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现在,这个陌生的星球愈发展示出它诡异的一面了。 被迫开始探寻它秘密的这对搭档,谈话的氛围也随之沉重起来。 加拉和皮姆盘坐在离开地面二十多米高的海岛上,整整一锅的海鲜大咖已经剩下干皮和空壳了。 当被加拉问到他的生身父母时,皮姆沉默了好久,最终开口了。 “我一个月大的时候,”皮姆说,“爸妈死于一场交通意外。是养父将我从车祸残骸中救出来,抚养长大。” “在我十几岁的时候,”他声音有些哽咽,“养父也与世长辞了。” “节哀,节哀,”加拉连忙说。 可事实上,她从来没有尝过亲人去世的滋味:作为一名育儿机里出生的超级宝宝,她和她生物学父母及兄弟姐妹从来没有相认过;绿袖城的法律,也不允许这些基因编辑婴儿在成人后主动互寻和相认。 “谢谢,”皮姆难过了一会儿,恢复了讲述。 “收养我之后,”他说,“养父就不再下矿了。我俩在贝克街住了下来,然后养父会把当时只有十磅重的我,用个大皮包背起来,每日天没亮就去城外的水产批发市场,从超铁运来的成堆捕捞物当中,抢先挑出最新鲜、最饱满的那部分,装上我们的小货车,运回绿袖城,卖给各家餐厅,供我吃穿上学。” 加拉听得仔细。她知道皮姆所说的,大抵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 贝克街位于绿袖城曾经的旧城,是之前几个世纪里的市中心。 时至今日,无论是“贝克街”还是“老城”都作为一个地名存在,但街道、楼宇和居民都已经跟绿袖城其他地段同样光鲜了。 可仅仅回溯十来年,那里还是一座城中村,居住着大批低收入者。 毫不意外,这些“高科技时代的低端人口”,绝大多数都是由那些相信老理儿的父母用自然方法生育的“自然生”。 当时的老城人口仅为新城的百分之几,但因为占地面积小,人口密度反而是新城的数倍。 房屋密集,路况崎岖,设施失修,车辆老旧,以至于包括车祸在内的各种事故频发。这其中的不幸人,想必就有皮姆的父母。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加拉说道:“其实,刚接到任务的时候,我变着法儿想甩掉你,不仅是因为我不想要搭档,而且是因为你是一名‘自然生’。” “我都通过警员资格考试了,”皮姆为自己正名道,“就算我不是你这样的基因编辑宝宝,水平能差到哪里去?” “我不是在歧视,”加拉回道,“而是在嫉妒。” 她看着搭档说:“嫉妒你被爸妈抚养长大,大概率现在仍然跟家人生活在一起,共享天伦之乐。” “现在听你这么一说,”加拉继续,“你的成长是这样的艰难和不幸,我反倒是有些同情你了。” …… 这时候,两人已经在这小岛上呆了三个钟头。 除了远方地平线上的红日,整个天空都被厚厚的云层覆盖。 西风吹得更冷更猛,而空气中开始飘散着臭鱼烂虾的气息。 “此地不宜久留,”皮姆说,“海床上的动物尸体很快就会腐烂变质,而风也会越来越大。” 用单片镜远望着,他继续:“咱们最好往东走二十多公里,在那边的湖泊处驻足。湖水中会有活鱼活虾可供长期食用,而东边也会更暖和一些。” “可是,”加拉也用肉眼望过去,“咱们从降落点走四公里多到这里,花了三个小时。现在要再泥泞跋涉二十公里,万一突然涨潮,那就十分危险了。” 皮姆听了,心想:“好家伙,刚才是你要下海,我犹豫,现在咱俩的位置又一次对调了。” “大海不会涨回来了,”皮姆说出了自己的结论,“它正在源源不断地变成空中的云层,然后在行星的背阴面化成雨雪降下。” “什么?”加拉无比震惊。 皮姆指了指西边,说:“用望远镜功能看。” 加拉操作单片镜,然后就看到,在两人降落的海岸深处,竟然飘起了雪花! “还得咱们从太空降落时的所见吗?”皮姆解释说,“这个行星现在只有一块大陆、一片海洋,而咱们的降落点就位于大陆的东海岸。” “现在行星完成了对太阳的潮汐锁定,”他继续,“太阳的直射点恰好永远停留在大洋上了。” “这就意味着,”加拉立即领悟,“海水会被永远照射的阳光渐渐蒸干,化作云朵,飘散到干燥的背阴面,再以雨雪的形式降下。而气流却是从寒冷的背阴面吹响温暖的向阳面的。” “十分正确,”皮姆道,“目前,大洋靠近岸边的部分已经消失了,中部肯定还留有大量海水,但永远也不会涨回来了。” “这个星球的最终形态,”他继续,“就是向阳面是无边的沙漠,背阴面则是冰雪天地,只有正背面交界处这一圈‘晨昏带’上,才会有零零散散的湖泊沼泽。” 加拉从沙滩上起身,检查了一下袖口处的蛛丝喷射口,说:“就按你说的,往东面的湖泊带出发。” “其实我想说,”皮姆也站起来,“假如当初咱俩在岸边观望观望再行动,那么到现在,突降的气温早就逼迫咱们离开降落点,往更暖和的东面进发了。” …… 从两人野炊的小岛,到星罗棋布的湖泊,这二十公里的旅程让加拉完完全全明白了一句话: “所谓地平线,就是你能一直看到,但是永远到不了的地方。” 加拉和皮姆踩着海底的软泥,闻着刺鼻的腥味,走向低垂在地平线的太阳。 每走几公里,两人便要寻找某个小山似的海岛,爬到细沙覆盖的顶端休息。 若是肚子饿了,又要像上次那样捡一个大号扇贝,掰开来当做锅和盖; 再从水坑里滤出半锅清水,从海床上拾来一些尚未腐烂的海物,在沙坑里做海鲜地锅。 这回,加拉跟皮姆一同收集食材。 到这时,大海已经退潮了二十个小时,海床上的臭鱼烂虾气味愈来愈浓。每每抓到一只小海物,肯定先要凑近鼻子闻闻,看看是否变质,再放进食盆。 加拉抓了一只“浑身都是钳”的怪螃蟹,凑近鼻尖闻了闻,觉得臭味不大,正打算扔进食盆,就被搭档拦住了。 “这只蟹没问题啊,”她嗔怪道,“上顿吃的就是这种‘钳多多螃蟹’。” 皮姆也没说什么,默默将“钳多多”厚厚的外壳掰开,露出里面早已化为脓液的蟹肉,让加拉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将这只坏掉的螃蟹抛向远处,皮姆俯下身子,在水洼里洗了洗沾上臭味的手。 “螃蟹外表有大钳,”他解释说,“里面可能早已腐烂变质了。” 带着收集来的食材重新,两人从海床重新攀上了这回落脚的海岛。 刨了一口沙坑,两人用电磁枪升起了火堆,把用胶带缠绕的煮锅架了上去。 不一会儿,就腾腾上汽了。 像前几次那样,加拉和皮姆围在地锅两侧,聊天解闷。 “所有设备现存总电量老是显示不出来,”加拉操作着单片镜,“但是电磁枪中所剩的燃油却只剩一小半了!” “不要担心,”皮姆回道,“等海床被风彻底吹干了,咱们就能收集那些枯萎的海草用作燃料。” “真的吗?”加拉有点不相信,“海草除了能吃,还能燃烧?” “养父带着不到十岁的我,”皮姆点着头,回忆道,“每日天没亮就去水产批发市场进货,” “在绿袖城这种沙漠气候下,”他接着说,“夏季的夜晚温度也能降到零下。当时我就在人头攒动的市场外面看到,很多无家可归者在收集掉从货车上掉落在地的海草,晒干后连同塑料、碎布、废轮胎等可燃物一并投入一口大铁桶里,点燃,围绕着它取暖。” 皮姆说完,就沉默不语了。 “我完全无法想象,”加拉一脸愣怔地说,“在这个时代,世界上竟然还有人需要燃烧垃圾取暖!” “这个矛盾,”皮姆道,“我很小就开始思考了。而我最初的想法是,既然这个社会并没有普遍的不公平,那么这群窝在老城的家伙们就是单纯的不求上进了。” “但是,”他接着说,“养父却使得我转变了想法。” “你是说,”加拉追问,“他教育你不要歧视生活中的后进者。” “不,”皮姆摇了摇头,“他从来没有刻意教育我什么。他的一举一动,本身就是教育。” 在搭档的凝视下,皮姆警官解释道:“当时我就看到他起早贪黑地挣钱,非常积极地追求幸福,而像他这样的人,其实构成了贝克街居民的大多数。” “再后来,”皮姆继续,“绿袖城的执政精英们终于下了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拆掉脏乱差的老社区。当强制搬迁的通知下达,我亲眼看到,左邻右舍并没有并没有太大的抗拒,更多的是对旧城的留恋和伤感。” “那一刻,”他看着搭档说,“我便明白了旧城为何能延续到二十二世纪了——住在这里的人喜欢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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