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春醒过来的时候,身在两仪殿的罗汉榻上,身上盖着昨日的毯子,以及谢明峥的一件狐白裘大氅。 谢明峥身材高大,他的大氅于临春而言,像一床被子似的,也足够暖和。临春怔了怔,昨夜的记忆涌上心头,断在她说自己没吃饱那里。 她记得她喝了那个酒,然后喝醉了…… 再之后的事,就毫无印象了。 临春不由有点忐忑,她知道自己酒量不好,平日里一向会注意着,不多喝酒,所以这么久以来,也没出过什么岔子。她记得自己唯一一次喝醉酒,是十三岁那年母妃的生辰宴上,据她的贴身宫女说,她喝醉之后呼呼大睡,并未做什么。 若是她真做了什么惹怒谢明峥的事,她今日也不可能好好躺在这罗汉榻上了,毕竟昨晚他直接把柔嫔踹飞了出去。如此想着,临春将心往肚子里收了收。 她低头,目光落在那件大氅上。 谢明峥的衣服。 鬼使神差地,她想到昨天嗅到的谢明峥身上的味道,分明出了汗,却并不显臭,反而有点好闻。 真奇怪。 她想着,将大氅拿起来,仔细嗅了嗅。当真不臭,是昨天闻见的那味道,略浓烈了些。叫临春想起下雪天松枝的味道,冷冽逼人。 有点好闻,她又嗅了嗅。 外间忽然传来脚步声,临春做贼心虚,一把将大氅扔远了些。 她以为会是谢明峥。 但只是两仪殿中伺候的一个宫女,宫女看了她一眼,将手中的东西搁在了一旁。 “这是殿下吩咐给您准备的。” 一身宫女的衣服。 宫女又道:“殿下还给你指派了住处,既然你醒了,便随我走吧。” 临春默然,翻身下床,跟着宫女离开两仪殿,去往自己的住处。 出了正殿,再走一段,便至宫女们居住的下房。在宫里,若是等级低的宫女,被分配去御膳房、浣衣局等地方做粗使活计,便得与其他十几二十个人挤在专门的号舍里。等级高一些的,譬如分配去各宫里的,便随着主子们住在各自宫中的下房。 两仪殿乃天子居所,殿内伺候的人,说好听一些,都是御前伺候的,说出去都比旁人有面子一些,自然这里的下房条件也比寻常宫殿好上不少。 那宫女领着临春至一处房间门口,停了下来:“殿下说了,日后你便住在这里。” 临春哦了声,推开门,往里面望了望,房间不大,但摆设什么的还好。 那宫女与临春一道进门,将她的东西放下,莞尔道:“我叫雪青,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雪青倒是很亲和,临春点了点头,对她道了声谢。雪青走后,临春自己一个人发了会儿呆。 她想到自己真要开始做谢明峥的宫女,不知为何,有些惆怅。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大起大落,于临春而言,一时难以消化。 不过她生性乐观开朗,很快便从惆怅里调整好情绪。不就是伺候人吗,她虽没做过,但可以学嘛。 而且谢明峥都说了,主要是叫她给他治病,想来对她伺候人的功夫,也不会太过苛求。 想到给他治病,临春脑袋又疼起来了。她昨日好不容易想出个办法,可马上便被现实映证,大抵或许不得行。 只是也不能就此放弃,临春想到自己昨夜说的话,兴许谢明峥他对那种妖娆妩媚的女子不感兴趣,但对那种端庄大方的女子感兴趣呢? 她推开窗户,感受到暖日和风,心情顿时大好。 换好衣服后,临春前往两仪殿的前堂。今日谢明峥在前堂处理政事,接见臣子。 如今他已然行使天子的实权,只是还得等先帝丧仪操办,登基大典后,才能真正改口称天子。 临春捧着托盘,缓步走进门。 谢明峥坐在上首的椅子上,下首站着几位大臣,似乎正在商议什么要事。这会儿的谢明峥瞧着冷静自持,杀伐决断,又生得英俊。临春在心里叹了声,可惜,可惜。 她缓步走近桌案,将茶盏放在桌上。 茶盏稳稳落地,临春在心里夸了自己一句,她真是太棒了。 她松了口气,收回手,便欲离开。正当此际,她听见下首的大臣说:“殿下不日登基,登基大典已然在筹备,其他事也该筹备起来。殿下尚未娶妻,待登基后,后宫必然也空置。子嗣大计亦是社稷根本,当今的世家女子之中,有不少出色的。臣以为,殿下可以从中挑选一些,充盈后宫。” 这话临春很是赞同,她心道,最好各色美人都挑一位。 可惜后面谢明峥的回答听不见了,临春的茶奉完了,该退下了。 出来时,雪青在外头等着她。 “一切还好吗?” “还好。”临春笑了笑,她虽然不怎么聪明,但也不笨嘛。 事实上,自从临春进来,谢明峥便有些心不在焉。 她看起来很坦然,想来已经将昨晚的事忘到九霄云外了。若是她记得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事,肯定连见他都不愿意。 想到她竟然一点都不记得,谢明峥好看的眉头微微垂下,有些不快。 昨夜她拉着自己的手摸她心口,听她心跳快不快,搞得谢明峥一晚上都没睡好。 十七岁的少女身段窈窕,更是发育得刚刚好,不会叫人一眼看去觉得突兀,但也很丰盈。 后来没闹腾太久,临春便趴在他怀里睡着了,徒留谢明峥独自面对漫漫长夜。 她贴得那样近,那是梦里才会出现的事。可现在这一刻,是现实。 这让谢明峥无法冷静,他几乎想要违背自己的理智,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他将临春放在榻上,替她盖好毯子,怕她冷,又加了一件大氅,而后便自己去想办法冷静。 他命薛冰准备了冷水,在四月的天气里,洗了一场冷水澡。 四月虽天气转暖,可用冷水沐浴,仍旧是冷的。分明水那样冷,他的心却始终火热,无法冷却。 就这么折腾了大半夜,谢明峥回到自己的寝宫。他这样折磨,罪魁祸首却在罗汉榻上安睡梦乡,不知做了什么好梦,唇角扬了扬。 他无端有些恼怒。 正如过去这几年,从来只有他不得安眠,她却安然无恙。 谢明峥倏地走近她身侧,惩罚一般,俯身吻下去,在她唇齿之间搅弄风云。 可这么做的后果,是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躁意再次涌了上来。 谢明峥按了按额角,听见臣子疑惑地问:“殿下?” 他将思绪拉回来,继续听臣子的话,“你继续说。” 虽然没听见他刚说了什么,但不要紧,没那么重要。 臣子看他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不禁加重了腔调:“殿下,您如今已经二十有二,已经到了成家的年岁。臣方才所言,您当放在心上啊。” “知道了。”显然一点也不知道。 老臣的脸色变了变,觉得这位新帝未免有些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强忍了忍不悦,继续道:“老臣还有一事要说,先帝的丧仪已经开始准备,先帝后宫那些嫔妃们,也该准备殉葬事宜。” 谢明峥仍旧是不以为意的模样:“再说吧。” “我有些乏了,你们退下吧。” 老臣心中的怒火顿时达到了顶峰,面色不虞至极,拂袖道:“既然如此,老臣先退下了。” 谢明峥打定主意要废除殉葬之制,自然不可能同意。他的想法,是将那些嫔妃送去皇陵养老,皇陵清苦,当然也不是什么好去处,但毕竟能活着,不是么? 臣子们离开后,谢明峥捏了捏眉心,这些日子他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其实很忙碌,可昨晚又实在折腾。他叹了声,拿过手边的茶盏喝了口,真烫,他不由失笑。 看来这几日,不能再逗她了。等过了登基大典再说吧,且让她偷得几日闲。 之后几日,谢明峥都忙着处理政务,同临春没什么交集。顶多也就是她奉茶时,能远远地看见他一眼。 不用面对谢明峥,临春自然欣喜。只是也难免发愁,等他闲下来时,不会又问她,想到什么法子了没吧? 肯定会问的,他好喜欢挤兑她、阴阳怪气她。 唉,去借几本医书看看好了。 其实她都想去太医院问问太医们,于此一事上有什么法子最佳。可她怕自己这么堂而皇之去问了,万一有人猜到什么,泄露了谢明峥的秘密,她会死无葬身之地。 宫内有一座藏书楼,收藏着不少书籍,全因大楚开国皇帝爱读书,所以命人在宫中设置了这么一座藏书楼。藏书楼中的书,即便是寻常小宫女,也可以借阅。当然了,那些特别贵重的书收藏在藏书楼顶楼上,并不对外借阅,也只有那些普通的书籍能够对外借阅罢了。 临春抽空去了一趟藏书楼,借了几本治疗男子隐疾方面的医书。这种书也很羞耻,不好叫别人看见,所以临春偷偷藏在袖子里,带回自己的住处。 把书藏袖子里的时候,临春有些心虚,走路没注意,撞上了一个人。 她低着头,赶紧道歉:“贵人恕罪。” 从头顶传来一声嗤笑:“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咱们尊贵的三公主么?哦,我说错了,什么三公主啊,不过是个小野种罢了。” 临春低着头,她认得这把嗓音,是李尚书家的小儿子,李远。 不巧,他也与临春有仇。 好死不死,叫临春撞上他。 临春不说话,沉默着。 李远玩味地打量着这位小公主,手中的扇子敲了敲手心:“啧啧啧,三公主从前不是很嚣张么?怎的今日这般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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