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罢,祝云梨溜达回栖云居。 燕饶难得没在院里练剑,房内油灯亮着,不知在捣鼓什么。 她原是想带着燕饶同去吃年夜饭,半道却被兄长拦下。兄长命他回栖云居待着,并责怪她,不应忘了燕饶现如今的身份。 “一个仙侍,怎可同二位长老一道用年夜饭?”祝云鹤如是说。 祝云梨想了想,燕饶若跟去,依舒老和兄长的脾气,也只能让他在旁候着,不如自个儿待在栖云居,尚且自在些。 她轻敲燕饶房门。 燕饶不知碰倒何物,咣当一声,随后是他小跑过来开门的声音。 “仙子有何吩咐?” 他挡在门口,将屋内遮得十之八九,神色有些慌张。 祝云梨看进他眼底,却只问道:“可有用过晚饭?” 燕饶迟疑道:“用过了,多谢仙子关心。” 骗人。 祝云梨方才问过管送饭的小仙侍,因着她今日不在栖云居用饭,便不曾将饭食送来,也未见燕饶去取了他那份。 她便让小仙侍去将他那份端来。 “你明明不曾用饭,为何骗我?” 燕饶被她戳穿,哑口无言。 “我已派人去取了饭食,稍后送到你房内。”祝云梨盯着他,“你记得吃。” 尔后便转身回屋去了。 管送饭的小仙侍恰好端着饭菜送来,他双手接过,道了声谢,转身用脚轻轻带上门,坐在桌边将饭菜吃了个干净。 将碗盘送走,他又继续忙活。 …………………… 上元节。 每至年关,青鸾山弟子们大都各回各家,无家可回的也得了许可,结伴下山游玩。 淮州戚家避世已久,戚柒能出来拜师已是不易,说什么也不想自投罗网,干脆也不回去,成日缠着裴越切磋。 再一次被裴越的剑气扫落在地,她皱起小脸,哼道:“不打了不打了,我根本赢不过你!” 裴越一本正经:“你年岁尚小,自是不如我,只要勤加修炼,定能同我一战。” 戚柒白他一眼,忽然想起什么,眼珠子一转,又换上笑脸:“今日山下有上元灯会,去否?” 裴越不感兴趣:“不去。” 戚柒死缠烂打:“你去!” 裴越坚守本心:“不去。” 戚柒率先服软:“我想去,你陪我去嘛……” 裴越犹豫了一下。 “好不好嘛,裴师兄……”她笑得狡猾,继续加强攻势。 裴越败下阵来:“……好。” 话音刚落,祝云鹤带着笑意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 “你二人是要去哪儿玩啊?” 裴越转身,看见祝云鹤负手走来,身侧是祝云梨和落后她几步的燕饶。 “见过掌门,见过衔月仙子。”戚柒笑得灿烂,“裴师兄说,要带弟子去逛灯会。” “哦?”祝云鹤挑眉,“这是那小子能做出来的事?” 戚柒脸不红心不跳:“没错。” 祝云梨也觉稀奇,看了裴越一眼,竟从他面上瞧出几分无奈,顿时了然。 “兄长今日好兴致,便想带你们下山玩,不成想你二人已自行商量好了。” “商量什么?弟子未曾说过要去灯会,对吧,裴师兄?”戚柒立时将先前的话吞回去,朝着裴越挤眉弄眼。 裴越皱眉,不悦道:“为何……”为何又不去了? 戚柒扯他衣角,笑盈盈地打断他的话:“谢过掌门,谢过仙子!” 花灯沿街挂,焰火当空绽,斑斓的光亮照亮这方天地,恍若白昼。空中白玉盘不知何时竟淡了形迹,被花灯与焰火光衬得黯然失色。 戚柒以往待在族中,少有机会能见到此般热闹景象,看这也稀奇,看那也惊叹,活像个刚刚踏入烟火人间的小狐狸。 裴越不紧不慢地跟着她。 他从小游历世间,见识倒不少,然每次置身其中,仍觉难得。 所以他才想守护这份人间烟火气。 “裴师兄!”戚柒喊他,“这张面具做得好生精致!我从没见过!” 她眸中透着希冀,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裴越知她意思,从腰间掏出几枚铜钱,交给摊主。 “裴师兄你人真好!” 面具乃是狐面,戚柒戴上,只有两只眼睛露着,对着他笑得正开怀。 裴越不禁腹诽:当真是只小狐狸。 却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 谁想一眨眼的工夫,戚柒便不见了。 他喊了几声,都被周围的喧嚣吞噬,无甚效果。 后方祝云鹤正撕下一张灯谜让祝云梨猜,察觉到异样,忙追了过去。 “怎么回事?” 裴越焦急道:“方才戚柒在此处买了张面具,弟子一时疏忽,让她走丢了。” 他说着,又往四周看了看,哪儿还有戚柒活蹦乱跳的身影。 祝云鹤看着拥挤的人潮,心下发愁。 “面具是何样式?” “狐面。” “好,我们分头找。”祝云鹤吩咐道,“云梨,传音灵蝶。” 祝云梨唤出两只灵蝶,分别停在二人肩膀上。 与此同时,戚柒正戴着那张狐狸面具,坐在路旁一张木凳上,津津有味地欣赏路中央的游龙灯。 裴越挤进人群,招来不满,他连连道歉,然后接着找,不知不觉被挤到了人群最前方。 一个红绣球稳稳地落在他怀里。 他一愣,顺着绣球抛来的方向,看到一座木制戏台——上朱漆,系红绸,雕龙凤图,刻连理枝,好不喜庆。 台上站着位穿戏袍的女子,头戴珠钗,唇点绛红,正眉目含情地看着他。 他被人推着上了戏台。 那女子生得美,唱得也好,只是裴越脑子一片混沌,听不清戏词。 在一片起哄声中,女子轻轻拉起裴越的手腕。 裴越大惊失色,忙闭了眼。 师父,救我…… 游龙灯罢,人群散去,复又聚到了另一处。 戚柒跟着起身,准备再去看看那处被人围起来的地方在热闹些什么。 刚抬脚,便被一只手揪住衣领。 祝云鹤微眯着双眼,威胁道:“不准动。” 戚柒摘下面具,转头看是他,将手心一张符箓又悄悄收起。 “掌门好!” 祝云鹤放开她:“裴越说你走丢了,让我一通好找。” 戚柒颇有些不好意思:“弟子玩得忘了形,给掌门赔罪……” “行了,无事便可。” 祝云鹤捏起肩头灵蝶,说了几句话,然后松手。灵蝶扑扑翅膀,消失在夜色中。 “掌门,你说这边围了这么多人,是在看什么?”戚柒踮着脚尖,试图凑个热闹。 “走,去看看。”祝云鹤带着她上了旁边一家酒楼,选了临街的位置坐下,视野极好,刚好能看清楚人群中央的戏台子。 以及一脸视死如归的裴越。 戚柒呆住了,同祝云鹤对视一眼,看到他也一头雾水。再转头看去,戏袍女子的手已经抚上了裴越的脸颊,唱道: “有道是人间好儿郎,一心只为登天子堂,何惧那上京赶考苦又忙——” “天家点了做状元郎,打马游街把功名扬,推杯换盏不忘有情要偿——” “如今衣锦还了乡,邻里皆道不寻常,郎的心思也不藏,只为娶我作女娇娘。” 唱腔清越,饱含深情,听客连声叫好。 戚柒已经笑得直不起身。 祝云鹤也忍俊不禁。 他是知晓的,这出戏名为鸳鸯戏,是每年上元灯会最受欢迎的戏目。台上女娇娘抛绣球,抛到谁人怀里,那人便做了戏中好儿郎,受邀上台,同女娇娘共演这一出鸳鸯戏。 裴越一个将将十五六岁的少年郎,竟得了这样一段缘分,着实可喜可贺。 戚柒将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高声喊着:“郎情妾意,百年好合!” 听了这句起哄,裴越睁开眼,抬头寻来,看见凑热闹不嫌事大的戚柒,顿时红了脸。视线微移,又看见旁边强忍笑意的祝云鹤,只觉脸都要烧起来。 他无助地被女子搂了腰,戏终,谢幕。 “送入洞房!”戚柒笑得开怀,再添把火。 裴越跌跌撞撞地从戏台上逃离,还不忘跟戏袍女子道句失礼。 …………………… 灵蝶扑到祝云梨耳边,传了话后消失不见。 她放下心来。 几名垂髫稚童捧着花灯从她身侧经过,笑着闹着,渐渐跑远。 祝云梨想起,那边似是一条小河,人们喜欢在新年伊始,去到河边放花灯祈愿。 她也起了兴致,偏头问燕饶:“你可曾放过花灯?” 燕饶摇头:“不曾。” 祝云梨微微一笑:“如此正好,你我可一同去凑个热闹。” 到了河边,她去卖花灯的老婆婆那边买了两只,一只递给蹲在河边的燕饶。 花灯入河,顺水而漂。 为免花灯相撞而沉入河中,二人隔了些距离放,谁料两只花灯竟像是互相吸引一般,渐渐贴在一起。 所幸并未沉底,而是并肩漂向远方。 燕饶盯着那两只花灯,不发一言,然后突然起身:“劳烦仙子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去便回。” 还未待祝云梨出声问他作何去,他人便已消失在眼前。 祝云梨垂眸,继续望着渐渐远去的花灯。 河面上星星点点,皆载着放灯人虔诚的心愿。于她而言,她只愿众生安宁,无灾无难。 燕饶会有什么心愿呢? 她想,许是祝愿燕珏平安顺遂吧。 同她一样,他也有个真心爱护他的兄长。 燕饶去得有些久,祝云梨踱步到街边,细细欣赏沿街挂着的花灯。每盏灯上都作了画,她逐个看去,竟是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心道妙哉。 她走到最后一盏灯前,上面画着两人月下相会时的依偎姿态。 “仙子。” 燕饶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有些远。 祝云梨转身。 长街尽头,玄衣少年默然而立,手执一盏莲花灯,隔着满街熙熙攘攘,望向她这边。 她一时恍了神,抬步走向他。 燕饶微垂了头,迎上她的目光,将莲花灯递到她手上。尔后面露赧然,移开视线。 祝云梨接过灯杆,将灯盏托在手上,细细打量。 一条竹篾头尾相连编作圆环,缠有银丝缎带,左右各插几缕鹅羽,微风拂过,细绒轻晃。底座嵌着一朵盛放的白莲,花瓣由玉白丝绸裁制而成,被精心缝合在一处。竹篾顶端是一只木雕而成的蝶翅,轻巧,灵动。蝶翅上垂下三条银绳,坠着三颗夜明珠,正柔柔地照亮下方白玉莲花。 制作精巧,不输花灯匠人。 她抬眸对上燕饶的眼神,却被他避开。 可她看得清楚,燕饶纯澈湛然的明眸之中,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她看不明白,心却颤了一下。 好奇怪。 “你方才去了哪里?”祝云梨将灯盏放下,右手稳稳地握着灯杆,“这盏灯从何而来?” “我……回了趟栖云居,这盏灯,是我亲手做来赠与仙子的。”燕饶轻声道,“还望仙子莫要嫌弃。” “怎会嫌弃?”祝云梨赞道:“我竟不知,你的手艺这般好。” “仙子喜欢就好。” 燕饶感受着她打量自己的目光,耳根处微微发热。 他原是想等回了青鸾山再送的,然而方才河中盏盏花灯齐亮着,他突然觉得,逛上元灯会,怎能没有一盏花灯相陪? 饶是街边万灯齐放,也难掩夜明珠分毫,这是他无论如何也要用夜明珠替代烛火的原因。 他想将自己拥有的最好的东西送给祝云梨。 祝云梨却是用手拨了下夜明珠:“这些,花了你不少钱吧?尤其是这三颗上好的夜明珠。” 燕饶愣了愣:“是,是挺贵的……” 不过仙盟发下来的银钱,仙子大都给了他,这才买得起。 “所以那日你去长渝城内,便是买了这些,对吗?”祝云梨问道,“回来之后,你常常待在房内,也是在做这盏灯?” “是。”燕饶应道。 “谢谢你,燕饶。”祝云梨看着他,“我很喜欢。” 这是她收到过的,最好看的花灯。 儿时祝云鹤也曾亲手做了花灯哄她开心,她总是接过来,忽视歪七扭八的竹条和破了许多孔洞的灯笼纸,还得顶着兄长期待的目光,违心地道上一句:“兄长手艺真好。” 如今对燕饶说这话,全是出自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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