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廊里依旧门可罗雀，加拉和东道主则在里间里看着昏睡中的泰勒·德尔顿，聊着一年前的事情。 “借着星月之光，”画廊老板继续讲述自己在沙漠中的寻宝之旅，“我一面看着指南针，一面按照‘西北偏西五度五十九分’这个方向前进。渐渐地，我感觉自己正在走下坡路，风沙也小了起来。往四周一瞧，发现自己果真来到了一片凹陷下去的洼地，面积还真不小。洼地的中央，也真的有一个地洞，洞口上还隐约能见到人为架设的架子、轮轴、绳索之类。” “加快脚步，”加菲·梅尔森继续说，“我跑到地洞口。地洞首先很宽，而且也很深。我把身上一枚硬币丢进去，等了足足半分钟才传来微弱的落地声！井口上，架设着一套农村称为‘辘轳’的木质升降装置，绳索则是麻绳，绳子绑定的‘水斗’大到能把我这个胖子坐进去。不知道这辘轳有多少年头了，但是我清楚木质的房屋即便在日常环境下也能挺立上百年、乃至上千年，更别说在极度干旱的荒漠中了。粗略试了试承重性，我就斗胆坐进了水斗，一面放着绳索，一面将自己送下井去。到这时候，我必须用火柴把煤油灯点亮了。” “借着煤油灯，”老加菲接着讲述，“我一边下降，一边看到井壁上湿漉漉的，是地下水渗了出来。已经跋涉了好几个小时的我早就口渴难耐，便临时暂停下降，凑上嘴巴啜了起来。吸够了，继续下降，总共费了半个钟头，才来到了井底。一时间，我还疑惑自己的煤油灯为什么突然变亮了。好容易，我才缓过来，敢情是井底下堆满了金银珠宝，把微弱的灯光全都发射了回来！” 说到这里，东道主不得不停下来，打开一只木桶底部的龙头，倒了一杯啤酒，递给对于他来说是当地小学教师的来访者，然后又给自己满了一杯。 加拉品尝着对她来说是三百年前的啤酒，惊讶地发现在味道上跟自己平时在酒吧喝的没什么两样。 “其实也难怪，”她心想，“画廊的啤酒肯定是本地酿酒作坊的产品。而这个作坊也就发展为了后来的啤酒公司。从手工精酿发展为流水线生产，口味倒是保持了出奇的一致！” 喝着啤酒，加菲·梅尔森面色红润，语气也志得意满起来。 “井下那么多金银财宝，”他回忆道，“我几辈子也花不完了。我下井之前，特意四向张望了了一番，断定没人盯梢，这才下井的。当然，下井过程或者说井底下也可能会有危险，但别忘了，当时我也豁出去了。我这人年轻时痴迷于美术，本以为能成为大画家，但最后走到了快要饿死的地步。但是现在，我按照神秘男人的指示找到了一大笔宝藏，看上去好像跟艺术没有关系，但我跟此人结缘，也是因为绘画。所以，归根结底，老天爷还是让一部分艺术家先富了起来！” “然后你就把财宝都搬走了？”加拉问道，“并用这笔钱开了这间画廊？” “其实，”东道主回道，“我是没办法将井底的财宝一下子都搬走的。事实上，因为除了一睡不醒的神秘人，只有我自己知道财宝的所在，根本不用急。那天晚上，我拿出路上带来的干粮，就着井底潺潺的地下水，囫囵吞枣填饱肚子。然后背靠着这些金银珠宝躺下，美美睡了一觉。当阳光开始从井口.射下来，我便起身，在井底下拉了泡屎尿，然后从财宝堆里捡了一些我认为最值钱的物件，塞进兜里，重新用辘轳升上地面。” “我忽然意识到一点，”老加菲继续讲述，“此时此刻，对我来说最重要的物件可能不是兜里的珍宝，而是手中的指南针。没了前者，我还可以重新下井去拿。但是后者倘若丢失或是失灵，我就不可能找回到观光站去，就只能抱着万贯家财饿死在荒漠之中了！” “坐火车回到绿袖城，”他接着说，“我径直回到了旅馆房间，发现神秘男人还在昏睡之中。看来，他是不需要吃喝的。我就在这房间住了下来。隔三岔五就坐火车深入沙漠，每次都带回来一点点财宝，够用就行。直到画廊开业一年了，那井下的财宝被我取回了十分之一不到！” 说到这里，画廊老板又走到酒桶旁边，接了两大杯白沫泛起的精酿啤酒。 加拉接过酒杯，但却一口没喝，思绪沉浸在对方的讲述中。 “老加菲去的藏宝洞，”加拉寻思着，“一定就是后来核掩埋场的天然洞穴！深达一千米的洞穴，不仅被安装了木制的辘轳，可以供人员和物品进出，而且井底下藏了大量的财宝，这又如何解释？眼前这个熟睡的男子确定是泰勒·德尔顿的面孔，也就是连续穿越过来的皮姆。他让加菲·梅尔森给他画了一幅画，然后就通过看画的方式，意识穿越到了拓荒时代的绿袖城，究竟是去干什么了？” “天啊，”加拉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皮姆这家伙，该不会是回18世纪去当土匪了吧？皮姆代入到21世纪的泰勒·德尔顿身上，然后就花十年复兴了骷髅帮，而他现在穿越到了绿袖城最早期的拓荒时代，完全有可能‘重作冯妇’，缔造了最初的骷髅帮，并且将抢到的金银财宝藏在沙漠洞窟之中——也就是加菲·梅尔森在一百年后的浪漫时代找到的。” “罗斯玛丽小姐，”东道主打断了加拉的思绪，“您怎么不喝了？据我所知，您的酒量向来是可以的哦！” “梅尔森先生，”加拉放下了啤酒杯，“那幅神奇的画，您藏起来了。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这个，”画廊老板有点犯难，“不是不可以，但这会非常危险。弄不好，您也会像眼前的这名男子那样昏睡过去，可能永远无法醒来，可能醒来后会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人！” “我只看一眼，”加拉恳求说，“并不会盯着看。” 老加菲还是一个劲儿地摇头，说：“我不能冒这个风险。如果镇上唯一一名英文老师从此一睡不醒，我恐怕在绿袖城这里也难以立足了！” “这样吧，”加拉换了个策略，“你把画作拿在自己手里，就这样给我看一眼，岂不是万无一失了？” 老加菲犹豫片刻，就蹒跚着走到橱柜前，费力地弯下腰，从最底下一层抽屉里取出一幅裱糊的画作，尺寸跟一般的肖像画没什么不同。 他把这幅画拿过来的时候，刻意将画框前后颠倒地倒扣过来，以免画面内容被提前看到。 用颤抖的双手，画家将自己这件最奇特的作品翻转过来，便如料想中那样让加拉眼前一亮。 她的第一印象，是画面有些繁复：包括最外层真实的画框在内，这幅画一共被四个画框层层嵌套起来。 最内层的画框，画了这个浪漫时代绿袖城的火车站风景。这最核心的风景画外面，被画了一圈画框，然后画了一名画家，一手拿画笔，一手托着调色盘，正在将这幅风景画最终完成。 然后，这名画家连同其正在完成的风景画，被套在另一层画框里，然后画框旁边又有一名画家，正在完成这幅画作。 然后，这一切又被套在目前是第三层画框里，同样有一名画家，正在完成这第三层画作。 当然，三层画作包括正在完成它的艺术家，又被套在一方真实的红木画框里，被画廊老板加菲·梅尔森端在一双大胖手里。 忽然，老加菲反手就将画作重新翻转过来。加拉其实还想再看看，但她发觉自己果然已经有些头晕了。 男主人拖动着饿都饿不瘦的躯体，将神奇的画作放回到橱柜最下层的抽屉里。 “在那个命运转折的早晨……”他把画作收拢起来，重新对加拉回忆道。 在那个命运转折的早晨，在冷冷清清的广场上，神秘男人向饿了好几天的加菲·梅尔森描述了自己想要画作的内容。 “你先根据眼前的风景，画一幅风景画，”他说。 “就这吗？”画家一面调色一面问。 “当然不是，”男人回道，“因为，在你完成画作之后，画面上其实还是少了点什么。” “额，”加菲说，“您是说，少了我背对着的景物吗？” “就算你把眼睛看不到的一半补全，”男人从容道，“还是少了点什么！” “你是说画面没法动起来吗？”加菲·梅尔森有点想笑了，“说不定，若干年后，人们还真的能看到会动的画呢！” “就算你的画作像原物一样动起来，”男人道，“画面上还是少了点什么！” “少什么？”画家不解道。 “少了你！”男人答，“少了画下这一切的创作者！” “哦，”加菲也领悟了，“那我把自己也画进去吧！” “那样的话，”男人又说，“画幅上还是少了点什么！” “又少什么？”画家哭笑不得，心想，若不是看你是个懂画的，早就赶你走了！ “少了把你画进画面的那个你！”男人诡秘地看着加菲·梅尔森。 “好像是哦，”加菲皱眉道，“但这样一来，就没完没了了。因为我每次将作画中的自己画进去，都会产生一个新的作画中的自己！” “所以，”男人幽幽说道，“我的要求并不过分。你画出四层画幅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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