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万千刀光中,密闭高温的室内陡闻一声清越的“铮”鸣。 中年人险些被刀身传来的大力掀倒,一连退了好几步。 待站稳了身子,他才意识到不知何时起这间囚室内竟多出了一个人。 一个穿着藕黄色的衣服、相貌清秀的少女,她正手持一柄清亮的长剑,神态放松自然,状似不经意地一挥便从无尽刀芒中挡下了最真实的那一刀。 “你是——”中年人面露惊惶之色。 他很清楚,此时的京城、不,是此时的天底下只有那么一个符合要求的人可以毫不费力地达到这个要求。 那个人就是燕天骄。 “小斋!”吕清然面露惊喜之色,“你怎么来了?” 中年人一愣,难不成这个少女不是燕天骄? 齐小斋对着吕清然笑了笑:“夜里无聊,随便出来走走,无意间听说你们劫狱,便来看看。” 吕清然先是一喜,又不禁惭怍道:“我实力不济,让你见笑了。” “清然哥哥哪里的话,你还年轻呢,以后肯定不会比这个人差的。”齐小斋笑道,一边又信手一击挡住了中年人拼尽全力的一记偷袭。 高热的室内刀芒便如光华一般绽开,溢出的锐气让临近的墙壁都浮现了被磨刮般的痕迹。 可刀芒在最顶峰时却被一柄长剑、一招平平无华的一刺止住了。 墙壁上投下了她慢悠悠的出剑的影子,正正穿过另一个人的胸膛。 中年人面露骇然,看着刺进自己胸口的利剑,终于确信:“你是燕天骄!” 他就不该信他们的鬼话! 齐小斋微微一笑:“失敬了,敢问阁下大名?” 中年人立刻向后退去,同时控制着伤处的肌肉快速压合:“燕天骄,你们自在山也要破坏协定,插手朝政吗?你等着,我要把这件事公之于众,让自在山和青萍派遭受万人唾弃!” 作为皇室秘密培养的高手,他的逃跑能力自然出类拔萃。 话没说完,他已经控制着内力覆盖后背,将自身当成炮弹一般,一连撞开了好几间囚室的墙壁,以直线的方式朝着出口掠去。 齐小斋叹气:“这样的蠢货也能当上宗师?皇室是不教他们读书吗?” 吕清然却是松了一口气,他看出来齐小斋方才分明留了手。 她可能是看那人成为宗师殊为不易,也没想要彻底与皇家对立,所以才没下死手,可没想到中年人不仅不领情,还放下狠话自寻死路。 这几乎是逼着齐小斋杀他灭口了。 “可能是他们的时间只用来练武和享受了。”吕清然捂着伤处咳了几声。 火势越发熊熊,此时的诏狱之内便如高温地狱一般,普通人只要身体与地面墙壁相接触,就会发出“滋滋”灼烧声,空气中也都弥漫着高热的烟气,只要吸入肺中,便能立时让体内器官焦化。 吕清然虽然能用内力护住周身、过滤烟气,可已经捉襟见肘,齐小斋见状,便不再多说,揽住他,向着出口处奔去。 她虽然还带了一个人,但速度却比中年人要快上不少,后发先至,在出口处追上了他,在他的惊恐目光中干脆地一剑了结了他的性命,随即携着吕清然跃出地牢。 地牢之外也是一片火光,但较之地下的高温来说已经一天一地。 人们奔走着灭火,没有人注意到突然出现的两人。 齐小斋便如闯无人之境一般,带着吕清然出了镇抚司,在不远处的建筑阴影中停下,给他包扎伤口。 伤药是每一个老江湖必然随身携带的,齐小斋撕下自己身上还算干净的衣服布料,让吕清然褪下上身的衣服。 吕清然苦笑,却也没有拒绝。 齐小斋简单清理了他胸口和后背的伤处,便手法快速利落地抹上伤药,包好伤口。 吕清然看她包扎的过程中面无表情,连往常的笑影都没有,便以为她是在为自在山被牵连其中而忧虑,故而歉疚道: “这次连累你了。” 齐小斋回过神,唇角弯弯:“清然哥哥想多了,我不是在为这件事不开心,皇室没有真凭实据,不会贸然树敌,我只是刚和人吵了一架,心里憋闷罢了。” 看她的神态,吕清然几乎不假思索便猜到了她口中的那人是谁。 他心中陡然一痛。 回想起上次在酒楼内见到那人专门挑刺般的言行,吕清然谨慎道:“他是不是脾气不是很好?” “那可不,动不动就生气。”齐小斋愤愤,“成天就喜欢自己瞎想,什么都藏在心里,然后生气了也不说出口,非等你自己发现,就算是出于好意也巴不得故意让别人误会,我真不知道天底下为什么会有像他这么别扭的人!” 吕清然静了静,他心思细腻,已经听出了齐小斋抱怨之下隐隐的袒护之意,便涩然道:“可你依然喜欢这样的他。” 齐小斋微微一愣,随即怅然:“没错,可能是老天爷看我前面十几年过得太顺了,所以故意送这个冤家来磨砺我,让我不要生出轻慢之心,须知就算我武功再高,也有做不到的事得不到的东西。” 她口中说着话,手下的动作却没停过,很快就已经包扎完毕,随后背过身。 吕清然便重新穿上衣服。 周围一时只能听见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和不远处镇抚司衙门处的叫嚷声。 待系好腰带,吕清然便要叫齐小斋转身,却见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镇抚司衙门门口,原本有些沉凝的神情竟柔和了下来。 他心里觉得奇怪,便也循之望去。 时已三更,又有宵禁,正是一天中最黑暗最静寂的时候。 镇抚司衙门因为起了大火,所以火光耀耀,人声喧嚣,分外瞩目。 大家本来只顾着救火,可当那名白衣男子惊惶奔来的时候,镇抚司门口所有长了眼睛的人都接二连三地呆住了,甚至有人连手中盛水的器皿都忘记了握拿。 突然的静谧中,只有接连不断的抽气声和水桶等物坠地的晃铛声,大家的目光都紧紧黏在那名皎然若仙人的白衣男子脸上身上,舍不得挪开。 即使是他衣着不整,神情焦急,可这不仅没有损伤他一丝一毫的风采,反倒让那份惊如天人般的姿容更加灼然生动起来。 灿若朝霞之初起,绚如春花之竞发。 近处,吕清然不禁叹气:“我如今方知道什么叫自惭形秽。” 他自幼便有一副好相貌,也侥幸因此获得了不少的援助和垂青。 尽管他并不以此为傲,但他心里却清楚,他的相貌在世人中确实属于比较好的那一类。 可当他看到这名白衣男子之后,往日的认知全都因此倾塌。 原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他吕清然不过也是一介凡人。 齐小斋含笑道:“我见到他真容的那一天也是和你一般的想法,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可以好看到发光的啊!” 吕清然心中酸楚,强笑道:“他来找你了,你不去找他吗?” 齐小斋皱了皱鼻子:“哼,刚和我吵过架说不要我了,现在又眼巴巴跑来算什么,我要是轻易被他哄回去岂不是显得我很没面子?” 吕清然只得苦笑。 不远处,一连串“沈二郎”、“二郎,你怎么来了”的惊呼声中,沈凤岐推开别人的搀扶,喘着气,直起身,看向衙门内,眼中映出了熊熊燃烧着的烈火: “齐小斋呢?刚刚被你们带来的那个年轻女囚呢?她在哪!” 大家均是一愣。 齐小斋是谁?年轻女囚是谁?他们忙着救火,压根没注意到啊! 在沈凤岐连声询问下,人群中终于有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冒出来: “我刚刚好像看到蔡奇带了一个年轻姑娘进来了,但一转眼就不见了,可能跟着蔡奇进去了吧?” 他话音刚落,沈凤岐看着衙门内的冲天火光,一咬牙便跨了进去。 众人惊呼: “沈二郎,里面着火呢!” “二郎,你身体贵重,先别进去,要找什么人,我们等会帮你找……” “沈二郎,别去……” “二郎……” 大家纷纷挽留,可惜郎心似铁,分毫不为之所动。 他不管不顾地推开他们,径自冲着火场冲了进去。 有人反应过来,急道:“蔡奇呢?快去找他!沈二郎要是伤着了,他就等着被宁国公府大卸八块吧!” 地牢附近。 蔡奇正忙着救火,他汗流浃背,可每当汗水渗出没多久,便被灼人的高温蒸发完,往往浇不了几桶水,就要往自己身上淋上一桶。 正水深火热中,他忽然听见有人叫着他的名字。 他回头望去,便见一名令人目眩神迷的白衣郎君跑过来,揪住他,心急如焚问道:“你就是蔡奇?” 蔡奇看着他直愣愣点头。 沈凤岐焦急问:“齐小斋呢?” 蔡奇茫然:“……齐小斋是谁?” 沈凤岐怒声:“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刚把她带走,现在她人在哪儿!” 蔡奇的脑子终于开始转起来了。 他已经猜到了这名郎君的身份,这样天人般的容貌,只有宁国公府的那名沈二郎了。 该死,那个满嘴谎话的丫头居然是沈二郎的未婚妻? 蔡奇悔得肠子都快青了! 她怎么不早说呀,她早说了,他能带她走吗? 现在那么多人看到了,他想抵赖都不成! 不对,她好像说过她未婚夫刚和她取消了婚约。 蔡奇装傻:“您是说我刚刚带走的那个姑娘?可她说她未婚夫已经和她取消婚约了?” 沈凤岐一字一顿,声若泣血:“我一日未写退婚书,她便一日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蔡奇慌了:“我哪知道,不是,我……” 这人来人往的火场中,又有贼人在,锦衣卫都损伤了不少,谁能保证一个小姑娘的安危? 他越急越出错,便闭眼随手一指:“刚才好像还在那的,一转眼就不见了……” 蔡奇没注意到他指着的方向正是燃着熊熊烈火的地牢入口处,现在里面完全成了火海,外围的框架颤颤巍巍,随时都能坍塌。 沈凤岐定定地看着他指的方向,心中大恸,随即什么都没说,便要朝着其内冲去。 “二郎!” “别!快拦住他!” 沈凤岐一路赶来,内力早已在赶路中耗尽,现在全是凭着体力和毅力在硬撑,心急意乱之下,哪里是这群锦衣卫的对手。 反抗不了几招,他便被几个人制住,牢牢压在地上。 “放开我!我要进去找她!”沈凤岐眼睛死死盯着地牢,悲恸欲绝。 他好恨! 恨自己为什么要选在今晚与她说清楚,恨自己竟然眼睁睁让她一个弱女子孤身一人在夜里离开,恨自己在她死前见她的最后一面就是与她退婚伤透了她的心…… 事情发生到这种地步是谁也没想到的,现在就是蔡奇悔不迭一连说了好多遍“她不在那里,方才是我瞎指的”,沈二郎也听不进去了。 他只茫然看着地牢的方向,口中念念有词。 压在他身上的人可以隐约听到沈二郎在低声呢喃:“……不要死,齐小斋,求求你不要死……” 没过多久,只听轰然一声巨响,在火焰中燃烧了许久的地牢入口终于坍塌了。 梁柱沙石朝下倾倒,掀起一阵烟尘,很快就把入口处彻底掩埋。 这下谁也进不去了。 同理,现在里面要是还有活人,那只能是大罗金仙了。 沈凤岐身体一震,随之浑身失去了力气,颓然跪倒在地上。 见状,其他人便放开了他,有人想要劝他,被人拦住。 正巧地牢塌了,这里的火势也得到遏制,沈二郎最初的那股劲过去,应当不会再冲动了。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沈二郎,你在这里静一静,我们去别的地方灭火,有事叫一声就行。” 见沈二郎低着头,什么也听不进去的模样,那人便是一叹:“沈家怎么尽出痴情种?” 现今的宁国公沈守正只娶妻不纳妾,不收通房不逛青楼,已经让京城的人几十年来议论纷纷。 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心驰神往。 如今他的爱子,美名远扬的沈二郎却也是这般痴情,倒是不知道让人该说什么好。 俗话说,情深不寿,强极则辱。 沈二郎要是不早点看破,恐怕宁国公府日后早晚得衰落下去。 他们叹惋着逐渐远去。 沈凤岐仍跪倒在地,神思恍惚。 他应该是极悲恸的,可到了此刻,他却什么情绪都没有了,无悲无喜,整个人如坠梦中,浑浑噩噩。 可就在此时,他竟隐约听到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阿岐哥哥,你该不会是被风沙吹迷了眼吧?” 说话人踱步到他身边,轻笑着抬起他的下巴:“要不然,怎么哭得这么厉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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