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轻洒,泉水慢淌,未几,响起淅沥雨声。 滴答,滴答,穿林打叶。 祝云梨捏诀唤出一片莲叶,稳稳地将她和燕饶遮在下方。 她却没有动身回栖云居的打算。 方才听戚柒讲起过去的燕饶,她心底竟涌起一种陌生的情绪,微酸,微涩。 她有些难以想象,燕饶曾经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而不是现下这般,唯唯诺诺,卑微顺从。被人用匕首架到颈上,都不敢出手反抗。 “我想听听,你过去的事情。” 祝云梨听见自己的声音,命令的语气,透着凉意,欲与这寒凉夜雨较个高低。 燕饶却是头一次拒绝了她。 他轻声道:“记不得了……还请仙子恕罪。”语气中透着难掩的疲惫。 “也罢。”祝云梨率先抬步走去。 总归日后还有大把时间,他若愿讲,她再听。 燕饶挪动脚步跟上。 青石板路被雨水打湿,映着破碎的月光,织起一条琉璃般的归路。 二人一路无言。 回到栖云居,雨势渐大。 祝云梨停下步子,偏头看向燕饶脖颈处那道伤口,问道:“可会包扎?” 燕饶不自觉抬手将其覆住,下意识点头。 然而回到房内,他看着桌上的布条,心里倏地起了一个荒唐的念头——他将布条系在脖子上,扎得紧紧的,几乎要扼住他的呼吸。 些微的窒息感裹挟着强烈的羞耻感一起袭来,将他脖颈至耳根处烧得通红。 阿落担忧地去拽那布条,却被他轻轻推开:“无需担心。” 他站起身,出门,尔后敲响了祝云梨的房门。 房内油灯尚未吹灭。 祝云梨拉开房门,入目便是燕饶发红的面容,微垂了头,目光中透露出乞怜之色。 “你……”祝云梨皱眉。 燕饶指指自己脖颈上紧紧系着的布条。 祝云梨失笑,让他先进了屋。 油灯的光不时忽闪两下,似乎应和着房外的骤雨,也应和着屋内人的心境。 “不是说会包扎吗?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祝云梨让他坐在凳上,她则微弯了腰,小心地去解开他打的结。 她不禁好笑,燕饶打的竟是个死结。 燕饶坐得端端正正,不敢吭声,他害怕自己一说话,异样的语气和微颤的尾音会泄露他真正的情绪。 他看着眼前人如画的眉眼,一时竟移不开视线。她清浅的呼吸偶尔拂过颈侧,微凉的指尖不时碰触到他脖颈处的肌肤,让他心生贪恋。 死结解开,窒息感瞬间消失。他大口喘气,试图平复心情。 祝云梨盯着他的脸看,松了口气:“现下没那么红了。” 燕饶不敢对上她的眼神——只有他自己知道,脸红绝不仅仅是因为窒息感,还有他内心莫名生出的羞耻念头,以及脑子一热便做出的荒唐举动。 祝云梨起身拿了新的布条和药膏过来:“我来帮你吧。” 她用手指抹了药膏,轻涂在伤口处,将药涂匀。尔后拿起布条,挽在他白皙修长的脖颈上,双手一揪,便打好了结,不松不紧,尚算舒适。 “好了。” 燕饶抬手摸了摸,低声道:“多谢仙子。” “药需连敷五日,方不致留疤。”祝云梨将药膏收好,“这五日你睡前过来找我,我给你包扎。” “是。” “回去吧。” “仙子也早些歇息。” 燕饶轻掩上房门,缓缓吸气,寒意钻进他的五脏六腑,将他混沌的意识捋清。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弄明白,心里那异样的情绪是为何物。 他动心了。 然而对自己身份的清醒认知铺天盖地袭来,像一只巨爪,将他的心脏攥得几乎透不过气——他竟对衔月仙子起了这等肮脏的心思。 雨势仍旧不小,燕饶鬼使神差走下台阶。 豆大的雨点啪嗒啪嗒砸在他身上,将他的心意浇得湿透,阵风拂过,凉气入骨。 他自己都唾弃的心意。 …………………… 时值腊冬,寒风冷意频袭扰,碎琼乱玉漫山飘。 距离醉仙阁落成,已过去一月有余。按着规矩,祝云梨也在一个多月前到了醉仙谷,住在仙盟为她准备的一所院落中。 原先在青鸾山上,大小事宜都有兄长和长老们打点,她几乎只挂着一个衔月仙子的名头,潜心修炼。 如今作为尚武堂副堂主,她日常要处理的事务便也多了起来。 仙盟之中,陪在她身边的,只有燕饶。 她伏案写字,他便在旁研墨;他院中习剑,她便顺手指点。 不知不觉,已至年关。 说来也奇怪,明明醉仙谷内绿意盎然,有如春日,却也同外界一般飘起了雪。鹅毛大雪同绿叶红花相交杂,将谷内的颜色都冲淡了不少。 今日早间,燕饶踏着雪出门,说要去长渝城内买些东西。祝云梨便随他去了,并嘱他早些回来,再收拾了行李,一道回青鸾山。 仙盟内事务已打理妥当,她自个儿待在房里甚是无趣,便抱了阿落去溪边赏雪景。 阿落正因着燕饶出门不带它而郁闷,见祝云梨向它伸手,屁颠屁颠地扑进她怀里。 祝云梨在雪天从不撑伞,任由雪花洒落在她发梢与肩头。 阿落伸出舌头舔去鼻尖上沾到的雪花,被凉得一个激灵。 祝云梨低头问它:“冷吗?” 阿落毛茸茸的脑袋摇来摇去,身子却在祝云梨怀里蜷得更紧。 临溪亭内,坐着位红衣女子,正笑着看向她这边。旁边一株梅树开得正好,同那身红衣颇为相称。 祝云梨走过去,同她问好。 苏仪也道了声早安,示意她坐在自己旁边。 祝云梨将阿落放下:“莫要跑远了。” 阿落嗷呜一声,跑去溪边捉鱼玩。 “醉仙谷的雪景,甚为别致。”苏仪开口同她搭话。 祝云梨应道:“是挺美的。” “何时启程回山?”苏仪笑了笑,又问道:“祝掌门竟也不曾催促你吗?” 她笑起来温婉又明媚,如春日暖阳。祝云梨很喜欢她。 “前些日子兄长已来信催过了。”祝云梨也微微笑道,“过些时辰便回。” 苏仪点点头,又坐了会儿,然后起身:“那我就不陪你了,再不回去,父亲该等急了。” 她动作稍滞,迟疑片刻,又道:“代我向你兄长问声好。” “谢谢,我会转达的。”祝云梨捕捉到她眼底一丝异样的神色,却读不大懂,只是应了下来,“也代我向苏掌门问好。” 苏仪微笑颔首,翩然离去。 祝云梨目光寻到阿落,见它此时同一只小猴妖玩得正起兴,便放下心,赏起溪边雪景来。 片片雪花落在岸旁,挤在一起,渐渐遮去岸边原有的颜色。 也有毅然朝溪上落去的,触及水面的瞬间,被流淌的溪水吞噬殆尽。可是仍然有许多雪花前赴后继,纷纷拥入溪水的怀抱,尔后消弭,心甘情愿。 不知过了多久,阿落玩累了,跑回临溪亭,扑到祝云梨面前。 它身上沾了雪,在祝云梨袖旁打滚,雪化作水,将她袖口沁得微湿。 祝云梨也不嫌弃,干脆捏着衣袖,将它身上的雪擦了个干净。 她擦得专心,未曾注意到不远处静然而立的燕饶。 燕饶远远望着,看祝云梨细细擦拭着阿落的周身,神色认真。溪边的风吹起她的发梢,在她身后轻轻飘起。 他张了张口,唤道:“仙子。” 祝云梨抬眸看他。 他身着一身玄色仙侍服,站在雪地里。隔着这么远,祝云梨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风雪气。 祝云梨将阿落抱在怀里,朝着他走过去,携着几星雪花,和淡淡的雪梅香。 “回来了。” 阿落嗷呜嗷呜,表示不满。 “嗯。”燕饶应道,“让仙子久等了。” “无妨。”祝云梨抬步先行,“那便回青鸾山吧,兄长还在等着。” “是。” “你去城内买了何物?” 燕饶不吭声。 “不想说?”祝云梨看他,“还是不能说?” “仙子恕罪。” 祝云梨暗叹口气,她就不该问。 “你既不愿说,我便不问了。”她感觉自己颇有些苦口婆心,“然你无需如此,我并未怪你。” 燕饶默了默:“是……仙子日后会知晓的。” 祝云梨权当他说的是敷衍话。 二人提了行李,御剑回山,次日酉时抵达。 …………………… 青鸾山脚,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家家户户忙着新桃换旧符,共迎新岁。 青鸾山巅,年夜饭也已备好,老老少少齐聚一堂,言笑晏晏,共祝团圆。 戚柒率先拉着裴越起身,给在座各位敬茶,眼睛笑得弯作月牙,颇像只小狐狸,挨个给众人送了祝福。裴越不是会说场面话的人,闷头喝了一盏茶,跟着戚柒坐下。 “戚柒这丫头,当真会说话!”祝云鹤笑着看向尘彧。 尘彧嘿嘿笑:“这是自然,我们戚丫头,最会讨人欢心了!” “此话不假。”舒樾接过话头,眼底竟也带了笑意,尽管不甚明显,“我每每看到尘老头,他嘴巴都要咧到耳朵根去了。” 众人笑作一团。 祝云鹤瞥了眼闷头吃菜的裴越,知他不善言辞,便往他盘中又添了条鱼。 “谢师父。”裴越嘴里嚼着菜,含糊不清道。 “梨丫头,在仙盟待得可还适应?”舒樾见祝云梨在旁听着,不发一言,便等众人笑罢,出声问道。 “舒老放心,一切都好。”祝云梨道,“如今仙盟将各方势力组织起来,人手调度方便许多,魔物伤人之事也渐渐少了。” “看来苏檀是用心了。”舒樾叹道,“他坐这盟主之位,是应当的。” “不错。”尘彧附和道,“初时我也误解过他,只当他组建仙盟抢夺灵脉,乃是为着一己私欲,不想他确是为了天下苍生。” 说起苏檀,祝云梨想起苏仪的话,便对祝云鹤道:“苏家仙子临走前,让云梨代她向兄长问声好。” 祝云鹤眉梢微挑,有些意外。 尘彧笑得意味深长,同舒樾对视一眼,然后问祝云梨:“苏家仙子啊……是那个常穿一身红衣的丫头?” “是。” “我怎么听说,那姑娘性子里带了跟她爹一样的傲气,从不曾将哪家公子放在眼里,这次怎特意……” “行了。”舒樾打断他,“年轻人的事,你莫要瞎掺和。” 尘彧面带揶揄,瞧了祝云鹤一眼。 祝云鹤笑而不语。 戚柒突然来了一句:“许是苏家仙子欣赏掌门为人,欲同掌门义结金兰。” 众人再次笑作一团。 话题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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