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到典膳内坊吃饭,送餐的宫人省了跑腿儿的工夫,这几天欢喜得很。 不过这么多权臣家的小孩儿,照顾起来也更废心神,好在日日都有谢灵誉盯着,即便姜翘不当值,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闲暇时候,姜翘把课程表仔细看了一遍。 年假之前,一共是两个多月的课,科目繁多,一切都很类似现代的分科教学,甚至比现代分得还细,并且每一科都同等重要,时常考试。 比如姜翘需要负责的课程,属于“生活与自然”,其中囊括农耕渔樵,城市建设,动植物的识别,如何注意保护自身安全等问题,且并无实际的教材,全凭谢灵誉安排。 姜翘久在庖屋,对外界风声与政策都不感兴趣,但也能感觉到,这个国家非常重视农业,保护农民利益,是真正把“民以食为天”放在心上的。 这几日没她的课,当值排班也不满,因此姜翘有很充裕的时间去研究肉松小贝。 试了不知多少次,总算把难搞的小贝给做出来了。 若说与现代的口味别无二致,那是不可能,但这小贝已经是在古代难寻的口感轻盈了,在有限的条件里能做到这样的水准,姜翘已经知足。 只是肉松小贝做成功的那个下午,孩子们没吃到。 这天是礼贤王的生辰,崇文殿才下学,澹台勉闻就被接出宫了。 礼贤王在府邸设宴,命妇同礼贤王妃在内院摆了一席,在朝任职的官员则是与礼贤王同一席。 虽说澹台晏河是当今圣上,但几十年前,礼贤王也曾荣登大宝,只是德高才浅,主动禅位给当时的七王,当今太上皇这才上位。 登基几月就禅位,也是一桩奇事,而礼贤王与太上皇感情深厚,从不互相猜忌,几十年如一日地关系密切。 有这一层关系在里面,皇帝本人到了大伯的府邸,也是与这位德行高尚的大伯同坐主位,并不独占。 虽说席上有女有男,但同为宗亲或朝廷命官,难免偶尔扯些国事。 “这一年风调雨顺,已经实在难得,从开春到秋收,适应当下的耕种政策就没停过,也是辛苦大伯了,”澹台晏河举起酒杯,“敬您一杯!” 澹台辞澈笑着与他碰杯,一饮而尽后说道:“陛下言重了,不过是依照沈理事写的书行事,再辛苦还能辛苦过当初沈理事事必躬亲的时候?” 他禅位后,配合沈长卿大力发展农业,因而如今总领全国的农事,依天气、依时令,尽可能帮助土里刨食儿的农民避免灾害。 澹台晏河记事时,人民已经从战乱中走了出来,反常寒冷的几十年已经过去,自然没有亲眼见过父母那辈人当初的艰难,但是从沈长卿写的书籍与手记里,也可以略窥一二。 他这个大伯从不居功自伟,但该说的话他还是要说出来的,借这轻松的场合说了,也好让心思活络的某些人听听,这安定太平的日子是怎么来的! 正聊着,有侍女来禀报:“郡主回来了!” 随后,只见一身着铠甲的女郎快步进入厅内,拜道:“臣拜见陛下,拜见大王。” 澹台晏河斟酒,“阿茵来迟了,先喝几杯再入座,来!” “怪我,回来路上撞到一个武侯,把人安顿好才赶回来。”澹台容茵一边说,一边接过皇帝递来的酒杯,仰头喝尽。 “阿茵此次游历,都见识到什么没有啊?”澹台辞澈打量着女儿,没见她哪儿有异样,放宽心许多。 “见识颇多,明日再与阿耶细细道来,生辰贺礼我差人送回来,阿耶可看到了?”澹台容茵问道。 人们都说六十岁是个坎儿,因此不在六十岁生日大张旗鼓,那年也不提真实年龄,因而澹台辞澈今年五十九,就大办了“整寿”宴席。 澹台容茵送礼,以吉利为主,送回来的是一幅一百位百岁老人写的百福图,提早就被澹台辞澈挂在家中显摆。 “阿茵有心了,快别站着了——”澹台辞澈给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在他下首位添设座位。 澹台容茵摇摇头,向四周拱拱手:“不打扰诸位,我去内院看看阿娘,再找阿芷一起玩儿去!” “去吧,你阿娘身体不好,少与长公主闹她!”澹台辞澈叮嘱道。 在场无不是重臣,很快话题又恢复成先前那些,不过在这样的场合,自然也是以拍马屁为主,不算有营养。 这一顿酒,一直喝到深夜,所有人才陆续醉醺醺地散了。 澹台辞澈站在府邸门口送客,看见言叔衡一手搀着言伯徽,不禁拍了拍言伯徽的肩膀:“你们是我儿的至交,一转眼大郎的孩子都七岁了,我儿却连个踪影也不见……” 正要上马车的一老翁竖起耳朵,心中冷哼:我比你更想知道你儿子去哪儿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次日,又轮到姜翘做朝食。 为了把羊汤炖到时候,姜翘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就已经把新鲜的羊骨炖上了。 炖锅里咕嘟着,姜翘听着这治愈的声音,干活也心情舒畅。 河虾在这日渐变冷的天里,躲藏得更隐蔽,也不及立秋那阵子肥,每日的供应量已经比从前少了许多。 不过姜翘无所谓,她是依照食材来做菜,而不是强求有怎样的好食材。 新鲜的虾子剥了壳,青色的肉斩成大颗粒,就可以用较宽的刀背来剁虾滑。 倏忽,外面又有动静,姜翘熟练地推开窗子,看见来人,扬声道:“尹郎君好兴致,莫不是天天早上都来看日出?” 尹徴才从墙头跳下来,掸了掸衣上灰尘,远远地拱手:“今日阴,哪里有太阳?就是好奇姜娘子做的膳食罢了。” 姜翘撇撇嘴,他这什么意思?总不至于是惦记这么一口吃的吧? “姜娘子介意我看着吗?如果不方便的话那么抱歉。”尹徴走近些,站到窗前。 姜翘瞧着他穿得并不厚实,本欲拒绝,想了想,还是让他进来了。 “那请尹郎君别靠近灶台,免得我没看清,再将你磕着烫着。” “多谢姜娘子。” 姜翘把虾滑收到碗里,又剥了些竹笋,先切片,再切条,最后才切成颗粒均匀的小丁。 站在角落的尹徴冷不防地开启话题:“不知姜娘子为何总是比旁人起得早许多?” 这给姜翘吓了一跳,她本来专心做事时就不大与人交谈,突然来个声音,她才想起屋里还有个人。 不过说说话保持清醒也好,毕竟是和只见过几次的人共处一室,她也该提起些提防的心思。 “我精力充沛,睡足了就浅眠,容易惊醒,鸡一叫就醒了,醒了就来了呗。”姜翘随口地回答着。 尹徴点点头:“那姜娘子真是辛苦许多。” “并非如此,我们庖厨各自负责各自的菜品,我早干活早休息。” “如今井水凉,若是姜娘子起这么早用水,难免冻伤,总归我在日出前也是会锻炼一番,往后不如帮姜娘子提前打些水?” 姜翘突然扭头,看向尹徴的眼睛,没有答话。 他眼里只有真诚,仿佛并没有想过这番话有什么不妥。 姜翘怕错怪了他,抽抽嘴角,最后把难听的话咽回肚子里,说:“不知尹郎君是可怜我呢,还是每一位庖厨都帮呀?” 尹徴先是一愣,随即施礼道:“抱歉,是某唐突了。既说了是帮忙,自然应当措辞严谨,不该只说姜娘子一人的。” “那儿替典膳局其他典食一同谢过尹郎君。” 姜翘嘴上这么说,实际上心里还是有个疙瘩。 尹徴平白无故为什么帮她?授衣假前一天,他跟踪了一路,就为了提醒她出门要小心,这次又一直这样套近乎拉好感度,很难不怀疑他别有用心。 把帝后二人对她的宽容与尹徴的突发善心联系到一起,姜翘就更觉得不对劲,因此始终在心中提醒自己,别太相信这群人。 刚好宋如羡来了,尹徴说话有宋如羡搭茬,姜翘便不再理会他。 眼看着天色愈发明亮,姜翘担忧地问:“如羡,傅典食还没起吗?” “还没有。” “那他不怕误事?” “你不知道?昨晚他就提前切配好了,送到库房放着。他说自己起不来,这样可以多睡会儿,醒了之后炒几个菜,要不了多久。”宋如羡解释道。 姜翘蹙了蹙眉,觉得不太对劲。 这几天傅典食一直看起来很困倦,现在干脆为了晚点起床,提前切配食物了。 食材若是提前一两个时辰准备,倒也没什么,但是这样隔夜,是不被允许的。 姜翘下意识就想检举,但是这样的小事犯不着,反而得罪人,于是她叹口气,决定回头问问傅典食怎么回事。 须臾,清炖羊骨汤炖到时候了。 姜翘揭开锅盖,把精致的羊小排挑出来单放,更出油脂但是难啃的杂乱大骨头盛出来试菜。 尹徴也在这儿,姜翘瞟了他一眼,最后没好意思不管他,给他盛了一块骨头和一小碗羊汤。 “尹郎君暖暖胃吧。”姜翘说。 尹徴惊喜地接下,连连道谢,而后草草吹了两下汤的表面,不用勺子,直接端着碗喝了一口。 滚烫的羊汤顺着喉咙一路向下,像是要带着那香气直接钻到肚子里去,丰润的油脂让羊汤浓郁,膻香四溢,但并不至于让人觉得腻味。 一早上的寒意,只需要一口羊汤,就可以完全驱散,紧绷的筋骨也能得到松解。 再尝一口肉,尹徴眼睛都亮了几分:“好香!姜娘子好手艺,我嘴笨,竟夸不出一二来!” 姜翘只是笑着喝汤,没有说话。 他还算嘴笨?他试探性地提出帮忙,被她质疑后又光速道歉,哪里有嘴笨的样子? 姜翘和宋如羡吃完一小碗,交流几句,就继续干活,直到姜翘无意间再抬头时,才看见尹徴双手捧着碗,眼含泪光。 “尹郎君这是怎么了?”姜翘饶有兴致地问道。 尹徴下意识小声回答:“我想我阿耶阿娘了。” 他声音一点点矮下去,但姜翘还是听清了。 你小子,下一句最好不要说什么“你做饭有妈妈的味道”!姜翘气哼哼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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