天未亮时，窗棂上的灵蝶扑扑翅膀，现了形迹。 祝云梨随之睁眼。 她看了眼趴在桌上睡得正熟的燕饶，不欲打扰，便悄悄起身到窗边。 灵蝶翅膀上染了黑气，落在她手上。 她轻声念了个诀，灵蝶身上显现出字来——青鸾山。 这是燕珏暗中传递给她的消息，虞盏下一步的计划，舍近求远，竟去了青鸾山。 祝云梨长睫微颤，只觉呼吸有些困难，想走到窗边透口气，却不慎打翻了窗边摆放着的木架。 花瓶滚落在地，碎作几片。 燕饶惊醒。 “什么人！” 他猛地起身，带倒了圆木凳，咕噜噜滚向墙边。待看到窗边立着的祝云梨时，才噤了声。 阿落被连续的声响吵醒，弓着背作防御状，从桌上跃到燕饶肩头。 燕饶轻拍它的背安抚它。 祝云梨默然望着燕饶，眸中似乎盛满了挣扎。 燕饶走过去，将木架扶起，摆回原处。 “仙子，方才……”他迟疑着开口问道。 祝云梨将手中灵蝶给他看。 “你兄长传信来，说虞盏现下去了青鸾山。” 燕饶看着那只灵蝶：“我们要赶过去吗？” “仙盟这边，我无法交待。”祝云梨眉头紧皱，“依着青鸾山的底蕴，虞盏不能将兄长和长老们怎样，我担心，山脚下的百姓会遭难。” “兄长定然也送了信给掌门，或许……来得及疏散百姓。” 祝云梨缓缓摇头：“来不及。” 青鸾山上下统共百来人，如何能在这么多魔族手中护好百姓？ “仙子不妨向仙盟言明。”燕饶毅然道，“将我供出，或许能得到苏盟主的信任。” 祝云梨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不可。以我对苏檀的了解，他非但会拒绝，还会立时将你我二人都抓起来。” “那该如何……” 祝云梨凝眸道：“我会尽量劝说仙盟众人，若无人信我，便只你我二人回去，能护多少百姓，便护多少。” “是。”燕饶应道。 卯时三刻，仙盟众人齐聚，共同商讨对策。 苏檀的意见是，分头行动，在周边地界巡视，若发现异常，第一时间传信，集结人手。 毕竟仙盟如今像是无头苍蝇一般，毫无头绪。 而且这连续三场屠杀的消息应该也传遍了仙门百家，不会再有被杀个措手不及的情况发生。 祝云梨等他说完，淡淡开口：“苏掌门，云梨有个不情之请。” 苏檀看向她：“请讲。” “若我说虞盏今次舍近求远，去了青鸾山，苏掌门可愿信我？” “这……你从何得知？” “恕云梨暂时无法告知。” 苏檀叹道：“你不说，让我等如何信你？” 祝云梨目光灼灼，“云梨愿用自身性命作保。” 有人质疑：“如今仙门各家皆是人心惶惶，衔月仙子怕不是想利用我等为你青鸾山保驾护航？” “就是，我说魔族众人去了我陈氏地界，诸位可信？” “既如此，不如各回各家算了，还待在这仙盟作甚！” “不错，各回各家，我且能安心些。” 苏檀见气氛不对，忙斥道：“说甚么胡话！此时仙盟分崩离析，不是正中魔族下怀？” 众人噤声。 祝云梨试图为自己争辩：“你们误会了，我从未那样想过。” 无人应声。 苏檀拍板道：“便按原计划，各自出发。” 祝云梨面露倔色，做最后的尝试：“苏掌门。” 苏檀却是抬手制止了她：“此事莫要再提，除非你能拿出确凿的证据，否则仙盟不可能冒这个险。” 苏仪站在苏檀旁边，看着祝云梨面上渐渐没了表情。 “既如此，我一人回去。”祝云梨抛下这句话，便回了客房。 待她和燕饶带了阿落准备出发，客栈中仅剩下苏仪的身影。 祝云梨点头致意。 苏仪却是拦在她面前：“我随你去。” 祝云梨愣了一下：“你信我？” 苏仪微微笑道：“我信我自己。” 方才祝云梨回房，苏仪隐隐觉得不太对劲，便对苏檀道：“父亲，女儿从未见过祝家仙子主动提什么要求，她向来服从仙盟安排。这次，女儿是信她的。” 苏檀轻声斥道：“不许胡闹。” “女儿不是胡闹，是相信自己的感觉。” “感觉是何等虚无缥缈之事，若无实证，我等怎能信她？” 苏仪温和一笑：“女儿明白，所以，恳请父亲允许女儿随祝家仙子同去。” “你……”苏檀皱眉，“我如何能放心你前去？” “不如这样，父亲率领尚武堂诸位在附近排查，若确无异样，便全凭自愿，赶赴青鸾山。” 苏檀面上全是担心：“若她所言为真，便是我放你入险境。” “若父亲担忧，不妨早些过来。” 苏檀犹豫再三，选择了同意。 …………………… 御剑回青鸾山约有不到两日的路程，魔族人众，定然比不得他们三人迅速。 然而魔众毕竟走得早，祝云梨心中焦急，带着苏仪和燕饶全速赶路，一刻不歇。 翌日巳时初，三人赶到了青鸾山脚。 街上空无一人。 全然没了上元灯会时的热闹。 祝云梨感觉呼吸都停了一瞬，心口有东西砰然炸开，几乎没办法思考。 直到一只微热的手抓住她的手腕。 意识渐渐回归。 祝云梨顺着手看去，迎上燕饶强作安慰的眼神。 她长睫轻颤，反手握住他，试图从他的手掌中汲取几分力量。 支撑她迈开步子的力量。 燕饶在她耳畔轻声道：“仙子莫慌，你看，如今街道上并无血色，或许……” 祝云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说得对。”她目光看向最近的一处家宅，“我须得亲眼看看。” 苏仪将手搭在她的肩上，什么也没说。 祝云梨转头朝她递了一个感激的眼神，紧紧握着燕饶的手，拉着他一起走到宅院门前。 她敲响了院门。 无人应声。 她再敲。 仍无应答。 她看了看燕饶，再次敲响院门。 终于响起一个颤巍巍的声音：“谁、谁啊？” 燕饶感觉到，祝云梨紧绷着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些许。 肩上阿落嗷呜叫唤两声。 院内有小孩子立刻惊喜地出声问道：“是，是小豹猫吗？我要看唔唔——” 有人捂住了孩子的嘴。 祝云梨心下大安：“打扰了，我们是青鸾山的人，可否问一下，城内发生了何事？”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开院门也可以，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如今城内情况。” “吱呀”一声，院门开了个缝，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从门缝里看她一眼，缓缓打开了门。 “各位仙师请进。”他左右看了看，小声道，似乎是在害怕什么。 待三人进了院，男人又把门关紧。 院内角落里，坐着一位老太太，旁边蹲着一位女子，女子正抱着一个五岁上下的孩童，用手捂住他的嘴。 见来人仙风道骨，不似恶人，女子将孩童放开。 那孩子直直朝着燕饶跑去。 “小豹猫！小豹猫！” 阿落也喜欢这孩子，从燕饶肩头跳下，扑到他怀中，险些将他扑倒在地。 男人走到祝云梨面前，问道：“可是魔族杀过来了？” 祝云梨摇头：“尚未。” 男人松了口气。 “我想问一下，街道上为何全无人迹，可是如你们一般在家中好生待着？” “是。”男人应道，“昨日晚间，青鸾仙山的各位仙师来到城内，让我们立刻回家，紧锁院门，不管听到了何声响，都不准应声。是青鸾山掌门过来通知的我们家，我多嘴问了一句为什么，掌门说近日魔族会杀来这边。听说，已经有好几座城都被屠了，没留下一个活口！” 兄长果然接到燕珏的消息了。 祝云梨再次嘱咐道：“此事不假，我们走后，切不可再开院门，就算是青鸾山的人，也不要开。” 男人一愣，下意识道：“好、好的。” “那便告辞了。”祝云梨转身，“好生藏着，活下去。” 燕饶将阿落抱起来，对那孩子道：“你若乖乖听爹娘的话，这几日都不出声，到时候还让阿落过来陪你玩，可好？” 孩子伸出肉乎乎的小手：“一言为定！” 燕饶同他轻轻击掌：“一言为定。” “仙师！” 祝云梨将要出门时，听见男人的声音，转身看他。 “多加小心。” 祝云梨郑重颔首：“好。” 三人出了门，待院内男子将门锁好，才御剑上山。 青鸾山上下百来号人，全在校场。 戚柒是最眼尖的，瞧见御剑而来的三人，喊道：“衔月仙子！是衔月仙子回来了！” 尘彧轻敲她脑门：“都要上战场了，你这丫头，高兴什么呢？” 戚柒不满，嘟嘴道：“衔月仙子回来，我们也多一分胜算嘛！” 尘彧嘿嘿笑：“就你机灵！” 祝云梨三人收剑落地，向二位长老行礼。 舒樾眉头紧皱着，微微颔首。 尘彧笑着看了眼苏仪，颇为和善地问道：“梨丫头，这位是……” “回尘老，这位是玉琅山苏家仙子，苏仪。”祝云梨面上露出些许愧色，“云梨未能说服盟主，仅有苏仪姑娘愿信我。” “无妨。”尘彧宽慰她，“你能回来，便已是意料之外，还能得苏家仙子相助，更是大幸。” 祝云鹤见着苏仪，点头致意。 苏仪先开口道：“好久不见，祝掌门。” “好久不见。”祝云鹤眉间带着隐忧，说话时魂不守舍。 “兄长。”祝云梨走过去。 祝云鹤抬眸看她，缓声道：“云梨，我同二位长老商量过了，决定开启护山大阵。青鸾山弟子全体出动，拼死也要挡在百姓前面。” 只是可惜了这些年轻人。 “既已商量好，便立刻开始吧，我们没有时间了。”祝云梨知晓他心中顾虑，“修道者当以众生为己任，青鸾山弟子都是明白的。” 裴越附和道：“师父，我等拜入青鸾山，便是为着斩妖除魔，护佑众生，若是成日躲在仙长们身后，怎配谈修道？” 他的话掷地有声，一众年轻弟子纷纷应和。 “好。”祝云鹤一声令下，“青鸾山弟子听令。” “是！” “列阵！” 弟子们训练有素，忙排好阵型，各自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祝云梨和祝云鹤走到正中间，各自念咒，将剑插在校场中央阴阳两眼的地方，尔后注入灵力。 周围弟子均念念有词，齐齐喊出“阵起”二字，猛地蹲下身子，右手贴于地面。 一阵强烈的灵力波动将在场众人的头发吹得飘扬在身后。 如此，便是开了护山大阵。 祝云鹤朗声道：“青鸾山上下，皆随我出城，誓将魔族拦在城外，绝不放过一个！” “誓死护城！绝不放过！” “誓死护城！绝不放过！” “誓死护城！绝不放过！” 年轻弟子的情绪一点就燃，胸中战意升腾，此刻也终于感受到了平日里长老教导的苍生抱负为何物。 那是修道者生来便有的，随着修炼逐步增强的，从不会消弭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如此，他们才算懂得，何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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