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头来见（4）（1 / 1）

被收纳在天体容器中的“爱因斯坦-罗森桥”，让另一时空的灿烂星光射进了仿佛被虫子蛀透的洞口，然后播撒在飞船中厅的地面上，以及一众窥探者的头上。

加拉低着头，琢磨着自己跟皮姆在艾罗伊母星的经历，怔怔地总结说：

“艾罗伊人体内的地球人基因，原来就是现在的皮姆跪在‘泰亚’边上那一吐带来的！因此后来，艾罗伊人大安才能与地球人莉莉丝结合，生下他这个星际混血儿。而后来这个更年轻的皮姆活了一百岁，便又借着去核掩埋场勘察的契机，穿越回到了原始的艾罗伊行星，将人类基因注入了泰亚之中。一个完美的逻辑闭环，就这样在虫洞能量的加持下形成了！”

忽然，加拉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都是一惊。

但她只能继续低着头，瞪着怀中那颗仿生人头颅，诘问道：

“不过，我很想知道：当你我进入艾罗伊货运飞船，进入利用残存的虫洞能量穿越到了原始的艾罗伊行星，你完成了向泰亚注入人类基因计划之后，那么‘新艾罗伊人’已经诞生了，你的计划就已经完成了。”

“但是，”她继续说，“那之后，你又诱骗我一同三次穿越到了百年前的绿袖城：第一次登入，查到了魁罡四枚蹄铁的所在，却几乎将莱尼一家灭门；第二次登入，我俩找到了大安和莉莉丝，也就是你的生身父母、甚至包括襁褓中的另一个你；最后一次登入，你间接导致了你父母死于超铁首航事故，更别说在与骷髅帮假戏真唱的枪战中造成了大量伤亡。你做出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看，加拉，”仿生人头颅继续用英伦腔说道，“一旦我们开启了时间旅行，一旦因果逻辑的莫比乌斯环形成了闭环，那么被卷入这道环的每一个人，都彻底丧失了自由意志。为了让我们自身能够以现在的形式存在，所有人都必须把既定的剧本演完。”

“当我演完了艾罗伊货运飞船中的桥段，”皮姆继续通过代理人说，“艾罗伊文明的确会诞生，但是我是否还是现在的我，甚至更广义说，你是否还是现在的你，尚且并不确定。因此，我必须继续和你进行三次穿越，最终造成这样一个结局：魁罡解脱了束缚，控制了大安的任务飞船，从货运飞船盗走时间虫洞！”

“那之后，”皮姆阐述着，“魁罡则需要将幼年的我抚养到十多岁，并在他自己死亡之前，将相关机密传授给少年时代的我。这个少年的我则需要按照养父的遗训，在绿袖城潜藏到属于自己的22世纪，然后将上述过程重复一遍。甚至包括你，加拉，在跟我结成搭档后，不也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配合我完成了任务？”

“所以，加拉你看，”仿生人的头颅语重心长说，“我们当中谁都是身不由己，登上了一座并非自己所愿的舞台，被塞给了一份他人书写的剧本。而现在，至少我已经演完了自己那部分剧情，可以死而无憾了。”

“啊！”一直在认真倾听的警监大人突然抱着脑袋，表情痛苦，发出一声哀嚎。

“又来了，又来了！”他冲着仿生人头颅嚷嚷道，“你的全部人生轨迹，就跟刚才说五层楼穿越技术的来源一样，就是沿着一条烧脑的莫比乌斯环无限循环下去！前面见不到头，后面也看不见尾！真是要把人脑汁都给烧干了！”

加拉身为当事人，脑汁倒是没被烧干。

不过，她想起一个疑点，便问自己臂弯中的头颅。

“我不明白，”加拉质问道，“如果魁罡在抚养你长大的过程中，把相关机密都跟你讲了，那么也就是说，在你我第一次登入的时候，你已经知道四枚蹄铁就在贝克街的莱尼家里，为什么还要跟我一起在偌大的绿袖城找来找去？”

“甚至，”她接着质问，“在确定魁罡的蹄铁就在莱尼家里之后，你还要指示骷髅帮分子偷偷找过去，盗走了蹄铁，杀害了莱尼的父母，甚至重伤了莱尼本人！你不如制造一场巧合，让咱们直接撞见莱尼，不就行了？”

“问得很好，”皮姆通过加利昂的头颅回道，“但是答案很简单，养父压根没有将他与莱尼的交情透露给我，我也就根本不知道他是被贝克街的一群孩子解除了蹄铁的束缚。”

“后来，”皮姆继续，“我也一遍遍地想他究竟为什么要对我隐瞒这条关键信息，以至于需要我自己费劲巴拉找到贝克街去。我自己的解释是：养父他跟那个由现代人登入的男孩莱尼，的确存在着交情。一开始，莱尼拿自己抢购的42码球鞋跟魁罡交换蹄铁，后者不忍拒绝，做了交换，但是后来，又需要我将蹄铁盗走，交给Hyperloop公司。于是，养父根本就没把莱尼的住址告诉我，而是让我自己千方百计找过去。这恐怕也算是养父他对老朋友尽的一份情谊吧！”

听到皮姆这番解释，加拉很是莫名其妙。

“最后的结果，”她看着怀中的头颅说，“不还是蹄铁被偷走，莱尼受了伤也失去了父母？这算哪门子尽朋友情谊？天外来客的脑回路真是太清奇了!”

这时候，又有一名警员弯腰从底口钻进了飞船。

“警监先生，”他仰着头，略带慌张说，“请您上到游戏大厅一趟，出了点情况。”

“什么情况？”警监正因为手头的事情心烦，听到这话后便发起火来，“你们不能自己解决吗？”

“我觉得，”仿生人的脑袋在加拉怀里说，“警监大人还是上去看看吧。因为，这恐怕不是一点小情况！”

一干人等便纷纷从飞船底口跳下来，然后猫着腰从一米高的空隙中钻出来。

此时，地下大厅已经空空如也。不知道为什么，所有警员都上到游戏大厅里去了。

加拉捧着“加利昂的脑袋”，像后者过去无数次那样从楼梯上到了游戏大厅，立即跟这里的所有活人那样目瞪口呆了。

就见上千张设备椅上，所有的登入者全都苏醒了过来。

但从她们和他们一脸蒙圈的表情来看，根本不像是回到了现实，而更像是进入了一个更加超现实的时空。

而警员们守护在这些行为异常者的身旁，生怕其中的某些人会突然发疯，进而生出乱子。

“我的老天！”加拉低头看向怀中的脑袋，“你该不会把……”

“是的，”皮姆通过脑袋回道，“刚才咱们在飞船里说话的功夫，我已经把所有游戏玩家，也就是所有穿越者，全部强行唤醒！”

在场的警员中，就有之前接到五层楼公司的自动报警，前来处理“真人玩家在游戏中死亡”事件的，比如莱尼的父母尼尔森先生和夫人，比如游戏管理员冈萨雷斯。

所有人都知道，一旦游戏者被从设备椅上强行唤醒，暂时储存在玩家大脑内的原主意识将会醒来，而玩家则会被永远留在游戏里。或者，按照最新的诠释，穿越者会留在历史版本的绿袖城。

加拉抱着仿生人的头颅，走过这些目瞪口呆的男男女女，走到早就被警员围起来的一张设备椅上。

那个对她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的“皮姆”，也跟其他玩家一样瘫坐在椅子上，睁大眼睛环视着周遭。

“这是哪儿？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椅子上的男子慌里慌张说。

单凭这两句疑问，加拉便能够肯定，眼前这个活了一百多岁的星际混血儿，已经被来自2046年的泰勒·德尔顿夺舍了。

而所有人都在寻找的“皮姆”，现在也跟其他登入者一起留在了21世纪的绿袖城，或者如果她们和他们找到了门路，去了更久远的绿袖城。

“现在，”仿生人头颅洋洋得意地对所有警员宣布，“请你们抓捕我吧！”

“我们会找到你的！”一个既婉柔又刚强的女声第一个做出了应答，“即便将四个版本的绿袖城挖个底儿掉，即便无法将你带回到现实，也一定要将你绳之以法！”

众人看去，不出所料就是出类拔萃的加拉。

“所以，”加拉怀中的头颅赞许道，“我说我选中你做搭档并非偶然。”

“但现在有个小问题，”皮姆继续说，“为了把所有登入者强行唤醒，我强行关闭了天体容器，也就相当于切断了其中虫洞两侧的联系。若要将天体容器重启，我个人现在是办不到的，需要当初收纳这条虫洞的艾罗伊货运飞船的协助！“

皮姆这话，说得有点没头没脑——字面意义上地。因为，如果他果真想逃脱法律制裁，那么就不该提出恢复虫洞的穿越功能。但是无论是加拉还是其他警员都没觉得对方在说胡话和戏言，因为他者文明的思维方式毕竟不同于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