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酆都城门的骚乱已经以燎原之势起来了,毕昉也知道牛头马面肯定无暇顾及他们了。 面对马面的言辞恳切,毕昉无法拒绝。 她看了白泽一眼,白泽也点了点头。 毕昉说道:“可以倒是可以,但是你要告诉我们怎么回去。还有,那生魂在城门口,现在我们根本进不去,怎么把他带出来?” 他们原本是站在城门不远处查看入城鬼魂数量情况的,因此骚乱发生后牛头马面只能从外面进去。 而城门口的鬼差们从里往外堵,他们和生魂中间隔了一堆死魂形成的鬼墙。 马面道:“我有办法把他带出来,但是这术法只能近距离使用,所以还得麻烦你们带他出去。我待会也会对他身上做些掩饰,但是他现在吸引了太多注意力,也保不准会有恶鬼发现。因此我把他带出来后,你们尽快离开,我们在后面堵住这些死魂。” 毕昉点头答应。 她和白泽依照马面的嘱咐往远离城门的方向走了一小段,然后就看见马面似乎在左手掌心画了个符,围着自己脚下画了一个整圆,把自己圈在里面。 然后他抬脚往圈外一走,瞬间消失在原地。 没过半晌,他又再次抬脚迈步出现在圈里,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人。 不,应该说是一个生魂,正是那个在城门口出现的年轻人。 毕昉内心不由得啧啧称奇,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缩地成寸? 然而她很快没空顾及到这些了,城门的香饽饽一消失,立马有恶鬼注意到情况。 它们发现马面出现在生魂旁边,然后生魂立刻消失了。 很快在外围的死魂注意到了突然出现的生魂,外围的死魂顿时也骚动起来。 然而在刚刚的骚乱中,对生魂最垂涎的恶鬼自然是冲在最前面的,落在外面的大多数是被挤出来的老老实实的死魂。 因此一时半会他们也没那么快冲出来。 牛头马面为他们挡在后面,白泽和毕昉一接到生魂,立马拉住他飞快地往城门反方向离开。 身后,对生魂露出无尽贪婪渴望的恶鬼们伸出尖利的爪牙冲来,似乎要将他们撕碎。 而牛头马面已经拿出了巨大的钢叉和枪矛,仿佛两堵门神,威严地站在原地,挡住了恶鬼们的侵袭。 毕昉原本觉得牛头二得很,这两人在餐馆谈论KPI和议论领导的时候,看起来根本不像所谓的阴间勾魂使。 然而此时她才发现,大约现在的模样才是他们惯常该有的样子。 两人带着一个生魂,飞速地顺着原路返回。 经过望乡台的时候,巨大的三生石矗立在望乡台上,头重脚轻,直立不倒。 两道精腻纹理把三生石隔成三段,来的时候牛头曾跟他们说过,左边呈玄黄色的阴石呈现的是前生,中间灰色石壁呈现的是今生,而右边褐红色的阳石则呈现来世。 因而此石名叫三生石。 他们来的时候这块石头并没有什么动静,然而这次带着生魂回去时,那年轻人却莫名其妙在三生石前停下了。 他仍是浑浑噩噩的模样,看起来并没有神识。然而原本没有任何动静的三生石,左边的阴石却忽然光芒乍现,光斑流转中画面渐渐显现出来。 毕昉一开始根本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她看着石壁足足愣了半晌,才惊觉这阴石上正在显现年轻人的前世。 这年轻人,如今身穿一身破破烂烂的道袍,面若死灰。 而石壁中,年轻人长着和现在一样的模样,约莫十八九岁,穿着打造精良的盔甲,却神采飞扬。 - 前世正是人间四月天。 富丽堂皇的皇家大殿中,红木漆柱、金龙盘旋,檀香袅袅、烟雾缭绕。大臣分坐两侧,大王居于其上,宴饮正酣。 一名宫廷侍卫面色凝肃立于一旁,站的笔直,仿佛一根标枪。他正执行宫中日常护卫,然而今日他却有些心神不定。 大殿中央,一名穿着素淡青衣,身披轻纱的女子,正坐在殿中抚琴。 她眉目清雅,气质高洁,抚琴技艺高超,琴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令人闻之心醉。 然而殿中似乎并没有人能听懂她的琴音。 两侧坐着的大臣们,只顾饮酒玩乐,或交耳谈论,甚至昏昏欲睡,却无人在意中央的女子。 最高处坐着的大王,看似音律中人,实则附庸风雅。虽跟随琴音摇头状似沉醉其中,眼神却飘忽不已暴露了他的游离其外。 只有小侍卫,原不该在护卫时分心,却不由得朝琴女频频望去。 琴女原本面色冷淡,只专注抚琴,转头时却无意间撞上小侍卫的眼神。两人的视线在大殿中倏地相遇,双方均是一愣。 这便是二人的初遇。 随着画面的迅速变化,年轻人的前世仿佛走马灯般一一闪过。 小侍卫是官宦子弟,在王宫中担任重要职位,可在宫中自由行走。 琴女则是大王刚刚打赢胜仗从邻国俘虏回来的乐师,在宫中地位尴尬,无法融入其中。 邻国文风盛行,崇尚君子六艺,琴女惊才绝艳,深得邻国大王珍惜其才艺,因此命她每日宫中弹奏,称其“琴音绕梁三日”。 邻国战败后,她却因此美名被大王以俘虏身份带入宫中。 大王对其闻名已久,亦想如邻国大王一般命其每日弹奏欣赏。可惜此国中文风不盛,大王附庸风雅了几日,也对琴女渐渐失去了兴趣。 宫中人素来捧高踩低,第二次侍卫再遇到琴女时,她正从内宫中一个侧殿低头走出。 此时她已不是为大王抚琴,只是被内宫中一位低位妃嫔召去弹琴解闷。然而她虽然俯首恭敬,姿态却依然端庄,气质清冷高洁。 她抱着琴经过侧殿小门时,古琴不慎在门框上磕碰了一下,素挂因此断裂。上面的白玉佩落在地上,蒙上灰尘。 美玉蒙尘,正如同此时的她。 门边的小宫女见状,连忙用鞋踩住,假装没有看见,想据为己有。 琴女原本并未发现素挂丢失,向前走了一段才急急忙忙往回寻找。她急得一头香汗,显然那素挂对她意义非凡。 宫女原本已经准备偷偷溜走了,却被经过的小侍卫冷着一张俊脸喝住。 在宫女惊惶不定的眼神中,琴女抱着琴急急忙忙返回。 小侍卫把手往宫女面前一伸,宫女面色难看,踌躇良久,才不情不愿地将素挂掏出,放在了小侍卫手心。 两人的第二次相遇,琴女因为小侍卫寻回了自己心爱之物。 再一次相遇时,琴女已被大王逐渐遗忘,独自住在王宫最偏僻处。 在宫中,没有恩宠与注视的人,只能活得像个尘世中的蝼蚁。 连来送饭的宫女都对这份活计十分不耐烦了,来送饭时只把饭倒在地上,言辞羞辱道“会弹琴有什么用,没人关心,你不如去死了算了。” 她虽被如此轻贱、十分狼狈,然而面上脸色依然无波无澜。在那宫女鄙夷嫌弃的眼神中,她蹲下身一颗颗捡起地上的米粒子。 白色的米粒子沾上了尘土,她只轻轻拭去,却一句话也没说。 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小侍卫再次遇见了她。 他虽看惯了宫中冷暖,却也见不得琴女被人如此薄待。他厉声将那宫女驱逐,见琴女仍在捡拾地上的米粒,一言不发,也只蹲下身来帮琴女拾起地上的米粒。 琴女一言不发,甚至没有道谢,只在地上默默捡拾。 小侍卫便也不说一句话。 他帮琴女把地上的米粒全部拾起,像是帮她一颗颗捡起被扔在地上砸碎的尊严。 第二日,他便熬了热粥送来。 敲开门时,院中的红梅随着晚风乍然飘落。琴女对他的到来似乎并不惊讶,然而推开门后,她的眼底依然染上了一丝笑意。 两人在宫中逐渐熟稔起来。 小侍卫爱惜琴女的琴技,知晓她在琴艺上是如何的天赋异禀。他对乐理颇有心得,两人每日在破落小院中你弹我赏,颇为悠然自得。 而在这宫里,也只有小侍卫会认真听她弹琴。对琴女来说,这无异于伯牙遇子期。 知音难觅,她每日期待他来,小院中因而时时琴音袅袅、弦声不断。 起初琴音中还是高山流水之意,行云放野之情。然而日子愈长,这琴音中,也不免渐渐染上了些情丝难断、悱恻缠绵。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十五元宵夜,上元放灯时。王宫中大宴宾客,笙歌曼舞,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小侍卫作为官宦子弟,原是被缠着也需在宴饮中应酬。只是他心系别处,最后还是偷偷溜了出来,敲开了那扇落满红梅的小院子的门。 正是十五月圆时,应是人月两团圆。 两人坐在窗户前剪窗花,红色的窗花也被剪成了圆圆的形状,像是一张大红色的喜饼。 小侍卫把窗花贴在窗棂上,清浅的月光如水般照进来,落在琴女清丽如画的眉目上。 他忍不住用手挡住了月光,修长的手指在琴女脸上落下一层影,似是在抚摸她的脸。 琴女原是怔愣,小侍卫却用手比作了蜻蜓的形状,从窗户上飞起,最后落在她的指尖上,翅膀一颤一颤。琴女被此举逗笑了,忍不住展颜欢笑,笑靥如花般美丽。 小侍卫看得都痴了。 那夜,在纯净如水般的月色下。他低下头,在心爱之人的眼皮上,落下了一个单纯的吻。 琴女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像是小侍卫用手比作的蜻蜓翅膀般一颤一颤地抖着,仿佛将他们胸腔中正在跳动不已的两颗心,赤裸裸地展露在对方面前。 星夜漫长,微弱的烛火之下,两人便在此刻情定终身。 然而好景不长,战乱很快又在烽火中燃起。 在这乱世中,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没有人能在一生中得到真正的安定。 邻国休养生息,迅速恢复了元气,便如千军万马之势重新攻打回来。大王打赢胜仗后便是懈怠了,却没想到还有这一日。 敌军攻入王宫时,宫中一团乱麻,已经无人顾及琴女。琴女本想趁乱逃走,却心系小侍卫。 在混乱之中,邻国士兵没认出琴女,只当她是宫中的低位嫔妃,要将她拖出去杀死□□。 小侍卫却在此时挺身而出救下了她,向来武力强悍的他也因以一敌众而身负重伤。 他却没工夫养伤,因为他很快接到了命令——敌军已经包围了中央大殿,急召宫中所有侍卫前往保护大王,对抗邻国敌军。 琴女向来性子清冷,此时竟也低声央求他:“你这样回去一定会死!跟我走吧。等事情平定下来,我带你回我的家乡。” 小侍卫看着她的眼神异常柔软,但其中却有着说不出的坚定。 他揉了揉琴女的脑袋,笑道:“你是我心爱之人,我要保护你。但这也是我的家乡。放心吧,我会平安归来,和你一起回你的家乡。” 最后,他还是毅然决然离开了。 邻国占领了王宫,终于有将领认出了琴女,对她十分恭敬,说大王十分想念她。 琴女却神思不属,一丝获救回乡该有的高兴模样也无。 她不停询问着俘虏的情况,询问俘虏被安置到了哪个地方。然而她找遍了俘虏营,却也并未发现小侍卫的身影。 她惶然想起,小侍卫离去时已经为她身负重伤了。 她又在宫中疯狂寻找,最后她来到原本繁华富丽的王宫大殿前。 此时金碧辉煌的大殿台阶上已经满是血污,原本一地大臣朝拜入殿的偌大空地上,一地尸体,而大王已在大殿中被俘虏了。 在一地分不清谁是谁的尸体中,琴女仿佛入了魔般左右翻找,连处理尸体的邻国士兵,都被她弄的一脸怔愣。 最后,她在一丛杂草边找到了她渴望找到却又不想找到的人。 原本那个在她院中听她弹琴,在她眼皮上落下一吻的年轻侍卫,此刻满身冰冷,已经成为一具没有生机的尸体。 他已气绝,嘴角还残留着血污。脸上沾满了灰尘和泥土,手中却还紧紧握着什么东西。 琴女颤抖着将他的手掰开来,里面是一枚雪白的素挂。 他的手背满是脏污,掌心里的素挂却一尘不染。如同在他心中,琴女该有的模样。 琴女的泪水终究是滴落下来了。 然而她怀中的尸体却浑然不知,曾经他还许诺与她一同回乡。而此时琴女滴落的泪水打在他脸上,却连他嘴角干涸的血迹都无法冲开。 琴女第一次颤抖着用手抚摸他的脸颊,却不是温热的。 从前囿于礼节,她从不做越线的举动。 她声音嘶哑、字字泣血。 “是我欠你,你却也心狠。今生你因我而死,若有来世,我定将此生因果都赔给你。” 她果断地拾起地上的刀剑,在众人的惊叫声中,决绝地引颈自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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