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当晚，毕昉就在这家有点奇怪的餐馆上起了夜班。 餐馆老板面试完后就接了个电话，面色不知为何一下严肃下来，急匆匆带着小英就走了——毕昉已经在面试中知道了这个小年轻叫小英。 走之前，他还不忘拍着毕昉肩膀PUA她：“我非常看好你，小姑娘，只要今晚你能处理好，你就正式被录用了！” 毕昉心里一喜，都不用试用期？她立马拍胸脯保证晚上一定做好。 老板满意地走了。 餐馆只剩毕昉一人以后，整个氛围更显得诡异。 墙上的逼真人头发丝时不时无风自动，整个屋顶都是垂下来的红绸带，充满了中式恐怖的氛围，墙边的木柜上还陈列着各种一看就让人害怕的奇形怪状的妖怪木雕。 毕昉走上前看了一下，其中一个木雕是一个浑身裸露的大肚女人，两眼瞪得巨大变形，一嘴尖牙，大肚皮上有着非常可怕的扭曲纹路，一眼看去仿佛在瞪着她。 这个妖怪她认识，印象中似乎叫产鬼，是专门去女人产房让女人难产而死的。 打量这可怕的木雕时，毕昉余光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她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着挂在墙上的头。 这颗头是不是被人动过了？角度好像有些歪了。 毕昉立马走上前扶着墙上的头，把它端端正正地扭回正对的模样。 人头的发丝有些凌乱，毕昉还细心地帮他整理了一下。那颗头没有动，脸上表情惊恐地看着她。 毕昉心里感叹，这餐馆的道具真逼真啊，这人皮摸上去跟真的似的。 接下来她很勤快地打扫了餐馆，连门上的灰尘都擦得干干净净。毕竟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在这里干下去了，那得想办法把这餐馆打理好啊！ 打扫完以后她惊讶地发现厨房连调料都没有。 这家餐馆看起来也不像新开的啊……毕昉摸不着头脑，又赶紧出门买了一趟调料。 买完她还把小票仔细收好了，准备到时候找老板报销。 回到餐馆时已经是夕阳西下了。 天边的云霞仿佛被火焰染透的红纱，在金光里流动着。 毕昉踏进餐馆的一瞬间，没注意到门外的红灯笼无火自燃了起来，冷蓝色的小火苗在红灯笼里幽幽跳动着。 餐馆外面，下班族正行色匆匆，十字路口喇叭声不断，一副人间烟火的景象。然而这景象在毕昉进门后，却在她身后仿佛断电了般跳动了两下，渐渐变得半透明，融合出另一个世界怪石嶙峋的诡奇模样。 入夜了。 - 毕昉自然没注意到外面景象的变化，天色暗了，她把餐馆的灯打开，一瞬间灯火通明。 亮着光、挂着红灯笼的深夜餐馆仿佛黑夜里的一盏灯塔，吸引着过路的东西。 毕昉正准备进厨房备菜，却注意到大堂里空无一人。餐厅里一个人值班就这点不好，有客人进来了她在厨房都不知道。 于是她在大堂外面的的木架上随手拿了两个黄铜铃铛挂在了门上，才安心进了厨房。 这家餐馆之前也不知道怎么经营的，外面连菜单都没有一张。毕昉就准备根据厨房里有的菜先做一份菜单。 冰箱里塞得满满的，食材倒是很多。她大致扫了一圈，心中有数，然而冰箱靠下那一层的食材却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有些犹豫地拿起一把看起来像是豆苗一样的蔬菜。 之所以说“看起来”像，是因为它闻起来确实是豆苗的味道，外形也差不多。 但是这豆苗的叶子却比普通的大一些，还泛着点紫色，上面有一圈像是猪笼草内部消化用的毛刺，虽然不大，但看起来怪异极了。 这是什么新的有机蔬菜吗？毕昉皱了一下眉头。 再看里面个头比拳头还大的不知道什么动物的蛋，外面长了一圈奇怪触须的“西红柿”，还有不知名动物的舌头，长满尖利牙齿的“象拔蚌”…… 毕昉陷入了沉思。 餐馆里的食材应该是能通过食品标准的……吧？她不由得望向了挂在厨房外面的食品卫生许可证。 管他呢！她只管勇敢飞，出事了老板自己背！ 正在她在厨房里忙碌备菜的时候，外面的铃铛突然叮铃铃响了起来。 毕昉立马拿着刚做好的菜单，挂好营业微笑走出厨房。 刚走出去，她就见一个牛头正歪着脑袋看挂在门上的那对铃铛。 ……真的是一个牛头，头上还有着两个弯曲的牛角。它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向毕昉，牛角把门上的铃铛一挂，又叮铃铃响了好几声。 牛头：…… 然而毕昉此时心里却只忙着惊叹于这家主题餐厅的垂直程度。 连来吃饭的客人都必须要打扮成符合主题的样子吗？不怪得这么冷清，原来是小众宝藏餐厅啊！哇塞，这个头套好真实啊！ 毕昉强忍住上手摸一下那个连毛发看起来都很逼真的头套的欲望，十分热情地把这个“戴着牛头头套”的客人迎进来询问：“您好，要吃点什么？” 牛头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在桌边坐下：“草。” 毕昉脸上的笑容一僵。这是……骂人吗？ 不过她很快有了自己的理解：“哦，是想吃素菜是吗？您看看菜单上有什么想吃的？” 她把刚整理好的菜单递给牛头。 这是她刚根据厨房里的菜品精心整理出来的菜单。上面写着“美极椒盐鸭舌”、“金汤鲜豆苗”等菜名和对应的价格。虽然由于时间太短是手写的，但是她的字很不错，还画了漂亮的图案。 牛头似乎看不懂菜单似的，皱着眉头盯着菜单半天没动静。 毕昉等了一会，小心翼翼地给牛头推荐：“我是餐厅的新厨师，这是今天刚换的菜单。要不我给您做个金汤鲜豆苗怎么样？这是用老母鸡和火腿熬的上汤汤底，味道很鲜的。” 牛头果断把菜单往她这一推，点了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毕昉的错觉，她总感觉牛头似乎松了口气。 第一天上班遇到的第一个客人，毕昉表现得特别卖力。她的做饭手艺是跟她爸学的，毕昉爸爸是当地五星级餐厅里的高级厨师，她从小看她爸做饭，手艺自然也是非常好的。 上汤的汤底她刚刚在厨房就开始熬了，这时候正在灶上汩汩冒着热气，金黄浓郁的汤底冒着鲜香飘出厨房。 她又切了皮蛋，还选了一颗流油的海鸭蛋切成丁，配合蒜片、火腿、肉沫爆炒提香。 金黄色的上汤浇进热锅里，毕昉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里的那把洗好的豆苗撒进去煮了。 没办法，这冰箱里就只有这种“豆苗”了。 然而奇异的是，虽然这种“豆苗”看起来不像豆苗，但下锅和皮蛋煮在一起竟然有种奇异的鲜美味道。 这种豆苗本身似乎有种香味，吸饱了加入各种材料的汤汁后更是提鲜了它原本的味道，比一般的上汤豆苗要鲜香不少。 煮完后，香气外溢飘满了整个餐馆。 等毕昉把菜端出来的时候，牛头已经在频频回头往厨房望了。 毕昉言笑晏晏地给牛头上了菜，提醒它注意烫舌。 这道金汤鲜豆苗刚煮好，在锅里还冒着咕嘟咕嘟的气泡。牛头却没管那么多，鼻子翕动了几下就拿着勺子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 毕昉：哇，这头套真的好真实，吃东西都不用脱诶。 她一边往回走，一边心里还有点惊讶，没想到刚走两步，身后就传来夸张的“咕咚咕咚”的大口吞咽声。 紧接着，“啪”的一声碗被放回桌上的脆响，牛头打了个沉重的嗝，它低沉的声音从毕昉背后传来：“再来……5碗！” 毕昉震惊回头。 这道菜虽然是一人份，但她是用浅底小锅装的，分量可不少。而且刚上，汤底还烫得很啊。 这人不用嚼？不是，这人真的是牛舌头吗？不是，这人真的是牛胃吗……？ 只见牛头此时的表情和进来的时候大不相同。 它刚进来时似乎只是想解决一下温饱问题，此时一双圆眼睛倒是盯着毕昉不放了，似乎很期待接下来的菜。 毕昉根本来不及惊讶，接下来就陷入了忙碌。 她当然不知道，这家深夜餐馆晚上是为妖怪服务的，而且菜品的处理都相当……随意。 妖界的作风粗犷，没有妖怪会这么精心地烹饪菜品。之前的厨子也是个兢兢业业的老妖怪，但他也只是把食材随便处理一下就上桌，哪会像毕昉这样精心地制作。 一般过来吃饭的妖怪纯粹都只是自己懒得去觅食，才过来解决下温饱问题而已。 因此牛头当妖以来，还是第一次知道“草”可以这么好吃。 客人一下要五份，毕昉在厨房忙得抽不开身，中途听见外面有铃铛响起都没顾上，只在厨房往外喊了一声：“新来的客人稍等一下啊，我马上出去！” 她把大锅煮好的金汤鲜豆苗装到五个小锅里，用托盘端着，刚出厨房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 那是个身材修长的男人，他不知道为什么也在抬头看头上的铃铛。 听见声音，他缓缓转头望向毕昉。 毕昉一时间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形容眼前这个男人。 他的头发是柔软的烟青色，一双狭长的凤眼仿佛被山间清晨的泉眼洗过般清澈。五官骨相完美得让人感叹女娲娘娘的偏心，站在那里有种不染尘埃般的疏离感。 最让人瞩目的还是他两边眼角上仿佛胎记一般的两道红痕，这让他看起来像是涂了桃红色的眼影般，长相平添了一丝艳丽。 毕昉盯着他愣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这样很不礼貌。 她赶紧招呼客人落座，正准备把手里的菜给牛头端去，却发现它不知为何突然换到了餐馆最角落的一个位置，离门口远远地。 见她望来，牛头殷切的眼神立马望了过来，又似乎有些害怕地看了一眼门口的人。 毕昉：这客人怎么回事…… 她一头雾水地给牛头上好菜，又去招呼新来的客人。 这一招呼，毕昉发现新来的客人也十分奇怪。 他虽然没cosplay，但是拿着毕昉给的菜单一脸冷漠地盯了半天都没点菜。 最后在她殷切的注视下，才慢悠悠说了一句：“要它吃的那种。” 他指了指牛头。 此话一出，毕昉和牛头同时一愣。 牛头很怂地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新客人脸色淡定地补充了一句：“很香，就要这个。” 于是毕昉又莫名其妙地回厨房做金汤鲜豆苗了。 此时毕昉还不知道，这并不是她今晚做的最后一碗金汤鲜豆苗…… 毕昉根本不清楚，她为了起个提醒作用随手从架子上拿起来挂到门上的黄铜铃铛，名叫“聚妖铃”。 如果她仔细看，就会发现这铃铛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兽头是上古妖兽的头颅，铃心被做成了厚重的舌头模样。一摇晃起来，妖兽的舌头和铃壁发出清脆的响声，这声音可以传到餐馆附近一圈大大小小的妖怪耳朵里。 一般在妖界，这东西是有急事才拿出来用的。简称用来摇人……不，摇妖。 也就是说，这东西每被摇响一次，都等于在给附近的妖怪打电话。按照毕昉挂在门上这个频率，基本等同于疯狂连环夺命call：兄弟，快来！快来！！ 可想而知…… - 白泽也是听到这个铃声才被吸引到这里来的。 他刚刚从沉睡中苏醒过来，一时间觉得脑袋空空，似乎忘记了些什么东西。 他在妖界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既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直到听到了这个铃声，他才走进了这个餐馆。进门闻到自己此生没有闻到的香味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该吃点东西了。 而此时他还不知道，他在餐馆里遇到的人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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