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时间以后，纸龙缓缓停在了树丛上方。 锣声响起，哀乐归寂，一切生机又化为白纸。河水的符文渐渐淡去，忘川水声潺潺，天空不再明亮，鬼魂们飘然落下，又在昏暗天光里穿梭。 魏乙拉着杜绯云的手，从树上下来，问道：“好看吗？” “太好看了。”杜绯赞不绝口，“从没想到过出殡能这么热闹，刚才那一瞬间地府好像变成了人间一样。” “地府本来就是模仿人间，你看那些纸扎的东西，以前还会有纸人，现在被地府禁了。” 确实，鬼魂堆里出现了一个大活人已经够奇怪了，很多纸人扎了还是充作婚配，鬼魂们对着她流口水，想着怪伤风败俗的。 杜绯云看着周围，出现了一瞬间繁体落尽的落寞感，但是很快被自己带起来的初生的商业气息给吸引了。 马上要开摊了。 杜绯云把白泽面具推到头顶，笑眯眯地在摊前坐下来，排队的鬼魂们简直惊喜，一个个跟她打招呼，蓝色的鬼火放烟花似的往上冲。 “你们这么快就相亲成功了？”杜绯云露出亲和力极强的微笑，示意大家后退一点：“大家稍微后退一点，小云要布置摊位啦！” 系统早就准备好了，把各种成品甲已经批次倒在桌面上，每种五十副，桌上顿时堆起了一座宝山，鬼魂眼都看直了。 最前头的鬼黑漆漆的，肥嘟嘟，走起来身上铜板叮当响，看起来就是个有钱鬼，他相亲的女鬼就妖娆了，用根藤绳出了腰身，不住撩头发，两人抱在一起连体婴似的，动不动亲嘴啵啵响，打得火热。 还是母胎solo的杜绯云差点被狗粮噎到，本来以为地府很保守，这看起来很开放啊。 “我要那个春水桃花啦经典款。”女鬼的声音尖声细气，“不用粘了，给我就行，谢谢小云啦。” 第二对杜绯云非常眼熟，是之前看到过的那对同性恋男鬼。那个高大鬼魂牵着住在竹林里头的那个下半身纸糊的鬼，纸糊鬼手上还拿着隔壁谷辛的奶茶，看上去很乖。 “你俩和好啦？”杜绯云笑了起来。 “是啊。”高大的男鬼说，“总要试试的。” 这个鬼还不错，杜绯云心想。她问那个喝奶茶的鬼：“你想要哪款？” “要那个珐琅的，不要长款，短的方便，小云帮我带上吧？” 他的手偏小，但是苍白干净，戴上那中式美甲倒是挺好看的，拿着奶茶的时候简直像在晒指甲。他俩都非常喜欢，朝杜绯云道谢以后拉着手走了。 接下来杜绯云算了开了眼界，各式鬼的搭配都自有道理，彼此看上眼的还不少。鬼魂不涉及生子，同性异性搭配都不奇怪，但是大多数鬼还是自然地遵循在阳间繁衍的天性，选择异性。 不管是什么样的组合，杜绯云都是真心祝福，从心底替他们高兴，虽然狗粮吃饱，但是非常开心，尤其是他们手中拿着隔壁的奶茶的时候，似乎联动成功了。 这时一对准新人站在了杜绯云摊前。 “要春水美甲，不用替我戴了，谢谢小云。” 那女鬼说话流利无比，听上去还有几分耳熟，杜绯云仔细看，她脸盲但是并不眼瞎，这不是排在第一位的那个女鬼吗？ “你刚才不是来过？”杜绯云问道，“换人了？” “对呀。”女鬼从善如流，“唉，命苦，走了不到一百米就吵架，老凶了，看着以后会家暴，先分手吧，这个性格好，一定能天长地久。” 杜绯云想了想，还是递给她一副春水桃花，她欢天喜地拉着旁边那个衰鬼走了。 等到第三次再见到她的时候，杜绯云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她表情温和，声音却冷了下来，说：“刚那个又怎么啦？” “哎呀，那个看起来不得长久，一身衰气，我都怕他马上风。你看，这个好，壮实，下盘还稳。” 杜绯云一脸怀疑地看着个头只到她腰身的磨盘鬼，说：“先等等吧。” 女鬼一愣，说：“这还等什么啊！奴家都快等不及了，来吧，就要那个春水桃花，经典款。” 杜绯云不置可否，唐拾从人群中挤了下来，后头跟着那个贪财鬼和衰鬼，女鬼看到就尖叫起来：“你们俩来干什么，要来讹钱吗？走开啊！” 唐拾严肃地说：“接到小云举报后，我抓到这位奸鬼的倒卖现场。经查实，奸鬼用了一功德雇用鬼来当对象，领取免费的美甲片奖励，然后转手倒卖五功德，以非法经营罪把你逮捕。” 奸鬼大叫：“不要欺负我没读过书！我已经考察过了，地府根本没有合法经营，哪来的非法经营，我做这件事也会掉功德，自有命簿审判，用得着你们来管！” “谁说没有？”杜绯云笑道，从怀里摸出李俏的聘用书，“我可是合法经营的。” 奸鬼还想争辩，后边排队的鬼憋不住了，怒道：“你领了一轮又一轮，无本生意啊？那是小云给我们的福利！都被你这样的鬼拿走了，我们拿什么？” 声浪越来越大，奸鬼不敢说话了，忽然指着隔壁长队说：“那边还有人收一点功德代人排队呢，你们怎么不去抓他们。” 杜绯云看隔壁，发现队伍长度已经快排在桥上去了。 “生意不错。”杜绯云对谷辛喊。 “是的，生意不错！”谷辛忙得头都要飞了，“旧死鬼比新死鬼积极多了！你要什么口味？冰块没有，无糖半糖全糖，添加小料可以双份，一份只要两功德啦！加料的三功德！” “你们不管吗？也有人代排队啊！”奸鬼还在努力抗争。 “那至少是正常交易不是欺骗。”唐拾冷冷地说，“消耗小云给的福利你还有理了？” 弄走了这个假相亲的奸鬼以后，一切又正常起来了。谷辛寻了个空送了两杯奶茶过来，还不忘大喊：“记得把杯子还我！不够用了！” 唐拾捧着琉璃杯吸了一口，立刻惊艳了。因为避阴符的缘故，杜绯云的味觉出现了小小的偏差，而唐拾是本地女鬼，立刻就喝出了奶茶的浓郁醇厚的滋味，不像水那么清凉得没厚度，下去又解渴又解馋，还带着茶味的回甘，唐拾眼睛都亮了起来。 “这也太好喝了吧！”唐拾赞不绝口，“滋味也太丰富了。” 她一边喝一边看自己的指甲，摇头道：“光看杯子和手了。” 杜绯云大笑起来，说：“昨天大帝说，让驻人间办事处的鬼魂去取经，开通一个阴间微博，等微博开通，你就可以上去晒指甲了。” “那我可要天天晒了。”唐拾开心得不得了，“听说这几天地府网络已经完全覆盖了，我们确实可以在地府自娱自乐了。” “小云，我要个山茶花的美甲。” 两个女鬼手牵手，都跟唐拾一样苗条的美少女，头发也梳得很好，两人当着杜绯云的面碰了碰嘴唇，看得杜绯云笑了起来。 她温柔地从架子上取下甲片，眉眼弯弯地看着两人：“你们眼光真不错，这是我为新娘子结婚设计的美甲片，是带着祝福的，要我帮你们贴上吗？” 其中一个女鬼坐下来伸出手，杜绯云帮她贴好，又看着另一位说：“来，也送你一副。” 两个女鬼手牵着手，手上同款指甲闪闪发光。 这时候一个鬼差走过来，伸手敲也敲桌子，说：“到时间了，收摊。” 杜绯云疑惑地看着他，又看了看唐拾，问：“你们开摊还有时间限制？” “当然有。”那鬼差还有点趾高气扬的，“秦广王接手地府商业以来，任何摊点营业都不得超过三个小时，到点必须下班，除了桥头的孟婆汤，其他人都得滚回去。” 杜绯云好像有些明白了，这是秦广王手下的鬼差，和唐拾不一样，唐拾是判官这边的，跟着跑出去锁魂捉鬼。而秦广王接管了地府商业，就像城管清小摊贩。 可是自己是有批文的啊。 杜绯云把自己的批文一展示，那鬼差一摆手，说：“我知道，你是杜绯云，没有鬼不认识你。但是你到地府经商就得遵守地府的规矩，没有不让你开摊啊，明天请早吧，今天必须给我关了！” 杜绯云有些明白了。自己是强龙不假，可是这秦广王好像是地头蛇啊。 有机会得会会他，到底为什么给地府出了这么奇怪的规定。 这时候河边的鬼魂确实不多了，相完亲的喝了奶茶就走了，不相亲的看完节目也不愿意待在这里吃狗粮，忘川什么时候来不行啊，非要来鬼挤鬼，于是他们也走了。杜绯云觉得自己确实可以收摊了，也不想和这个鬼差计较。 可是她不计较，隔壁奶茶摊还在排长龙大队，谷辛一头汗水，根本没有正眼瞧这个鬼差。 “小孟婆！赶紧收摊！”鬼差扒开鬼群挤了进去，把手上的令牌举了起来。 “孟婆汤可以不用收摊哒。”谷辛竖眉看着他。 “你卖的是孟婆汤吗？”鬼差拿令牌敲她的锅，谷辛推开他，说：“你等我卖完这一队顾客吧！他们排队都排了好久呢。” 长队的鬼魂都可怜巴巴地一起喊：“再等一等吧！” “到！点！了！”鬼差抓住谷辛的手臂，把她从里头拖了出来，顺势一脚踹翻了她的锅。 锅里还在沸腾的奶茶浇在最前头的一个鬼身上，他发出一声惨叫，转身跳进了不远处的忘川。谷辛吓得哭了起来。 杜绯云气得肺都炸了，她冲过去把谷辛抱开。 “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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