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沈凤岐咬牙:“齐、小、斋,你给我闭嘴!”
“哦。”
齐小斋捂着肚子,很快不说话了。
沈凤岐看着她面色发白的侧脸,拳头一点点攥紧,这个人总是这般……
齐小斋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数,还没到十,便听耳边耳边传来声叹息声,随后有人动作轻柔地搭起她的后背和腿弯。
他竭力伸直了手臂,将齐小斋离自己越远越好。
可齐小斋无比自觉地转了个身,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头靠着他的肩膀,嗅着他颈间传来的清淡香气,像小猫一样虚弱地嘤嘤:“阿岐哥哥。”
沈凤岐全身僵硬,不愿回答。
齐小斋便一声又一声地唤他,低低的,柔柔的,带着软和的笑意,真像用无数只小猫爪子挠他的心一样。
沈凤岐烦不胜烦:“你到底要如何?”
摸也摸了,抱也抱了,他的底线已经为她一退再退,她还想他怎样。
齐小斋蹭了蹭他的颈间的皮肤,新奇地看着那块晶莹雪玉慢慢染上动人的薄红:
“阿岐哥哥,我好高兴啊。”
沈凤岐不吱声了。
“你不要生我气了好不好?”她轻声道,“我这次去是去帮一个朋友的忙,非常紧急的那种,所以没来及和你说。”
沈凤岐垂下眼睫。
“哦。”他毫无情绪起伏地应了声,似是对她所说的一点兴趣也没有。
齐小斋见状,便聊起了别的:“阿岐哥哥,我们的婚期定在十月初三是吗,我回去就得给我爹娘和朋友们写信了……”
她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话。
沈凤岐一个字也没回。
齐小斋有点失望,但当她听着他胸口处传来的一声声响亮平稳的心跳,却又觉得没有什么可以忧虑的。
反正时间还长呢。
就算他是块再冥顽不灵的冰山,遇上她也迟早得融化了。
她于是安心地闭上了眼,很快便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听到怀中人传来的低低的鼾声,沈凤岐低头看了她一眼。
他的面孔冷若冰雪,只有眼睫在轻轻颤动着。
她说她去帮一个朋友的忙。
那个朋友是男是女,是什么样的人,遇到了何等紧急的情况需要齐小斋这样一个武学新人去帮忙,还帮到了内息紊乱的程度?
齐小斋又是在经历何种权衡考虑之下丢下他、自己一个人去帮忙,而不是向他寻求帮助,是单纯的不想麻烦他,还是有其它的原因?
他一直在等,可她一个字也没有说。
沈凤岐忽而感觉到了绵绵密密的凉意,这种凉意顺着血管侵蚀着他的四肢百骸,直至深及心脏骨髓。
良久,他无声地扯了扯唇角,拢了拢怀中人,挺直着背继续朝着前方前行。
唯有头顶一轮孤月悠悠,静默无声地照彻行人。
***
天光大好。
贺欣拉着傅舒雅笑盈盈地迈入了应锦楼:“傅姐姐,听说嘉仪公主近日寻得了几张名琴呢,殿下一定是知道你识琴擅琴的名声才邀请我们过来开眼。”
傅舒雅莞尔一笑:“我的琴技与宫廷的琴师相比不值一提,欣儿过誉了。”
贺欣:“连京城最有名的古琴国手孙大家都夸赞傅姐姐你的天赋,说你不比他差上多少呢,姐姐不要谦虚啦。”
正说着话,两人走到屋内,刚行完礼,却见向来眼高于顶的嘉仪公主极亲密地挽着一个女子的胳膊说着小话,一把模样古朴一看就不同凡响的古琴摆在她们面前的桌案上。
贺欣瞪大眼睛:“这不是那个……齐什么来着,她怎么会在这里,还和公主那么亲近?”
傅舒雅也很是纳罕,她定睛细看,便见着嘉仪公主笑颜如花,围着齐小斋嘘寒问暖,平日里,这是只有沈二郎才有的待遇。
想起数日前当众宣称已经定下婚事的沈二郎,她蓦的一静,隔了好一会儿按下心头苦涩,佯装无事地笑了笑:“是齐小斋齐姑娘,欣儿,多看少言,我们只是来赏琴的。”
贺欣应了一声,她是知道轻重的,自然不会口出无状惹得公主生气。
可她心里却想的很多:
京城里谁不知道嘉仪公主苦恋沈二郎已久,明明赏莲宴上殿下还把那齐小斋当成仇人一样看待,总不至于才过了几天,就忽然转了性子。
依她看来,嘉仪公主必是假意交好齐小斋,待齐小斋放下警惕心之后让她出丑。
她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见着人来的差不多了,嘉仪公主便挽着齐小斋对着大家道:
“今日请你们过来,除了观赏本宫新得的名琴,还有便是向大家说一件事,小斋姐姐是本宫新认的姐姐,本宫把她当做嫡亲的姐姐一般看待,若是本宫发现以后谁在背后说小斋姐姐的坏话,或是动什么手脚,便是给本宫没脸,本宫必不会让她好看!”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大家都是知道嘉仪公主的性格和曾经的“光荣历史”,一时有些摸不准她此言到底是真是假。
嘉仪公主见状凤眼一眯:“怎么,有人有异议?”
“不敢不敢……”
“殿下所言甚是……”
大家接二连三地应下,有人试探着夸起了齐小斋,却见嘉仪公主眼睛笑眯起眼,是极高兴的样子,跟着一旁的齐小斋邀功:
“小斋姐姐,你看,这下京城里再没人敢与你作对了,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一定为你出气……”
这下大家都知道嘉仪公主应是真心抬举齐小斋,便越发惊奇。
她们惊疑不定地看着站在一旁摸着鼻子苦笑的齐小斋,心中浮现了诸多猜测。
这乡下来的乡巴佬,先是让沈家对她赞不绝口,没过几日,又获得了嘉仪公主的欢心。
她……不会是会下蛊吧?
……
孙大家为大家介绍着桌上的名琴:
“这是鼎鼎大名的焦尾琴,因主体材料来自一段被火烧过的梧桐木因而得名,其琴音悦耳清脆,琴尾处更是留有被火烧后的残痕……”
孙大家解说完,实在是爱不释手,便在征得嘉仪公主的同意下,焚香净手三正衣冠后坐下来试了试古琴的音色。
大家出手,自是不同凡响,哪怕只是随手轻拨,一段足以绕梁三日的动听乐声便潺潺流出,让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一曲毕,大多数人仍在回味,嘉仪公主却已经清醒过来。
她自小便对这些不感兴趣,只是大家都推崇琴棋书画,她做不到最好,但却可以收集最好的器物。
她环顾一圈,心中生出许多自得之意,略一侧头,看见齐小斋正认真地看着那把焦尾琴。
她心中有了主意:“小斋姐姐,你想不想试一试?”
人群中传来惊呼声。
她们不少人都自幼学习琴艺,对传说中的名琴心向往之,只是焦尾琴脆弱又珍贵,连京中数一数二的古琴国手也得征求完嘉仪公主的同意才能触碰,她齐小斋凭什么有资格碰?
齐小斋也是一愣:“我可以吗?”
嘉仪公主笑道:“小斋姐姐,你在我这里,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于是有机灵的下人拿来清水巾帕让齐小斋净手洁面。
嘉仪公主却挥了挥手:“不用了,小斋姐姐直接试就行了,大不了之后我再派人多保养几回。”
“公主的心意小斋心领了,只是礼不可废。”齐小斋坚持按孙大家的流程净手洁面完,然后走到焦尾琴前,试探着将手指搭在了琴弦上。
只一眼,孙大家便看出了齐小斋之前没学过弹琴。
琴有五不弹:疾风甚雨不弹,于尘世不弹,对俗子不弹,不做不弹,不衣冠不弹。
齐小斋正好犯了其四,他有心想要指出,看了一眼正兴致盎然的嘉仪公主后,嘴唇嚅动了几下,终是闭上了。
孙大家虽是专心琴艺,可也不是不通俗事,这齐姑娘明显是嘉仪公主的身边红人,他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齐小斋轻轻按下了手指,霎时间,只听“铮”的一声,她手下的那根琴弦立时断裂开。
孙大家心如刀割,什么也顾不上了,上前几步对着嘉仪公主道:“公主,这——”
嘉仪公主摆了摆手:“哎,孙大家不要着急,这琴再名贵也不过是个死物,怎比得了我小斋姐姐高兴重要。”
她见齐小斋呆住不动,安抚性地朝她一笑:“小斋姐姐,没事,不就是一把琴嘛,我这还有好几把呢,姐姐你尽管弹。”说着便让宫女把她另外收藏的那几把名琴也都拿出来。
那几把琴的名字众人都听过,都是不逊于焦尾琴的绝世好琴。
孙大家目眦欲裂,正要阻止,身边识眼色的人立时拉住他,按住他的嘴。
齐小斋想了想:“不用啦,我大概知道该用多大的力道了。”
她请人把断掉的那根弦重新上好,然后坐了下来,两手悬于古琴上,摆出了和孙大家一般无二的起手式。
瞬时,一曲熟悉的悦耳曲调从她指下流泻而出,正是孙大家方才试音时所弹的那首曲子。
谁都没想到,方才还手生的齐小斋抬手便是如此流畅的曲调,便是与之前的孙大家弹的相比也差不了多少了。
傅舒雅看着齐小斋手中动作,远比别人更惊讶,她见过不止一次孙大家弹琴。
齐小斋此时的姿势指法,无一不是孙大家的复刻,若是闭上眼睛,连傅舒雅自己都未必能分得清是不是孙大家所奏。
这怎么会?
她心中一惊,想到一种可能,忽地咬住了唇。
齐小斋停下手,嘉仪公主立时鼓掌:“小斋姐姐,我都不知道你的琴弹得如此之好,你练了几年了了?”
小斋:“我没学过呀,今天是第一次碰。”
“怎么可能?”
孙大家却怔然看着齐小斋:“敢问齐姑娘可否有过目不忘的能力?”
齐小斋点了点头。
人群里顿时炸开了,大家往日听闻过世上有这样的天才,却很少真的见过,连嘉仪公主也分外惊喜,又让齐小斋试了几次。
每次都是孙大家先弹一小段,然后齐小斋模仿,指法技巧分毫不错。
哪怕是孙大家弹起了自己尚未对外公开过的曲子,齐小斋只是看了一遍,便照样能模仿出来,只是没有孙大家弹奏时的感情充沛,但这只有极擅于琴之道的人才能听得出来。
试了数次后,孙大家心服口服:“齐姑娘天赋是孙某生平第二次见到,先前那位还是定国公府的沈大郎,只是沈家大郎自幼多病,身体孱弱,发力便远不及齐姑娘。”
咦,他说的是阿岐哥哥的哥哥?
齐小斋立刻上了心。
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前日回家后便再也没见上一面的沈凤岐,他还在生她的闷气呢。
若是能治好他哥哥的重病,阿岐哥哥会不会开心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