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爷爷,我们相识一场,想去看看她。”担心信武侯不理解,缪泠直白道,“从前国公府里没有一个人对她好。” “胡说!”信武侯出声斥责,这个孩子越来越不像话,知雪还在这儿呢! 知雪假装没听见,懂事地退到殿外等待。 不一会儿缪泠就说服了信武侯,牵着从文一起走出来。她已经打定主意,仍然假惺惺地问:“可要回禀一声?我这时候过去可方便?” 知雪回道:“大娘子有吩咐,但凭世子喜欢。” 那天雨势特别大,落在石板上哐哐响。 缪泠赶到的时候,人群已经散了,大少夫人被放在床上,尚未收殓。她是一头撞在墙上,因此面目变得有些可怕,宫人用帕子轻轻掩着面,但仍然渗出不少血迹。 凝竹担心吓着小孩子,便自作主张把从文带到旁边的屋子吃点心。从文好骗,确实也是饿,一下子就走开,吃饱才有力气保护阿姐。 毕竟刚经历一场大洪水,屋里没什么好吃的。从文虽然饿,但还是挑嘴,气道:“凝竹骗人!” 这座宫殿内外站满侍卫,但异常安静,只有极少的脚步走动声。从文骂一句“骗人”显得格外响亮,传得老远。 缪泠不自觉地放低声音,轻声缓缓地问:“孙郎中来看过吗?” 知雪:“只在门口没进来,自责地说教女无方。” 不意外,古来女子出嫁皆如此,但忍不住伤心。 缪泠又问:“太子殿下来看过吗?” 知雪回答:“来坐了会儿,然后去陛下面前请罪。” 两个最亲的人都不为她的死难过,最担心的只是因此触怒皇上。 知雪说:“大少夫人心里难受,大家都明白,宫人们时刻盯着的。但她要撞墙实在拦不住,总不能把人捆起来。” 缪泠气道:“盯着有什么用?倒是一开始就别让人难受哇!” 这事儿还得怪从前卢国公夫妇虚伪,既不喜欢这个儿媳妇,又不想让人指责苛待儿媳。处置了一批孙家子弟,却没有动摇大少夫人,显得有情有义似的。 大少夫人当然就会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可以跟着国公府一起享受荣华富贵。登基大典上没有她的位置,好似突然被打一棍清醒了,美梦被戳破,一下子缓不过来。 可是世间苦难千千万,当不了太子妃而已,算什么大事? “头疼!”缪泠说,“比樱州的田地更让人头疼!公婆和丈夫不爱你,多正常的事儿,你怎么也不爱惜自己呢?既知他们不爱你,你把自己撞死了,这算什么报复?” 这句话不知说中了哪里,大少夫人的乳母突然在一旁哇哇大哭起来。 乳母说:“少夫人这一生没什么朋友,没想到临了是世子来相送。那永定侯府的王小姐,避得远远的。” 缪泠不喜欢被比较,转而问道:“大少夫人可有什么遗愿,你要愿意便说说,看我能做什么。” 是否大少夫人的遗愿自然无从查证,乳母说什么就是什么,缪泠明显是给大少夫人这些身边人一个提要求的机会。他们想要怎样的安置,她都愿意帮忙。 结果乳母还真一心为主人着想,说道:“少夫人原来念叨过几句,若能葬在心清山就好了。她小时候身子弱,在心清山的寺庙里呆过两年。是个小愿望,但现在情势不同了,也不知陛下能不能允。” 这事儿可大可小,缪泠没把握,但就是敢干。 她明白乳母的意思,想给主人寻个归处,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消失在宫里。慢慢变成一个忌讳,提都不能提,更不要说公开祭拜。 皇上已经整理好情绪,准备继续宴会。四个宫人帮他穿戴服装和打理头面,香囊挂在哪里,头发弄几撇在身前都不能出差错。他像一幅画,每一处落笔都有讲究。 缪泠看他还没整理好,便急忙往外退。皇上却说:“进来吧!” 缪泠一进来就行大礼,双膝下跪头点地。皇上笑说:“倒也不必。” “从那边过来的?”皇上明知故问。 他说“那边”,连大少夫人这个人都不想提。 缪泠便顺着他的意思,含糊道:“孙姐姐身体不好,一直想回心清山静养。陛下新登大宝,诸事繁多,孙姐姐便越发下定决心,以免扰着各位。” 她说“各位”,挺见外的,气呼呼。 其实这是最好的安排,送到心清山入土为安。没可能皇上新登基,转眼就大办丧事,肯定瞒得乱七八糟,死后身体还要遭罪。宫中众人也跟着紧张,守着这么大秘密,生怕被灭口。 皇上没有立刻答应,但也没当场反对:“宴会要开始了,这事儿你去同娘娘说吧!” 缪泠就是先去的皇后那儿,皇后拿不定主意,才来这边。 此时缪泠却不提这茬,回说:“好,我去求求娘娘。” 皇上轻轻笑,挥挥手:“去吧,别耽误娘娘入席。” 缪泠在宫中得沿着主路慢慢走,宫人得了消息却跑得飞快。等缪泠再回到皇后寝宫,皇后已经全部知悉。 皇后说:“这样也好,等送到心清山,再找个人代她修行。这孩子想不开,就当是为她积点儿功德吧!” 皇上没说不行,那就是可以行。 缪泠心中气闷,把人逼得活不下去,然后又说她想不开,这是什么道理?但她仍然恭敬地叩谢皇后成全。 皇后笑说:“从前倒是没看出来你俩感情好。” 缪泠回道:“便是不好,不认识,看着也难过啊!” “你有心了。”皇后宽泛地点评一句,随后感叹,“也是我们缪泠厉害,有能力为人说话。” 缪泠吓得赶紧跪,说:“是臣僭越,臣胡闹,臣唐突。” 排比用得溜,一听就不是真心话。 知雪赶紧把人扶起来,皇后笑说她跑来跑去淋了雨狼狈:“可要再梳梳头?” 宾客已经到齐,都等着皇后入席呢,缪泠哪敢耽搁! 宫里的走廊曲曲折折,可以从一座宫殿又一座宫殿一直穿梭走下去,过程中完全不淋雨,但免不了有些潮气吹进来。 缪泠觉得走了很久,神情都有些恍惚。皇后以为她累了,就停下稍作等待,等她走近后紧紧牵着手。一想不对呀,取笑道:“缪都尉不是带兵打仗吗?这么一会儿就吃不消?” 缪泠心里刚刚想的是大少夫人可怜,她所求不就是能够走过这些长廊去赴宴吗?既然把她放在那个位置,为什么不给她相应的待遇? 可是缪泠说不出责怪皇后的话,若是真立了太子妃,会不会更糟糕?那样做确实满足太子妃一个人所愿,可是会不会给皇宫和国家带来更多麻烦? 缪从文突然往地上一坐:“从文也走不动,饿!这次皇宫没有以前的皇宫好玩!” 缪泠对于心清山之行没把握,脑子里一直就琢磨着这事儿要怎么争取,完全忘记缪从文嗷嗷待哺…… “弟弟从小坦率,有话直说。”缪泠代为赔罪,但不肯说弟弟一句不是。 好在皇后不介意,笑说:“从文想回京城是不是?我们都要努力哦!” 缪从文应道:“嗯,京城都是坏人。从文有力气,可是老爹说坏人太多了。” 皇后乐得逗他:“我们现在有新的皇上,他很厉害会带我们打坏人。一会儿从文就问陛下,什么时候回京城呀,从文等不及了!” 皇后不是耍阴损,缪从文在宴席上真的当众大声问出来,皇上闻言非但没有生气,还大笑着夸赞:“少年应当如此。” 缪泠眼看着事情发生却没作阻止,从文想干啥就干啥。反正当众提出夺回京城这件事也不算为难皇上,而是新帝的第一道功课,比赈灾更重要。 即便灾情处置得不好,大家可以说是匆忙上任,而且基础就不好。若是不能带领大家回京,那就真是没本事,再没有别的借口。 林晟在一旁看得提心吊胆又羡慕不已,缪泠怎么那么爽?她在自己家恣意妄为就算了,来到他家竟是一样胡作非为!没人怪她,甚至没有一个人因此不高兴。京官似乎都挺喜欢她,乐呵呵地看着,大家都觉得缪从文的发言是缪泠教的。 酒过三巡,皇上闲谈般聊正事,当前首要之事便是赈灾。皇上说:“未免魏国公心生猜疑,我不便马上插手新州。但我既为天下之主,不能不顾新州百姓。缪泠与魏国公交好,让你去新州辅助他救济灾民,你可愿意?” 皇上语气温柔,好像真是跟她商量。缪泠当然愿意,太爷爷已经跟她通过气儿。 大家都知道缪泠的根基在琼州,这是明着不让她回任地。所有人都关注着,想看皇帝第一道弄权的调令能不能生效。 这一刻缪泠突然有点儿想翻脸,觉得皇上跟太爷爷联起手来利用她作戏。她若答应,便烘托得皇上握有实权。 她不担心回不了琼州,但是害怕自己开了一个不好的头。 若是她轻易妥协,后面皇帝再拿别人开刀,比如不让林晟回菀州,那该如何是好?缪泠肯,林晟却不肯,显得这儿子特不听话。 缪泠不得不留一手,举荐道:“我还担着琼州都尉的职,此次琼州也有不少郡县受灾,需得有人主持。臣向陛下推荐徐勉,他虽出身草莽,但练兵打仗很有本领。” “哦?那就让他暂代都尉一职。”皇上有些意外,但很快接受,“关于官员的考评和任用,吏部正在制定一套更加合理的方案。” 信武侯轻轻咳嗽一声,不许缪泠再争。她便悻悻然闭嘴,有些担忧地转头看向林晟。庄主朝她轻挑眉,用嘴型说:“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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