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周一一大早，李光芒早早地坐在了工位上，她一想到知知要去找对方摊牌，整个人就心神不宁。 知知会不会害怕？李光芒将提前准备的录音软件调整好，她们商量了一个周末，购入了一整套专业设备，只等对方露出马脚。 早上十点钟，录音设备中显示文件同步上传。 她心提到了嗓子眼，宋可宁一声命令，将她叫到了办公室。 “怎么了？宋律。” 宋可宁见她紧张，伸了伸手，自然地说：“坐。” 她心不在焉，听见不一会儿宋可宁说：“你出差发生的事我听说了，是这样的，盛华方提出和解，这是他们的和解协议，你看看。” 原来是打人那一回事。 “张律有什么意见，他希望我和解吗？” “张至森说他不方便出面。” “嗯，那我考虑考虑。”李光芒接过宋可宁手中的协议，出了她办公室。 宋可宁靠在黑色班椅里想事情，看着紧张的李光芒坐在不远处，陷入了沉思。 昨日里张至森找她谈这件事，并表明了自己的看法。 “我不赞同和解。” “为什么？这对律所是个好机会啊。” “公是公，私是私，我不想利用她。” 宋可宁生气：“上个月财务报告你看了吗？” 张至森看着桌上的照片，点了点头，他明白宋可宁是对的，可他并不想那样做。 盛华方提出，只要李光芒愿意和解，之后总公司会与至真签订三年合作协议，这对当前至真而言，无疑是个大订单。 “那你还在犹豫什么？” 他在犹豫什么。也许是因为这私事不仅仅是她受伤了，而是因为她是因为保护他而受伤了。 他无法将她剔除出去做决定，他当然要考虑她的意见。 “这样，你找光芒谈吧，结果告诉我就行。” 宋可宁一开始疑惑他为何不出面，但今日里察觉到李光芒话语中异样表现，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张至森口中的私事指向何事。 宋可宁很生气，没由来地想发火。 李光芒坐在位置上听录音，原本知知想按照商量好的剧本进行谈话，没想到听到知知一进公司，就被HR赵姐拉至了办公室。 赵姐绕着弯子，“小许啊，是这样的，公司上周开展了年中测评，你正好没在，不过我们也通过部门同事、领导啊，对你在公司的实际情况进行了考察了解，公司觉得你非常优秀，是个可造之才。” 许知知心一沉，那种不好的预感向山一样压过来，又听见赵姐说：“你也正好提出了调岗申请，公司决定特派你去项目历练历练，时间是两年，回来之后可以直接参与公司中高层管理人员竞聘，这可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呢，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刚好让你给赶上了。” 赵姐操着一口流利标准的普通话告知了公司决定，她的语气平淡毫无波澜，多少重大决定从她嘴里宣之于口，这样小的人事调动她早已见怪不怪。 谁知道许知知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什么？”她还没告状呢，这反被公司将了一军。 这一跳也将赵姐吓了一跳，赵姐起身给许知知倒了一杯茶，安抚住许知知的情绪，也大致明白了公司里的传闻都是真的。 “小许啊，你别这么激动，姐是过来人，跟你说句掏心窝子话，看事情总得看两面嘛，那里是条件艰苦，可回来就不一样了，现在升中层你不是不知道有多难，多少人挤破头的。” 许知知快要哭了，公司里谁不知道特派就是劝退的代名词，他们这是想着法子逼她辞职，一想到这，她刚才还害怕胆怯的心一下子勇猛了起来，她站起来，对着赵姐说道：““赵姐，我要实名举报公司副经理徐远性骚扰。” 赵姐脸色一阵紫一阵红，有些尴尬，她凭借着多年的功力，直直地站起了身，说道：“这样啊，那你先稍等一下，我出去打印个表格。” 等了许久，许知知才看到赵姐拿着表格走了进来，作为此次谈话的记录，“行，你把详细情况具体说说，公司也会调查你所举报的情况。” 待许知知说完，赵姐又补充道，“小许，我重申一下，你要对你所说的话付法律责任，你清楚吗？” “清楚。” “好的，那你在这上面写清楚你的诉求，最终签字确认一下。” 许知知签了字画了押。不一会儿，李光芒这边信号中断了，听不到那边的声响。 她又着急又无法，给许知知打去电话，又被掐掉了。 只好干坐着等结果。 到了中午吃饭时间，宋可宁跟张至森一伙出去吃饭了，她也没什么胃口，给知知发去消息等结果。 “我想放弃了。”许知知在与他们周旋了一阵之后，发来了这句话。 “怎么了？怎么回事？” 李光芒无暇吃饭，她跑去楼下便利店附近打电话。 又听到知知详细叙述了她举报之后的情景。 许知知签了字画了押，谈话不到半个小时后，她就被叫到了徐总办公室，办公室坐着的，有经理、赵姐，还有那天晚上一行人。 “小许，我们刚跟徐总核实了一下情况，想来事情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 部门经理也见缝插针，“是啊，小许，你要不再详细说说那天的经过，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啊。” 徐远坐在不远处的棕色沙发处，一直抽着烟，一言不发地看着许知知，仿佛要把她看穿，他的嘴角扬起诡异玩味的微笑，似乎要把她吃掉。 其他几人则站在徐远身边，排成一排，那并排的气势形成压制的威力，容不得她有一丝反抗。 这样的压迫，让许知知倍感崩溃，一时间她羞愤难耐，索性直接破罐子破摔，“看来你们都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你看看你，不要激动，有话好好说嘛。” “说什么，你要我说什么？说这个人渣趁着喝酒乱摸吗？喝了酒就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众人即尴尬又窘迫，继续听许知知不依不饶，“我再说一遍我的诉求，我实名举报徐远酒后性骚扰我，我要求徐远对我公开道歉，并解除徐远的劳动合同，永远不再录用他。” 听闻此声，徐远从鼻腔发出哼的一声，想搞掉他的职位，小丫头片子还是太年轻了。 “这个我们总得调查清楚不是吗？” “几天？” “这……”赵姐欲言又止，给不出一个肯定答复。 “那不妨碍我报警吧。”许知知恶狠狠地说着。 许知知在说出报警的那一刹那，办公室内所有人的脸色如霜打的茄子般难看，他们想用集体的力量去压制许知知，却没想到她是如此的坚硬，如此的油盐不进。 没有人敢继续说话，毕竟他们心知肚明徐远到底做了什么，他们的好言相劝是在权力威胁下做出的选择，没有人真想这么做。 坐在沙发处沉稳的徐远脸上露出了愠色，他的嘴皮上下开合，“你们都先出去吧，我跟小许谈谈。” 众人识趣，仿佛得到了松绑的咒语，快步地走出徐远办公室。 办公室门敞开，玻璃窗透明干净，从窗外能看到两人的一举一动。 徐远打量着许知知，用一种恶意的压制的眼神看着她，很久才说出一句，“坐。” 空气是死一般的寂静，许知知面色狰狞站在原地，眼神发红，心中的暴怒溢于言表，她恨不得把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小人撕碎。 “徐总，不了，您有什么话就说，我站着听。” 徐远被许知知的态度激怒，压着声音说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跟我道歉。” “好，我跟你道歉。”徐远咬着牙从远处冲过来，低声说道。 忽然他逼近了许知知，整张脸压在她脸上，鼻息间呼出来的气息让她恶心不已。 “不过你这种女孩我见多了，”徐远轻蔑一笑，继续说道，“平日里喜欢卖弄风骚，当男人真正上你的时候，又说着我不要我不要，又当又立的贱人罢了。” 许知知的脸颤抖着，她没想到徐远当着她的面说出如此嚣张的话，那话语狠狠刺痛了她。 “徐总，请你说话放尊重一些。” 呵呵，徐远冷笑道，“尊重？你配吗？你相不相信，你已经在这个圈子里混不下去了。” 许知知的忍耐到达了极限，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她忽然大喊了一声，惹到办公室外的人纷纷侧目。 随后，她推开了徐远，快步跑至办公区，脸上冷淡又戏谑地大声喊道，仿佛她真的疯了一般，“徐远是变态！徐远是变态！徐远是变态！” 几句话让安静的众人炸开了锅，窃窃私语起来，有人难堪，有人开心，有人抱着看好戏姿态，看着这样的闹剧如何收场。 徐远脸色难看，他没想到许知知是个疯子，他快步走出办公室，气急败坏地冲着许知知说，“喂，110 吗？我要报警，这里有人对我诽谤。” 事情被推到一个不可缓和的地步，许知知看着此时紧张的徐远，冷笑一声，“你还知道报警？好啊，让警察看看到底是我诽谤还是你有罪。” 徐远气得半死，他冲过去想要拉住许知知，甚至想要上手去打她。 见情势不对，人事部赵姐快步走了过去将许知知拉至了会议室，公司老板也闻风出来了，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公司老板姓何，约莫50来岁，见是许知知站在不远处，他冲赵姐招了招手，示意将许知知带过去。 许知知脸上的愤怒已经转为委屈，她孤立无援地站在原地，被赵姐带去了何总办公室。 “知知吧？”说实话，他对着这个小姑娘还是有些印象。 许知知别扭着，不知道何总这样问的态度，只好小声回答，“是。” “你今年多大了？” “23。” “那是挺年轻的。” 他着重强调了年轻二字，似是对刚刚事件的警告和嘲讽。 “下次不要这么冲动了。” “何总，我不是冲动，我有保护自己不受侵犯的权力。” “你当然有。” 何弘点了一支烟，没有说话，远远地看着这张年轻的，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脸庞，觉得她有点意思。 许知知摸不准何总的态度，只好继续说道，“何总，希望您能秉公处理，还我一个公道。”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小赵留一下。” 许知知怏怏地走出了何总办公室，身后有诸多双眼睛盯着她看，她也不在意，此刻的她已经想好了，无论他们做出何种决定，她都决定离职了，她不想也不能在一个颜面尽失的公司里继续干下去。 李光芒听完了整个叙述，她倒吸一口凉气，知知一边说一边哭着：“光芒，我在这里待不下去了。” 李光芒着急安慰：“没事的没事的，这样的公司我们不待就是了。” “那个徐远声称让我在圈里混不下去，而且又拿出了聊天记录，说是我勾引他，要告我造谣抹黑他。” “怎么还会有这种倒打一耙的事情？” “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了，下午要去做笔录。” “好，我请假陪你去吧。” “不用了，我一个人就可以。 “好吧，那你注意安全，我下班了过去找你。” “好，谢谢你，光芒。” 李光芒挂了电话，想起许知知遇到的情况，心里堵得慌。 此时饭点时间已过，她进去便利店买了吃的，一个人靠在窗口呆呆地吃东西，正好遇上宋可宁下来买水。 宋可宁原想像往常那样经过她，但她看李光芒一脸愁容，走过去问：“你怎么了？看着魂不守舍的。” “哦，宋律。”李光芒回神，突然想到向宋可宁咨询，也许她会给她们一些建议，总比她们这样手足无措好。 “宋律，你忙吗？我想跟你咨询个事。” 宋可宁会错意：“好，去我办公室吧。” 两人一齐进了办公室，中午周遭人都在休息，李光芒坐定后，宋可宁起身关上门。 “说吧，怎么了？” “宋律，我有个朋友遭到了职场性骚扰，但是目前没有确凿证据。” 宋可宁低头抿了抿杯中的咖啡，“这样，建议她直接向公司HR反映，如果属实公司会启动相应的调查程序，公司处理结果不满意的话可以报警。当然，如果她感到不舒服和被侵犯了，随时都可以报警。” 宋可宁的回答四平八稳，让李光芒挑不出错来，但是说了仿佛没说，她这个初出茅庐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希望师父能给些具体的指导意见，以及一些温和的鼓励，毕竟她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我那个朋友，想辞职了。”李光芒声音微弱说道。 宋可宁挑起眉，有些疑惑：“为什么要辞职？她又没做错什么。” 没等李光芒说出缘由，宋可宁将疑虑抛出来：“你说的那个朋友是你吗？” 李光芒回过神来，啊了一声，连连摆手，说道，“不是，不是。” 她还想简要地说个大概，还没说完，就被望向窗外的宋可宁打断了。 “你跟张至森怎么回事？” “啊？” 战火怎么突然引到了她身上，李光芒又慌又惊，不知道宋可宁何以问出这样的问题。她和张至森之间的氛围很奇怪吗？还是张至森直接告诉宋可宁了？ 见李光芒羞红了脸，宋可宁也明白了个大概，李光芒想解释，被宋可宁打断，“行，继续说吧。” 她说完了剩下的一半。 宋可宁没在意许知知的事，反倒问李光芒：“光芒，你知道什么是职场性骚扰吗？” “呃，就是不经允许做出一些令人不适的事。” “那你那位朋友，她感到不适和压迫了吗？” “是。” “那她竭力反抗了吗？” “当然了。” “那么你呢？” “我？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李光芒心里默念这句，差点脱口而出了，但又将话咽了回去，宋律今天是怎么了，平时她不是这样的啊。 李光芒背对着玻璃大门，她眼神望向宋可宁，完全没有看到张至森在门外走来走去的身影，他的眼神透过玻璃窗，直直地压在李光芒身上。 “宋律，这真是我朋友的事情，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看着什么也不明白的李光芒，宋可宁叹了一口气，那口气深沉漫长，“光芒，职场性骚扰不仅仅是不适和压迫，而是一种权力的暴力。光芒，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她怕她遭受这种暴力，更怕她深陷其中而不自知。 在她们继续商量对策时，屋外门声响起，两人转头看过去，是张至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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