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婍芸独自坐在露天咖啡馆，靠近人行道的一张木桌旁，用匙缓缓搅动杯子，思绪飘飞有些失神。 “请问您是……卫婍芸，卫医生吗？” 略带拘谨的声音，将她从沉思中唤醒。 卫婍芸侧过头，看到一个形象十分怪异，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不知何时已来到桌边。 之所以说那人怪，是因为他身上散发的气质，给人直觉像是久经战阵的老兵，站姿和眼神都透着一股英武之气，偏偏他的表情却极为腼腆，甚至有点畏怯，眉宇间更被一丝愁云笼罩。 两种截然不同、矛盾对立的特质，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使人觉得很不自然，又很迷惑。 “是我，有什么事吗？” “太好了！真是太好啦！” 那人一面说，一面兴奋地，在皱巴巴的裤子上来回搓手，神情很是激动。 从他身上的衣着来看，生活应该比较清贫，衣衫略显肮脏和破旧。 “我正有一些很困惑的问题，想向您请教。我……在图书馆，拜读过您的大作，关于脑科方面的……” “纠正一下，不是脑科，是脑科学。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领域，脑科是医学方面，研究脑组织和临床的分支。脑科学是研究思想、情感、行为、记忆……甚至大脑开发，灵魂本质等等。” “对对对，研究思维，包括灵魂和记忆，这也正是我找您的目的。” “哦？”卫婍芸略感意外，同时也来了兴趣，“请坐，慢慢说。” 咖啡馆环境幽静，露天的十几张桌子，此刻除了他们，仅有两三位客人。 女侍者走过来问：“先生，您需要点什么？” “不……不用了。”男人似乎囊中羞涩。 卫婍芸替他叫了一杯卡布奇诺，侍者退下后，他双手交叠手指互搓，略微有些紧张。 “我叫唐征。” 介绍完名字，唐征稍作沉吟后，问出困扰自己多日的疑惑：“卫医生，请问人……真的有前世吗？” 他一面说，一面目光焦虑地望过来，像是迫切希望得到答案。 卫婍芸呆住了，她所从事的脑科学研究，虽然涉及思维和记忆，但并不包括转世重生这种，灵异性的内容。 说白了，那是在科学领域内，以知识来探讨和解答大脑与思维的本质。 一切都是以科学依据作为基础，而转世重生，似乎属于超自然的玄学范畴。 卫婍芸抿了一口咖啡，徐徐道：“就我个人而言，我是相信灵魂存在的，当然这只是基于猜测，目前还没有直接的证据，对此加以验证。至于转世……” 顿了顿，她慎重组织了一下措辞。 “佛教中普遍存在着，灵魂转世的说法，相信每个人都有前生和来世。不过全世界有七十亿人口，如果真的人人都有前世，科学界早该找到相关依据，并对此有所突破。至少，我不记得自己有所谓的前世。” 她所表达的意思很明显——自己并不太相信，所谓的投胎转世。 听完这番话，唐征眼中现出一抹失落。 “就是说，灵魂转世虚无缥缈，实际根本不存在，对吗？” 从唐征的表情里，卫婍芸捕捉到复杂的情绪波动，仿佛遭受巨大打击。她意识到对方肯定隐藏着什么秘密，而且深受困扰。 于是出言安慰，同时加以引导，希望对方能把心事吐露出来。 “也不能这么说，藏传佛教始终都有活佛转世的说法，某些高僧圆寂后会投胎为转世灵童。另外，从古到今一直存在这方面的相关事件，偶尔会有一些人，突然声称自己拥有前世的记忆。世界各国也普遍流传类似的传说，或许不是空穴来风。” “最新的一个比较轰动的例子，正是发生在我们国家。大约十年前，一名生长在偏远山村的孩童，忽然有一天说自己是埃及人，并且讲出一口流利的阿拉伯语，以他的生活环境，是绝对不可能接触到这种语言的。他还对自己如何死去，甚至前世的父母都有记忆。而那对远在异国的年轻夫妇，的确有一名死去的儿子，与他讲述的分毫不差，甚至外人不可能知道的生活细节，也都被他一一道来。” 听到这，唐征双眼大睁，身躯陡然震动。 卫婍芸缓了缓，继续说：“这件事在当地被传为奇谈，曾经十分轰动，据说那孩子后来出家，成了一名僧人。不过官方媒体并未对此加以报道，但还是有许多小道消息流传出来。可见转世之说，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只不过我本人，从未接触过这方面的人或事，对是否真实存在，不好加以判断。” 听完上述内容，唐征像是受到巨大鼓舞，迫不及待地叫道：“应该是存在的！一定是存在的！” 卫婍芸“啊”了一声，结合两人最初的对话，猛然得出一个惊人结论，她震骇地问： “你……难道也有类似的经历？” 男人摇了摇头，眼中的光芒忽然变得黯淡：“我的情形……比较特殊。” 就在卫婍芸等待他继续讲述时，唐征突然话锋一转，抛出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问题。 “卫医生，你说一个人的前一世，有没有可能不在过去，而是在未来？” 他的话很奇怪。 前世，当然是上辈子的事，那应该是过去发生的人生经历才对，怎么可能出现在未来呢？未来是还没到来的时间段，现在都还没过完，又怎么可能有未来存在？ 这就相当于说，一个人过完八十岁生日，接下来有没有可能是十岁。 卫婍芸下意识就想说“绝无可能”，但话到嘴边又鬼使神差地咽了回去。 毕竟，灵魂转世这种事，本身玄之又玄，谁也不能保证人的前世，就一定托生在过去。 而且他为什么会这么问？是不是在暗示着什么？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你是不是想说，有人拥有前世的记忆，而这段记忆并非属于过去，而是来自于未来某个年代？” “是的，”唐征的语气低沉而又伤感，带着深深的无奈，“那个人就是我！” “啊！” 虽然有所猜测，但当从对方口中得到确认，卫婍芸仍是心头剧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表情惊骇到极点。 唐征脸上现出一种奇异的神情，像是突然沉浸到回忆里，半晌才悠悠开口： “我脑海中总是会，偶尔出现一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就像自己拥有前生。而在那些记忆里，我仿佛是另一个人，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经历。” “我没有失忆过，也没遭受过任何的脑部创伤，当然我也没有妄想症。在这一世，我能清晰记得，自己从有记忆开始，从小到大的每一段过往，那些儿时的玩伴，长大后的朋友，那些发生在我人生阶段的所有经历。换句话说，我就是我，绝不可能是另一个人。” 讲到这里，唐征发出一声深深的长叹。 “在这一世我是个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直到成年步入社会，从未体会过什么是亲情，那些孤独煎熬的日子，我甚至一刻都不曾忘记。但在那些前世的记忆里，我却有父母，有亲人，有不一样的童年，以及成年经历。虽然，那只是一些零散的景象和片段。” 抬眼望向桌对面，唐征露出苦涩的笑容。 “或许将这种情形说给任何一个人听，他都会告诉我，那肯定是我的前生。但诡异的地方在于，那些前世记忆，并非出现在任何过去的年代，它们所处的时空，毫无疑问，是属于未来几十，甚至是几百年后的地球。我虽然无法确定准确时间，但记忆场景中的科技水平、衣着服饰……种种信息都代表着，那是未来世界。” 好一会儿，卫婍芸都没有出声，因为她实在太过震撼。 作为研究脑科学的专家，她也是第一次遇到转世者，尤其对方，还有这么与众不同的转世经历。 唐征的声音还在继续，透着无尽的忧愁与迷茫。 “那些脑中的幻象，最近常在梦里出现，它们是如此真实，又如此的匪夷所思……” “我自己也不确定，是否真属于前世的记忆。如果一个人灵魂转世，只会转生到未来，而不应该从未来投胎到过去，是不是？” 唐征提及的“灵魂转世”，是如此的神秘惊悚，而又诡异怪诞，实在是大大出乎卫婍芸的意料，却又令她兴奋不已。 当回过神来，竟一时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她呼吸急促声音颤抖： “如果时间是非线性的，为什么不可能从未来，再转生到现代呢？既然转世的原理、遵循的规律，咱们谁也无法解释，就没资格断定，这种事一定不会发生。” 若能证明转世投胎，其实并不遵循时间先后性的规律，无疑是一个惊人的巨大发现，对于揭开转世真相，亦或者时间的本质，都是颠覆性的理论突破。不论是在精神和思维学科，还是物理学领域，皆有着深远的影响。 唐征被这个观点深深触动。 “哦，就是说，我的前世记忆，有可能是真的。” “当然有可能！”卫婍芸给出毋庸置疑的答复。 “真的……原来都是真的……”唐征喃喃自语，神情恍惚如同魔怔一般。 卫婍芸打断他的“梦呓”，急切地追问：“在前世里，你是什么样的人，是男是女，多大年纪？” 唐征抬起头，双眼焦距重新凝聚，缓缓说道：“是个男人，年轻的男人，或许二、三十岁，我只有孩童时代……和年轻时的几段记忆，再之后便没有了。” “除了父母和家庭，还有其他的吗？你还记得什么？” 对方讲述的每一条信息都很关键，或许能从中推理出重要内容。 “还有一些不好的画面……” “是什么？” “灾难、生灵涂炭、战争……惨烈的战争……”唐征没有继续讲下去。 卫婍芸握紧咖啡杯，开始凝神思索：在唐征的前世，曾经历过一场灾难性的战争，这与其身上内蕴的，杀伐英武的军人气质相符合，他应该当过兵。 而这一世或许是生长环境的缘故，他的性格腼腆羞怯，与前生截然不同，记忆复苏后，两种反差强烈的特质，同时融合体现在身上，给人怪异的感觉，便能够说得过去了。 而他又只有年轻时的记忆。 据此，卫婍芸大胆推测：“或许你的前世，是一名阵亡的士兵。” 跟着给出解释：“根据以往流传的轮回说法，一个人通常都会对死前所处的时段，印象最为深刻，而你又没有其他年龄段的记忆。” 唐征沉默点了点头，对此不置可否，他应该也有过类似的猜想。 “能详细描述一下，那场战争吗？” 眼前的男人，遭遇之离奇，可以说惊世骇俗，不仅觉醒了前世记忆，甚至还牵扯到一场未来的战争，即便战争可能发生在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后，卫婍芸仍对此抱有极大的兴趣。 她很想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战争，而自己的国家，是否也被卷入其中。 提及战争，唐征并未立即回应，而是痛苦地低下头，双手握紧面前的咖啡杯，像是以此来稳定心神。 他面色变得十分难看，同时皱眉陷入沉思。 卫婍芸此时刚好去包里拿手机，并打开录音功能，准备留下谈话纪录，并没留意到他神色的异样，是以将同样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令人诧异的是，当第二次问起时，唐征的表情突然变得惊恐。 他情绪激动，双手开始痉挛，杯子持握不稳，咖啡洒到桌面。 “不，不要问……不要……”喉咙里迸发出低沉惊惧的怪叫，唐征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难以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记忆。 这些不愉快的画面，一定给他内心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和创伤。 害怕他受到更严重的刺激，卫婍芸连忙安抚他失控的情绪：“都是已经过去的事啦，暂时别去回想它，你现在很安全，那只是前世的经历。放松！深呼吸……” 过了半晌，唐征才恢复平静，喘着粗气道：“对不起，那场战争……实在是太过恐怖残酷，又超乎想象……” “没关系，我能理解。别去想了，看着我……放松……” 唐征深吸口气，逐渐从梦魇中解脱出来。 “我……好多了……” 他又喘了几下，渐渐稳定心神，才慢慢开口：“事实上，我对战争的相关记忆……十分模糊，但那种感受……真的，真的……令人发自灵魂的战栗……” 他又不自禁微微发抖。 “我们不说这些，”卫婍芸连忙岔开话题，试图聊点轻松的内容，“不妨讲讲，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前世记忆的？” “从我……来到这个国家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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