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这只是一个开始。 从那天起，他越来越多地在生活中发现婉君的踪迹。 像是大家都知道了他见过了婉君，所以所有人都不再避讳了。 这个名字被频频在他面前提到： 夫子在检查他背书时，他结结巴巴好不容易背完，夫子叹气说当年婉君看了一遍就会背了； 娘对爹用惊喜的语气分享婉君今天吃了什么什么药，反应如何，夜里咳嗽好像少多了； 他在爹的书房里无意中翻到一本书籍，通篇用矫若惊龙的字迹写满了让他看不懂的读书心得，每一段这样的心得下面都会有他爹饱含着欣慰和赞许的评语； 就连他院里的小厮午后无事闲聊时都会用称羡的语气说起婉君当年如何如何…… 婉君婉君婉君…… 到处都是婉君！ 每个人都觉得他比不上婉君！ 他难过又委屈，不知道跟谁诉说。 只能偷偷在夜里抹眼泪，连哭泣都得压着声音不敢让别人发现。 爹发现了他这段时间状态不对，问他发生了什么。 他本来不想说的，可禁不住爹温声安慰，扑在他怀里抽抽搭搭地哭了好久，抬起泪眼朦胧的脸问他：“你们是不是不爱我，只爱婉君……” 那天爹把他抱坐在腿上，和他说了很多话。 他才知道婉君是他的亲哥哥，因为生了病，不得已才换了女装，成了婉君。 爹说，哥哥原来也是个很好的孩子，待人温柔又和气。 可是哥哥现在生病了，病得很重很重，甚至可能活不过这个冬天。 哥哥很害怕，所以脾气变得很差，哥哥其实也不想这样的。 凤岐虽然是弟弟，但请体谅一下生病中的哥哥，不要和他计较。 凤岐和哥哥一样，都是爹和娘的骄傲。 爹还夸他，说听夫子将他最近功课进步了许多，希望他能继续保持。 虽然他没有哥哥聪明，但只要勤奋，也可以做出一番成就。 他如奉至宝。 这一日回去之后，他便下了苦功学习。 他知道自己不如哥哥聪明，哥哥看了一遍就会背的文章，他得读个十来遍才能勉强顺的下来，还经常缺字添字。 但没关系，他可以花更多的时间来背诵。 只要他提前准备得足够充分，在夫子面前他就可以表现得和哥哥一样好。 于是原本贪玩的他不再沉迷于探索屋外的广袤世界，而是天天呆在屋子里抱着本书钻研苦读，直到夜上三更，困得睡倒在桌前。 他写的字歪七扭八，远不如哥哥的好看，他便找来名家字帖，在手腕上绑上重物一日日地练习。 …… 渐渐地，他得到了越来越多的赞誉声，他们说，沈家二郎，虽天资不如大郎，却刻苦笃学，日后未必会比大郎差到哪去。 他听了之后高兴极了，觉得自己吃的所有苦都是值得的。 他终于重新找回了自信，决定去找哥哥告诉他，他一点都不比他差。 那天正好夫子评点了他写的一篇文章，用朱笔圈画了很多好词好句。 他从未得到过那么好的夸奖，于是，一念之差，他带上了这篇文章去找了哥哥。 哥哥依旧是一个人坐在那棵梨花树下，但几个月过去了，树上不再开满梨花，他的头发又长了许多，人看起来也越发苍白清瘦了。 他忍着畏缩怯懦走上前去，结结巴巴地跟他说了自己这段时间学业上的进步，还给他看了自己的文章。 哥哥睁着乌漆漆的眸子默不作声地听他说完，又低头翻看了他的文章。 看着哥哥安静地看着自己的文章的样子，沈凤岐突然不觉得他讨厌了。 毕竟他是他的亲哥哥，沈凤岐还是很愿意亲近他的，于是走到他膝前，把肉乎乎的小手搭在他的膝盖上，软乎乎地叫了他一声：“哥……” 哥哥眼睫颤动了一下，低眸看着他的手，久久没有说话。 沈凤岐以为这是默许，便又靠近了一点，抱住了他的腿，用脸蛋轻轻地蹭了蹭：“哥——” 他的声音停住了，因为哥哥用食指抵住了他的额头，用力将他推了出去。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推开，一个没站稳，跌倒在了地上。 哥哥扬了扬手中的纸卷，毫不留情地指出了他文中的缺漏之处，声音冰凉：“老师如今可真是糊涂了，若是我在你这个年纪写出这种水平的文字，他会直接丢进渣斗里。” 当天回去后，沈凤岐一边哭着，一边用爹送给他的小刀，含着怨气和委屈在床上一刀刀刻下婉君两个字。 他恨死他了，他不要有这样讨厌的哥哥！ 如果可以，他希望他赶快得病死掉！ …… “当时我年幼无知，不知道兄长在承受着什么。他本是被众人寄予厚望的天之骄子，却因为得了绝症，不仅身体上饱受着病痛的折磨，又要被迫改名换姓，充作女子教养，再亲眼看着往日里疼爱自己的爹娘又生了一个孩子，让那个孩子逐渐取代了他的一切，而自己却命不久矣……他那时内心的绝望和痛苦，只怕是我的千倍、万倍。” 沈凤岐忍着难堪说完：“可我却因为一点小事嫉恨兄长，在刻这两个字时，我心里只有不好的念头……后来，兄长的病有了好转，他找到我，向我道了歉，并待我极好，我便留着这两个字，用以时刻警醒自己不要生出邪念。 “这便是婉君这两个字的由来了。” 一席话毕，满屋寂静。 沈凤岐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身边人却久久没有反应。 他心中转过了许多的念头，以为她果然是在嫌弃他。 他天资驽钝，无才无能，除了一副还算康健的身体外，哪里都不如他的兄长。 兄长就算是身患重病，却依旧能在病痛之下刻苦攻读，继而连中三元，一鸣惊人。 而他即使拼尽全力却连兄长的背影都看不到。 这样废物的他，和兄长比起来，无论是谁，都会更喜欢他的兄长吧。 他心中酸涩，却听见身边人问：“阿岐哥哥，那你日后选择练武，是因为你哥哥吗？” 沈凤岐点了点头，艰涩道：“在读书上，我永远也比不上我的兄长，我、我怕再这样下去会生出怨怼之心，也是为了证明自己，便央求我爹找人教我练武。” 可他至始至终只是中人之姿，就连在习武上也是天赋平平。 齐小斋忽然紧紧地抱住了他：“阿岐哥哥，我好难过啊……要是我早点认识你就好了，我才不会让你受委屈呢。” “小斋……” “会背书会写文章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他占着记忆力比一般人好的优势？他明明知道这样，却还是和你比较，这本来就很不公平嘛！” “……” “阿岐哥哥，你不要太苛责自己了，这件事上你并没有错，在我看来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 齐小斋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阿岐哥哥在我眼里就是最好的，比你的哥哥好多了，就算问我一千次一万次，我都是这个回答。” “小斋，谢谢你。”沈凤岐心口涌过一阵暖流，他犹豫着伸手回抱住她，“其实这件事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 他轻声道：“世间不如意者数不胜数，我有幸生在公卿侯府，不用受冻馁离散之苦，已经超出世人许多，又怎敢在意这点小事，而且都过去这么久了，要不是你问到我早就忘记了……” 齐小斋忽然按住他的肩膀，眼睛亮得出奇：“阿岐哥哥，你相信我吗？”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沈凤岐苦笑，“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不相信你的呢？” “那就好，阿岐哥哥，我要做一些事，可能过程会对你有些妨害，但我保证，事情结束之后一定弊少利多，但我需要你相信我，不要胡思乱想。” 沈凤岐怔然：“……你要做什么？” “做你爹娘早该为你做但一直没做的事情。”齐小斋笑容自若，“不过无妨，他们不做，那就由我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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