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檀走到孟潜身侧：“节哀。” 孟潜赤红着眼，低声喃喃：“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我要……” 他蓦地站起身，朝府外走去。 苏檀留下一部分人清理城内尸体，其余人皆随他去了城西林子。 林中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 众人没走几步，便感受到森然邪气，果真是祀灵阵法。 九九八十一根魔杵，分别插在阵法连结处，每根魔杵上都挂着一具婴孩尸身，血顺着魔杵流下，将整个祀灵阵染红，仿若地狱一角。 这些婴孩死状凄惨，腹部血洞里流出的肠子、被挖出后扔在地上的眼珠子、被切作两半的头颅以及零星散落在地的断肢，向众人哭诉着这些孩子生前所遭受的折磨。 “啊啊啊————” 孟潜双目充血，呼吸凌乱，他死死地盯着阵中惨象，几要崩溃。 这些都是曾经受他庇护的孩子啊…… “盟主。”他几乎是扑到苏檀面前，死死攥住苏檀的衣袖，瞪着赤红的双眼：“我们、我们快去东面，魔族恐是一路东去了……” “徐宗主、徐宗主的儿子今日成亲，防守定然松懈……我们再耽误不得了！” 他扯着嗓子喊道，声音中满是绝望。 苏檀回头对众人道：“事不宜迟，立刻御剑东行。” 他寻到祝云梨的身影：“劳衔月仙子带人先走一步，我去通知了孟府内其余人等，便赶过去。” 祝云梨接令，率在场一众仙师御剑而去。 苏檀扶着孟潜的肩膀：“你先冷静些。” 孟潜欲挣脱他：“放开我！我要亲手杀了虞盏，为临安城内百姓报仇！” 他听不进去话，苏檀只好将他一掌劈晕，带回孟府。 临走时，苏檀回头再看了一眼祀灵阵法。 第二处了。 若让虞盏完成第三处阵法，三阵相应，便能为其引路。 苏檀有些冷酷地整理着思绪，如今祀灵阵法已成其二，不若便成全虞盏，让她完成三阵合一。待知晓她所寻之物为何，再倾全仙门之力将其毁掉，或许更为妥当。 然而仅是回想临安城内惨状，他便压下此念。 那是人命，非是他手中棋子。 他御剑回了孟府，召集剩余仙师，带着孟潜，前去同祝云梨等人会合。 祝云梨一路冷着面容，全速赶路，不消两个时辰，便到了河东地界。 她心中仍隐有不安。 燕饶亦是，丹田中曾被祝云梨封印的气息又在隐隐躁动，仿佛受到了召唤。 他低声对祝云梨道：“仙子，我体内那股气息似有异样。” 祝云梨凝眸看他：“怎么回事？” “好似有人在召唤。”燕饶心口处莫名发慌。 不太妙。 按说燕饶丹田处之所以出现那股气息，便是由他识海内多出的厄神灵识引导而形成，为的便是阻止他结丹。 如今金丹既成，气息也被祝云梨封印，怎可能再度出现变故？ 她心下一沉，许是因着虞盏布下的祀灵阵法。 “再快些。” 祝云梨吩咐众人，径直往徐府去。 徐府内，入目皆是红——喜庆的红，狰狞的红，刺眼的红。 门边贴喜联，门上挂红绸，门外停喜轿，门内点红烛。 本该是大喜的日子，却满目疮痍。 八仙桌上龙凤喜烛依旧燃着，像是往生之火，为满城的冤魂引路。 “这群畜生！” “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 “现下该如何？” 众人齐齐望向最前方的祝云梨。 祝云梨揭下魔杵上的绢布，冷声道：“诛杀众魔。” 她用手在绢布上一抹，抹下几缕血迹：“血字尚未凝固，魔族定未走远，仙门众人，随我前去追杀。” “诛杀虞盏！” “对！为死去的冤魂报仇！” 祝云梨浑身透着凉意，她在那绢布上画符，口中念念有词，绢布亮起红光。 她将绢布往空中一抛，绢布直朝着某个方向飞去。 “燕饶，你留在此处。”祝云梨吩咐道。 “是。”燕饶默了默，“仙子多加小心。” 祝云梨不再多言，朝着绢布指引的方向飞身离去。 他们走后，燕饶和留下的几位仙师一起，将尸体一个个搬下来，在地上放好。 几乎每具尸体都死不瞑目，睁着眼，想要再看看身旁的亲人。 可惜这群刽子手并未给他们机会。 燕饶挨个帮他们将眼皮合上。 整理完最后一具尸体，他缓缓起身，发现自己的手轻微颤抖着，怎么都停不下来。 …………………… 祝云梨带人追到祀灵阵法处时，阵法已成。 虞盏一人立在阵中央，目光从仙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其余魔众皆由两大护法带领，护在阵外。 还有一个祝云梨认识的人，燕珏。 “真慢。”虞盏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 祝云梨盯着她，丝毫不受她的嘲讽，抽剑出鞘，拔身冲上。众人纷纷行动，同魔众战在一处。 燕珏一个闪身，挡在虞盏身前。 “珏儿，让开。”虞盏轻飘飘道，“你不是她对手，让为娘来会会这位青鸾神女。” 她持一把软剑，手腕一抖，避开似月剑芒，直取祝云梨咽喉。 祝云梨脚步微移，闪躲开来。 “听父尊说，你体内有着青鸾血脉，能克制魔气。”虞盏冷笑，“且让我割了你的头颅，尝尝这青鸾血是何滋味！” 话音未落，她脚尖轻点，便又飞身攻向祝云梨。 祝云梨划破手心，将掌心血涂在似月剑身，尔后剑尖对准飞身而来的虞盏。 似月剑身寒光大放，剑身殷红血色消弭，取而代之的是夺目的莹蓝色光芒，剑意攀升。 虞盏避也不避，手中软剑欲缠上似月剑身。 “当”的一声，两剑相撞，软剑的攻势被莹蓝剑气荡开。 “果然是得天独厚。” 虞盏眼中闪过贪婪之色。 祝云梨不理睬她的话，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时间，冲到她面前。 似月当头劈下。 虞盏轻蔑一笑：“你中计了。” 祝云梨却好像没听见一般，一心要取她性命。 脚下魔气骤起，拉扯她的手臂，试图控制住她。 然而祝云梨手中剑一寸寸压下，冰冷的眼神盯视着虞盏，就算手臂上被魔气拉扯出道道伤痕也不管不顾。 虞盏皱眉，双手运气，唤出更多魔气阻拦祝云梨的行动。 确实困住了她，却还不够。 祝云梨强忍着疼痛，举剑劈下。 虞盏大惊，身形一偏，避开要害，让似月剑劈在她肩膀处。 裹挟着寒意的痛楚袭来，虞盏震怒，手下魔气几乎要将祝云梨吞噬。 一道剑光划破祝云梨身后牢笼一般的魔气。 苏仪搂着祝云梨的腰，将她带离虞盏的控制范围。 “你怎么样？”苏仪问道。 祝云梨默然看了看自己满是血的手臂，摇了摇头：“没事，多谢。” 苏仪微皱了眉头，轻声劝慰道：“莫要逞强。” 祝云梨应了一声，用灵力将血止住。她正欲再度冲上去，却被苏仪拉住。 她回头，眼神中带了疑惑。 苏仪只是摇头，却不放手。 若她同虞盏拼命，就算能赢，但也是惨胜，对仙门来说，无疑是巨大损失。 虞盏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如毒蛇一般盯视着这边二人。 祝云梨那一剑，看似没什么，实际上将全身剑意聚于刃上，又有青鸾血脉加持，甫一进入她体内，便使得她肩膀处气息紊乱，几乎要将魔气吞噬。她只得停了动作，将那青鸾气息逼出体外。 “殇，虺，珏儿。”她唤道，“先撤。” 燕珏有些犹豫：“母亲……” 虞盏冷声道：“撤！” “是。”燕珏转身，跟着二位护法和魔众离去。 “别想逃！”仙门众人欲追上，被虞盏拦下。 强横的魔气将几人掀翻。 虞盏嗤道：“别白费力气了。” 她扬眉看向祝云梨：“告诉苏檀，交出我儿燕饶，魔界便暂且放过仙门。” 祝云梨心下一沉，果然。 “那孽障早已死绝了！你去黄泉路上找他吧！”有人喊道。 “你们当我虞盏是傻的不成？”虞盏冷哼道，“我设下祀灵阵，便是为了寻他，如今祀灵阵法已成，我才确信，我儿燕饶，乃是被仙门所困。” “笑话。”苏仪拧眉道，“谁人不知燕家次子在灭门时便已身死魂消，仙门上何处找他？” “祀灵阵法指向醉仙谷，便说明我儿燕饶近来一直生活在那处，你又哪来的脸说他死了？” 虞盏蓦地笑了，笑得灿烂：“无妨，你等既不愿交出他，大可以猜猜看，下一座血城会出现在何处。” “你！” 虞盏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欺软怕硬的东西，实在嚣张！” “然她所言不似假话，若那孽障当真藏身于醉仙谷中，山洞山缝不知凡几，我等又何处寻得？” “放屁！她的话也能信不成？” “我看她就是编个由头，为了和仙门开战罢了。” “若是如此，她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设下祀灵阵法？” 众人七嘴八舌，信者有之，疑者亦有之。 苏檀带着剩余人过来了。 苏仪将方才事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他。 “父亲，依你看，我们下一步该作何打算？” “若虞盏还有行动，应也在附近，先暂且按兵不动。” 苏檀沉声道，“然而虞盏所言并非全不可信，毕竟与她所做之事能完全对应上。我即刻修书于谢掌门，让他们在醉仙谷内寻找，看能否寻到燕饶踪迹。” 他目光落在祝云梨的手臂上：“辛苦了。” 祝云梨默了默：“抱歉，没能拿下虞盏。” 苏檀宽慰地笑了笑：“无妨，若虞盏能被我等轻松拿下，便不会是魔族圣女了。” 众人回城内，找了家客栈先住着。 无人吆喝，无人斟茶，冷清得很。 街上被大致清扫了一遍，然而却再没了人间烟火气。 客栈内，祝云梨为防燕饶身份被人察觉，干脆让他与她同住一屋，尽量不出门见人。 苏仪送了壶热茶过来，还有几盘糕点。 祝云梨无甚胃口，便只让燕饶给她斟了盏茶，小口喝下。 燕饶坐在她对面，亦无甚胃口，静坐着出神。 如此，度过了漫漫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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