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来唤她时,刘琼尚在睡梦中。待她小心翼翼地把人摇醒,又斟酌着将刘琦坠马的消息道出,原本迷糊着的人立马清醒了。 她跳下榻,急匆匆地套上衣服,连鞋都没穿好就朝刘琦的院子跑去。 院子里站着许多侍从,见她跑来,纷纷跪下等候她发落。 但她此刻哪有心情管这些,连看都不看一眼,匆匆忙忙进了刘琦的卧房。 刘琦坠马后昏迷不醒,医官正坐在榻边给他把脉,面容凝重不容乐观。旁边站着他的几个侍妾,皆在小声抽泣着。 走上前看见兄长那苍白的脸庞,刘琼心惊不已。她耐下性子等医官把完脉,才焦急发问:“医官,我兄长如何了?” “唉,主公身体本就严重亏损。此番坠马伤到了根本,加之连日醉酒,又吹了冷风,怕是要将养很长时间呐。” “那他何时能醒?”刘琼追问道。 “这个娘子不必担心,最迟明日也就醒了。”医官捋捋胡须,苦口婆心劝道:“我去开张方子。待主公醒过来,娘子可一定要嘱咐其按时服药,期间切不可再饮酒纵乐啊。” “这是自然。”待医官开完药方,刘琼好生把人送出府。管家抓了药煎好,她亲自给刘琦喂下,见他面色好转,这才放下心来。 跟着刘琦的侍从战战兢兢地在院子里跪了许久,刘琼这才想起他们来。 虽说她也知道他们人微言轻,刘琦平日里又是个不愿被拘束着的,此番并不能全赖他们。然而刘琦多日来都是醉酒到半夜才回府,却无人报知于她,这就是他们的错了。 “每人各罚两个月俸禄,再送到营里去磨上一个月,知道应该把什么消息告知我了再回来。”刘琼吩咐完,众人喏喏称是,并不敢反驳。 折腾了这大半夜,她也没心思再回去睡了,就守在榻边等刘琦醒来。 待到巳时,刘琦悠悠转醒。看见伏在自己手边睡着的妹妹,他有一瞬懵然,想要起身,却不防碰到了头。 “嘶。”刘琦轻呼一声。 这动作扰醒了刘琼,她直起身来揉揉眼睛。见着兄长终于醒来了,总算能呼出一口气,“兄长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头有点儿疼。” “兄长昨日从马上摔下来了,”刘琼起身对着他的头检查一番,“没见有什么外伤,可能是碰到哪了?等下我叫医官过来再看看。” 侍从听见里面动静,自觉进来奉上晡食和汤药。刘琼因着他头痛还要喂他,刘琦忙接过来。他本就为自己坠马这事尴尬着呢,哪还能让做妹妹的来照顾自己。 刘琼见他低头吃药,面上难掩失落。她只剩下这个兄长了,不想再见他出什么差错。 她在心里默默斟酌一番,低声说道:“兄长,这些日子是我忽略了你了。这件事也是我的错,我不该没告知你一声就放杨夫人回家。不然,你也不会那么晚了还骑马出去,更不会从马上摔下来。” 她这番话说完,刘琦心中也十分愧疚。妹妹这么做也是为了他好,这哪能怨到她身上,只怪他自己罢了。 兄妹二人都忏悔起来。刘琼暗暗发誓此后要多花一些时间陪伴兄长,刘琦也想着要戒酒戒色,再不让妹妹为自己伤心。 然而他二人皆是没有做到。刘琼要管着荆州军务政事,又要花时间去操练士兵,能分给刘琦的时间少之又少。刘琦缠绵病榻一月有余,虽然是能下地了,然而并没有好全。这期间他又抵不住诱惑,仍旧是寻欢作乐。 他本就没将养好,这样荒唐了许多时日,身子再也承受不住。 医官只看了看他的脸色便摇头叹气,直言这一回真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了。 这次又能怪谁呢?刘琼看着兄长那双虚浮的眼睛,突然觉得很无力。 身为荆州牧,刘琦从来不管政事。荆州的官员心有怨言,她都默默处理妥当,只要兄长好好活着就是了。 只是要他好好活着而已,可他连这个都做不到,最终把自己的身体折腾成这副样子。 或许他心中也有过愧疚,也想过改变。而这愧疚和星星点点的斗志很快就被美酒和美人带来的快乐淹没,起起伏伏,终是抵抗不过。 这些日子他全靠参汤吊着命,医官也陆续请了许多,皆是束手无策。刘琼看着他的呼吸越来越弱,最终还是没能挨过这个寒冷的冬日。 丧礼办得隆重,刘琼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悲痛。她看着父亲墓碑旁立起的兄长的新碑,胸口闷闷的,只掉了两滴热泪,便转身回了城内。 荆州再一次失了州牧。丧礼之后,荆州众官员等了三天,并没有等到刘琼发话。再按耐不住,趁着天黑时分进了将军府。 这三天刘琼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许人来打扰。侍女在屋外踌躇了片刻,轻轻敲了敲房门,“娘子,各位大人都来了。现下都在议事堂里等候,您看……” 她话还没有说完,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刘琼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妥,条理清晰地做出安排:“速派人去城中各处将叔父及其帐下文武请来。另外安抚好堂内各位大人,我随后就到。” 侍女点点头,很快下去安排。刘琼复又回到房中,她坐在案前,时不时摩挲一下案上的盒子,心中思量起来。 估摸着议事堂里人差不多该到齐了,她站起身,郑重地整理好衣冠,俯身将盒子捧在手里,朝前堂走去。 议事堂 从方才开始,刘备手下文武也陆陆续续到了。堂内仍旧是荆州一派,刘备那边自成一派。 这时代中,要想被某地世族真正接纳,有以下几条路可走:一是本身出自世族,就是有血脉加持,自然不必多说;二是与世族结亲,有姻亲关系作纽带也行得通;最后一点,实力无比强悍,把不服的全都换了,组建一批新的士人。 很显然的是,在荆州,目前刘备并不具备以上条件。他自身的魅力很强,然而只能得到个人的效忠,并不算是被荆州本地世族真正接纳。 荆州众人皆窃窃私语。他们来之前并没有告知刘备一方,甚至刻意隐瞒消息,就是为了先和刘琼一起,他们荆州内部先商量一番。眼下刘备等人不请自来,若不是有人走漏了风声,那就是刘琼的意思了。 意识到这点,荆州文武静了一瞬,忽而对刘琼的心思有了些许猜测。 刘备坐在右侧最前面,身后站着关张二人,心中也隐隐有些预感。他默默看了一眼身旁坐着的诸葛亮。 整个堂内只有诸葛亮表情最为轻松,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察觉到刘备眼神,他回以微微一笑,示意刘备安心便是。 待刘琼的身影出现,众人纷纷看去。看见她手里捧着的盒子,个个紧张得不行。 迎着众人眼神,刘琼十分平静,一步一步走得稳健无比。她一路目不斜视,直到走到刘备座前,在满堂压抑的呼吸中,掀袍跪了下来。 将手中盒子捧过头顶,刘琼直视着这位她认定的新任荆州牧,“此乃荆州牌印,请叔父收下。” 什么?不待刘备反应,荆州这边议论纷纷。有些老臣更是直接站出反对。 然而刘琼并不理会,仍旧紧紧地盯着刘备,“请叔父继任荆州牧一职。” 掷地有声,不容反驳。 反对的声音渐渐变小,直至恢复宁静。刘备神情复杂难辨,他并没有做出任何表态。只是起身将刘琼拉起来,“平宜先起来说话。” 刘琼顺着他的力道站起,面朝众人,言道:“也许此刻堂内仍旧有许多人不接纳我叔父,甚至想要让他离开荆州。为何?我猜,大概是觉得我叔父与荆州非亲非故,若任其领了荆州牧一职,则荆州本地士人的利益无法保证。诸公,是也不是?” “倘若诸公不满我叔父领荆州牧。那么请问,诸公心中可有更合适的人选?哦,我想应该还有人惦记着我那弟弟刘琮呢。毕竟他年岁尚小,控制起来要容易得多,是也不是?” “要真是有人这样想,我劝他还是尽早歇了这心思。想学我舅舅蔡瑁那样,也得先有他当初那实力才行。” “况且,”刘琼扬眉一笑,“我能压住一次,自然就压得住第二次。若是有人不自量力想要一试,尽管放马过来。至于结果如何……我只能说,不会比我舅舅要好。” “诸公也是知道的,我手下的兵马可不是吃素的。此刻我愿意站在这儿与各位说这些,那是为着大家的体面。若是有人不想要这体面,非要与我撕破脸皮,那我也只能动用一些不怎么好的手段了。” 放完狠话,刘琼顿了顿,换上一张笑脸:“当然了,以上种种都是我的猜测。我相信在座诸公不会这样做。” “我叔父到襄阳也有三年了。我想问问诸公,在此期间,他可曾任人唯亲?可曾谋求私利?可曾鱼肉百姓?可曾因派系不同而打压过一人?政事处理是否妥帖?军务整治是否合理?请诸公平心而论,这荆州牧一任叔父是否当得?” 说完,刘琼等了片刻,并没有人出言反驳。她转身将刘备请到主位,手中牌印也一同放在案上。 做完这些,她走至案前两三步的距离,俯身向刘备行礼:“拜见主公。” 堂内静了一瞬,之后是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众人皆起身,“拜见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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