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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什么补偿?(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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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倾盆过后,中雨连绵不断下一整夜。

一直到子时末,林晟才带着先登军返回。伤兵果然不少,有一些是在对战中受伤,但更多是自己摔的。林晟毫发无损,但一见缪泠就装瘸,发现缪泠搀扶困难,又改口说胳膊疼。

琼州军严阵以待,近千人穿着雨衣在门口接应,回来一个接走一个,殷勤得恨不得抬着走、背着走。琼州军注意姿容,雨夜里仍然列队整齐,走动之间丝毫不见凌乱。

先登军已经被这场雨打得蔫了吧唧,琼州军在雨中等到半夜仍然精神奕奕,因为他们雨衣质量好!

别人家军队雨天连件蓑衣都不能做到全员配齐,但是琼州军全员雨衣!

雨衣是用油布裁制,油布的原材料是棉布,防水涂料则是桐油,每一样材料都昂贵。平常人家过年都不一定有钱扯一匹棉布,但在这里人手一件,还不常穿。

棉布吸收性好,别的材料取代不了。第一遍刷桐油时可以完全吸收,起到深层养护的作用。再刷第二遍桐油就能浮于表面,干燥后结膜可防水。

琼州军全力做好保障工作,先登军非但不感激,反倒更来气。穿着那么好的装备,不打仗可惜了!

连徐亨都看不下去,发一句牢骚:“咱军要是有这雨衣,还能继续追杀20里。”

其实先登军这一仗打得很失败,但他们就是士气高,觉得自己厉害。真要论起来主将有很大问题,双方人数相当的情况下,先登军早做埋伏,结果还能制造这么多伤兵!虽然大部分是自己摔的……

折损更大的还有战马,十不归一。有些摔断腿,有些在雨中迷失方向,此后断断续续有附近的百姓把捡到的战马送回来。

这些都是后话,此时林晟正哼哼唧唧地把胳膊搭在缪泠肩头,得意道:“都说卯州大马,横行天下,我看也不过如此。按我们菀州的习俗是要把敌军脑袋割下来,怕你不习惯,我都给埋了。这一仗,斩杀七百多!”

缪泠没搭腔,他又说:“不信问你家斥候,他们都看见的。”

“嗯,看见的,看见你掉水里了。”缪泠回答。

“哪时候?”林晟斜抬着脑袋仔细回忆,一副逃避的样子。

其实他很可爱,就是有点儿幼稚,缪泠遗憾地想。

钱嵩走到俩人身边,高兴道:“都在传你俩感情不好,我就说怎么会呢!”

缪泠微微笑,没接这话茬。

琼州军备足帐篷,干净的衣服和床铺绰绰有余,另外还有热烫新鲜的食物,以及充足的军医待命。

先登军以为是今天打胜仗,所以格外被优待,一个个兴奋地显摆:“实在是干粮都吃完不得不回,若不是一开始没想着多带干粮,我们还能再战两天两夜!”

林晟也误会了,暧昧地凑近缪泠:“怎么这么大阵仗?是不是听说我受伤,急得不行?”

缪泠笑道:“是长夏刚回来,想要好好表现。”

缪泠的态度大多数时候总是这样轻松活泼,看着像是带点儿小调皮,很难分清她说的是真话还是逗你开心。林晟无意去分辨,反正就是看着喜欢。

缪泠说完意识到不妥,拍拍林晟的手背,示意他到一旁僻静处说话。缪泠的手小小软软的,而且热乎乎,林晟一激动便反手握住。

他自觉孟浪,但看缪泠也没有不高兴,便一直握着,俩人就这么手拉手离开众人视线。

雨衣质量再好也不能完全防水,缪泠走回帅帐时身上已经有些潮气。清荷赶紧拿帕子到处擦一擦,数落道:“怎么闹这么晚!”

她说“闹”。

先登军觉得这是一场漂亮的大胜仗,琼州军只当是胡闹。

清荷说完才发现小姐身后跟着二公子,正着急地思索着如何解释,却发现二公子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她这儿。即便听见了,大概也听不出言外之意吧!

她答应小姐不得对二公子无礼,但实在忍不住。就是打从心里看不起他,肤浅又一身臭毛病。清荷怕泄漏心思,便一直低着头做事。

缪泠接过帕子,说:“你身上还没大好,自去休息吧!”

林晟什么都不知道,跟在后头笑得像个呆子,心里胡糟糟想得美。这么晚缪泠把他带回来,又把清荷支开,怎么不让人胡思乱想?

帅帐中点灯不多,但够亮,林晟贪婪地注视着缪泠的一举一动。腰肢细,胸脯丰盈,这身材真是哪哪儿都好。古人怎么说来着,秾纤合度!

缪泠知道他心中所想,根本不需要费心去猜,都写在脸上!

“林晟!”她提高一些音量打断绮想,“伤兵留下,我会照顾。等雨势稍歇,你便回乌城吧!雨带一路向北,谁也不能幸免。本来就处处缺粮,这一茬麦子若是再收不回来,不等洪水肆虐,就已经一地白骨。”

“啊,哦!”林晟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他本来酝酿一肚子甜蜜的情话,听见缪泠谈正事儿,只能全部憋回去。

“冼钟已经试验过,军中用于建材的烘干房可改良之后在民间推广,雨天收麦子也不怕。”缪泠一脸忧愁,“我让赖大运组织割麦,可他不听,觉得我居心叵测。卢国公想来也不好劝,还得你去说才行。”

“那我,我们?”林晟深吸一口气,一副豁出去似的样子,“我去乌城,你回琼州,我还可能再去更远些的菀州,你还想南下征服凌国……以后再见面要等到几时?”

缪泠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但又觉得合情合理,他的心思不是一直摆在脸上?

林晟继续说:“我以为这次是个好机会,拿下京城之后我们一起治理。”

“林晟!”缪泠再次高声打断,“没有我们,你只想着乌城和先登军就好。琼州从来没有否认你们的付出和功劳,答应的事儿也不曾反悔,只是从前都是直接支持乌城建设。先登军若觉得不满意,征得乌城同意后,琼州才能改而支持菀州。”

林晟脸色不好,缪泠变得小声但态度坚定:“不能让我们双倍付出啊,对不对?”

林晟在意的却是另一句话:“没有我们?是什么意思?”

缪泠心中升起一股厌烦,好像三月的雨、六月的烈日、九月风、十二月雪……一切如期而至,他们果然又要走到吵架这一步,从来就不能好好交流!

缪泠干脆扑灭一切模棱两可,直白地说:“林晟,我不喜欢你,不会对你心动。你可仔细考虑需要什么补偿,别是以后回想起来觉得吃亏。”

林晟脸上神情呆滞,肌肉渐渐变得冷硬、刚毅。从前或许还能自欺欺人心存幻想,这一刻再也装不下去。缪泠说不喜欢他,还要给他补偿……

“吃亏?”林晟语气中透露几分危险的气息。

他走上前来,脚步踩得特别重,仿佛要把地面砸穿。他站在缪泠面前,把小腿插到她腿窝处轻轻一拐,缪泠便像二月的柳枝般软倒下来。他没什么坏心思,就是想把缪泠放倒,然后亲一亲。

吃亏?如果这段感情在这里戛然而止,他觉得最吃亏的就是从来没跟缪泠亲热过。

以前缪泠抱着他睡,他还傻乎乎地以为守规矩些能博得佳人好感。

就应该早把这事儿办了!缪泠便不会总想着分辨从前和现在,反正都是她的男人。

林晟现在的思想就是这高度,缪泠对他了解并且有防备。林晟及时搂着腰以免真把佳人摔着,缪泠却趁机拔出佩剑往他胸前挥去。

三尺长的佩剑“唰”地一下子拔出来,声音清亮,动作干净利落,林晟整个人都精神了!

林晟也拔剑,横在胸前格挡。

“当!”

俩人都使出全身力气,利刃相交发出刺耳的响声,在雨夜里也格外清晰,而且传得远。

虽然双方的护卫都知道帅帐里连条狗都不会随便放进去,但听到兵器声还是紧张。缪泠的护卫仅犹豫片刻便被清荷带领着冲进去,培忻挠挠头,无奈跟着冲。

他们竟然还是晚来一步,帐篷内已经挤满人,篷布被刮开几个大洞,风雨直往里灌,屋顶被掀开。

突然出现的这群人是林晟的暗卫,但他们此刻没有保护林晟,反而急得去夺他的剑。

缪泠好像受伤了,单膝跪地,用长剑撑着。

清荷赶紧过去搀扶,缪泠说:“没事儿,膝盖疼。”

她把佩剑收起来,再喊一声:“别打了。”

军营里随时戒备,一点儿小动静都传得很快,何况是帅帐里的打斗声。士兵听到动静纷纷去喊长官,不一会儿就全员到齐,都来看他俩又闹什么。

缪泠突然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一次把话都说开,省得以后再有误会。

林晟仍然陷在自己的情绪里,把佩剑往缪泠面前丢,说:“我何曾对你动手?又是我的错?好!我就站着不动给你砍!”

缪泠不说话,他又进一步把佩剑捡起来塞到她手里,然后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腹部刺去。

剑刃刺得深,鲜血滴滴答答在俩人脚边晕开。

所有人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包括缪泠。

在场都是上阵杀敌的猛人,对人体要害部位再清楚不过。林晟这一剑看似扎得猛,其实一点儿事儿也没有。

他现在的为人就是这样,爱占便宜,爱耍小聪明。

风雨潇潇,帐篷破开大洞,雨水劈头盖脸吹过来,脚边的那一点儿血迹很快被冲得没影。

陈颖叹一口气,他是长辈嘛,小情人闹得凶,又得他出来主持大局。

“清荷还病着,别在这里淋雨,有什么事去大帐那边说。”陈颖不太正经地提议。

清荷哭笑不得,病情吧,也不是很严重。

一大半人都是糊涂的,不知道他俩闹什么,但心中开始隐隐不安,仿佛爹娘要分家。陈颖和庄主这些“有城府”的人却大概心中有数,知道肯定是缪泠摊牌了。否则缪泠肯周全,林晟肯包容,无论如何不至于闹得这样难以收场。

雨势又大一些,一群人往中军大帐转移,深一脚浅一脚走一步带起一朵水花。火光照耀下,每一朵水花摇曳生姿,原来拖泥带水也挺好看!

琼州军中没那么等级森严,从前议事大家都是乱坐一团。今天却很严谨,张进、徐勉这些能打的顶在最前面;冼钟和长夏等挨着门口,万一打起来能快速逃生,不拖累别人;清荷与周非始终跟着缪泠,寸步不离保护着;姚哲和罗蒙难得携手,两个嘴皮子最溜的随时准备吵架……

林晟那伙的阵仗也不小,培忻、庄主、高眛、徐亨、裴绣、赛绩等等十几位大员全部到场。有意思的是,钱嵩也选择林晟阵营。

双方自动分坐两旁,一副认真谈判的样子。

陈颖尽量让语气活泼些,不让气氛显得太过于严肃:“说吧,今天又怎么惹二公子?快些说,别让人血都流干了。”

林晟任性,死活不让人处理伤口。

陈颖话里好像是先入为主责备缪泠,但缪泠知道他没有恶意。他只是像大多数长辈那样,遇到纷争先约束一番自家孩子,这样显得“有家教”。

缪泠眼睛望着陈颖,好像只是在跟他对话:“从前先登军助我们夺回琼州,这一次又帮忙化解袁闲的埋伏。我是想要报答的,何况大灾降至,菀州确实什么都缺。”

她淋了一点儿雨,额前的碎发贴在脸上湿嗒嗒,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众人齐刷刷转头看林晟,眼里多有责备。

看小姐多懂事,那就让她报答啊!怎么还能打起来?肯定是二公子的错!

林晟怄得想吐血,对上她真是毫无胜算。他发疯发狂都不能博得半点同情,还不如她眉间轻轻一蹙更招人心疼。

“你刚刚不是这么……”林晟犹豫一会儿,终于决定破罐破摔,“你说不喜欢我了,问我想要什么补偿!”

缪泠没想到他什么都往外说,但也不慌,冷静地解释着:“我怕你碍于情面,不敢多争取。”

“那你不是不喜欢我?”林晟充满希望。

“我从来没有喜欢你,以后也不会。”缪泠语气淡淡的,但说得非常肯定。

众人吓得大气不敢出,觉得好奇、好笑、尴尬,但更多是对他们的同情。同情林晟爱而不得,更同情缪泠“所爱非人”,一时之间也分不清他俩谁更可怜。

“不喜欢我,不喜欢我!”林晟气得摇头晃脑,最终蹦出一句,“不喜欢我你搂着我睡!”

“抱的不是你。”缪泠逻辑清晰。

至始至终,她爱的人就不是眼前人。

林晟气得想要大肆破坏,便有些口不择言道:“少来,你也不爱他,以为谁不知道呢!”

这句话幼稚,但是杀伤力大,把缪泠和林晟从前的一切都否定。

“知道”的人纷纷转头,假装不是自己泄露天机。

缪泠可以反驳,但她没有,全盘承认:“对不起!”

其实林晟是个很敏感的人,少时觉得父母不爱他,后来又觉得缪泠不爱他。好在他乐于倾诉,遇事不往心里搁,因此才能一直保持开朗。

坏处是他逢人就说,闹得大家都知道缪泠不知好歹,想否认都难。

林晟觉得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暴躁地说:“你也不爱他,对我这么好做什么?你又不爱他,为什么不能接受我?我不信你全无欢喜,若是如此怎么小手也让牵,小嘴也让亲?”

他说就说吧,还企图上手!小手一拉把缪泠往怀里拽,好像真是准备在众目睽睽之下亲一口。亏得暗卫反应快,蚕丝裹着细腰把缪泠往边上带。

林晟气道:“要你们多事!”

又转头对缪泠吼着:“这次怎么不拔刀?刚刚不是拔刀很快吗?”

他想要证明感情上是缪泠先负他,俩人动手打起来也是缪泠的错。他想要证明的事情都是真实存在的,众人也看明白了,然而效果适得其反,大家只会更加确定是他的错。

连培忻都不支持将军,劝道:“你就站着让她砍,我不信小姐真下得去手。”

“那是不能!”林晟阴阳怪气道,“她对这副身体宝贝着呢!”

周非见时机差不多,便推着罗蒙上,说:“这一次多亏先登军解围,虽然也是大公子埋伏在先,但一码归一码。”

好话坏坏都让他一个人说尽了。

罗蒙接到暗示,只好硬着头皮上,说:“关于如何补偿先登军,我们一直在商议,无论要钱要人都尽量满足。黄天应虽然心术不正,但毕竟是个人才,菀州肯用他,我们自然没有阻挠的道理。”

林晟愤愤不平:“我想要什么人你不知道吗?”

罗蒙没理他,继续说:“菀州农具落后,导致收成不足。此次租种田地,我们还会带去大量农具,特别是开荒的设备。比如菀州大多数百姓仍然使用二牛挽犁,便是对耕牛资源极大的浪费。”

罗蒙把补偿方案讲述一遍,强调道:“琼州力量有限,若是支持菀州,便会相应减少一些与乌城的往来,这事儿还得先经过乌城同意才行。”

林晟嘀咕一句:“那不还是我自个儿回家讨吗?”

林晟不爽,庄主却是顾大局的,连声应着:“琼州大方,我们一向都是知道的。”

琼州提出的方案非常好,相当于手把手教导他们在菀州建造一座“小琼州”。菀州还有一个地理优势,若是跟俞国的局势平缓一些,就能通商东北诸国,也许发展得比乌城更快更好。

双方都满意的情况下,仍然有许多细节需要掰扯,一来二去议事到天明。凛冬带着早饭过来,顺道说:“帅帐修好了。”

缪泠听着一脸尴尬,娇嗔地看一眼林晟,就他最不着调!

林晟觉得冤枉,凑近一些说道:“不是你大半夜带我回去,我能误会?对了,你那时候为什么突然带我离开?”

要讨论补偿,也不必那么着急。

缪泠仔细回忆一下,终于想起来忘了一件正事儿。

“一会儿你还同我回去。”缪泠说。

“我,不,去!”林晟傲娇道,“你又不喜欢我,孤男寡女的说不清!”

缪泠点点头:“哦,那没事儿了。”

林晟被她勾起好奇心,忍不住追问:“你不能直说吗?到底什么事?又不让你上花轿,怎么还扭扭捏捏?”

他已经决定不喜欢她了,变得容忍度有限,语气不善。

缪泠松一口气,俩人就这样从此撇清关系也挺好。但又有点儿失落,像是养长的指甲突然被剪秃,每一个手指头都觉得不适应。

她在心里跟自己说没关系,这种不适感很快就会过去。

“到底什么事嘛!”林晟急得再问一遍。

“没什么,我夸了一句长夏能干,怕你又想着去贿赂长夏。”缪泠轻声说,“带你回房是因为想把貔貅找出来还给你。不要随便给人,你从前说过那是儿时母亲送的。”

“母亲送的?”林晟惊讶道,“为什么送我?我从前很爱财吗?”

“老人家的美好祝愿吧!”缪泠轻声说。

林晟发现她声音刻意压得很低,便有点儿恶作剧似的故意大喊大叫:“为什么要带我回去私下说?我贿赂清荷这件事做得很不上道,让你觉得丢脸吗?”

琼州军纷纷侧目,先登军却已经很习惯林晟直来直往的性格,哄笑声一片。钱嵩也跟笑闹,说:“缪泠还是小姐的清高做派!见个县令都得贿赂门房呢,我们小地方来的人就这点见识。”

其实钱嵩出身很好,遭难过,没有落魄过,从来不需要跟什么县令周旋,她是站在林晟的角度看待问题。

林晟人生经验大多来自海岛,地方越小规矩越大,他便是受着这样的熏陶成长起来。他想要追求缪泠便讨好一下她的身边人,这是很平常的做法。

在缪泠看来确实不堪,可是她难道就不能理解一下?

众人借着哄笑为林晟鸣不平,他本人倒是不甚在意。

“你留着吧,若实在不喜欢便扔掉,随便怎么处理。”林晟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问道,“因为一块玉坠,你就对我彻底死心?”

“林晟!”缪泠闷声打断。

以前林晟不喜欢在人前亲密,更不会在人前闹矛盾,现在变得完全不讲章法。他俩身份特殊,闹矛盾时一堆人跟着坐立不安,何必呢?

缪泠耐着性子给他夹一块肉,林晟却不吃这一套了,直白地说:“又讨好我?我很好哄吗?”

培忻友好地打圆场:“小姐还是一样不爱吃肉。”

林晟担忧地看一眼,发现缪泠餐盘里确实少肉。已经那么少,还往外夹,真愁人。但他还是惯着,挑走几块肥肉,然后“恶狠狠”地说:“不剩多少了,吃吧!”

把缪泠哄好之后,自己心里却更加郁闷。他觉得缪泠就是喜欢他,她总是忍不住亲近他,也能坦然接受他的爱护。俩人之间许多举动都太过亲密,哪里是一对未婚青年男女之间该有的样子?

中华不是礼仪之邦吗?

俩人吵一阵儿亲密一阵儿交替着来,早饭吃罢又继续讨论琼州该给菀州怎样的支持。不管亲密还是吵架,在利益面前俩人都是一样“凶猛”。

后来吵得凶了,林晟不占理,就开始耍无赖:“琼州将来跟谁姓还不知道呢!你承诺多一些,到时候我才有动力像从前那样出力帮你夺回琼州。”

缪泠淡淡地回应:“琼州将来不姓缪,还跟从前一样。”

林晟觉得缪泠在讽刺他,气得站起来叉会儿腰。

深呼吸再深呼吸,还是不解气,便忍不住挖苦缪泠:“你清高,不局限于一城,不掌控一城,现在好了,琼州不归你管了!”

其实缪泠心中早就憋着一股气,本来不想朝林晟发泄,现在是他自找的!

“你以为宵刺史为什么着急攻打班恩哥?”缪泠气得拍桌。

展开的册子有一半垂在桌面之外,桌子一动震得册子往下滑。林晟坐得比较近,还得伸手帮她捞起来。

“难道是因为我?”林晟惊讶。

“不然呢?”缪泠反问,“许多年过去,宵刺史从来不着急报仇,始终把琼州发展放在第一位。如今急什么?如今是开战的最坏的时候,琼州精锐随我出征,而班恩哥吸纳陀今残部,正是兵马强壮鼎盛之时。”

“对啊,急什么?”林晟一派轻松。

缪泠气得半扭过身子不看他,好嫌弃啊!

“宵刺史怕我感情用事阻拦他报仇,没准儿还会劝他化敌为友。”不让林晟有插嘴的机会,缪泠竹筒倒豆子般一次说尽,“因为我对你就是感情用事,所以宵刺史不信任我了。如果我能接受乱七八糟的你,怎么就不能接受班恩哥投诚?找借口谁不会!细论起来也不是班恩哥挥刀杀掉宵刺史家人,甚至不是他下令,他跟宵刺史一样后知后觉。”

林晟脑子有点儿绕不过弯,琼州城内的变故关他什么事?但庄主暗暗拉一下他的衣摆,示意他不要追问。

庄主诙谐笑道:“再问下去小姐就要生气了,哭了,那咱们还谈不谈菀州的事儿?”

林晟更加听不明白,但缪泠下一个举动便为他解惑了。只见缪泠把契书往他面前一扔,说:“关于这件事我们已经商讨多日,目前的方案就是对双方最有利的。”

林晟实在没忍住,大笑了两声:“哈哈,合着我们打完仗一夜不睡陪你过家家?”

其实双方争议不大,都是一些小细节。譬如琼州愿意在丝绸布匹上让利,菀州则希望收购蚕丝,然后在当地做织染等加工。

“这样一来琼州工人得失业。”缪泠说。

“没关系。”林晟轻松应对,“琼州工人来了菀州都是大师傅,他们肯定乐意。”

缪泠都懒得反驳,只是笑看着他,装作一脸嫌弃的样子。林晟得意地咧着嘴,觉得自己思维敏捷,回应得贼好。

庄主和高眛拟一份新契书,裴绣在一旁急得喊:“我的呢?雨衣怎么没添上?将士既见过这好玩意儿,以后肯定问我要的呀!拿不出来那就是我没本事。”

徐亨勾着脖子让他闭嘴:“别闹,往前推十年,棉布雨衣连皇帝见了都稀罕。”

林晟“通情达理”地说:“我听说这事儿最难得的部分是在棉布,棉布也不是琼州产的,就不难为你了。”

雨过天晴,临近中午气温逐渐升高。中军大帐里人多,暖洋洋得闷着。清荷便张罗着把门帘掀开通风,又安排一些凉爽的瓜果送来。

罗蒙把琼州拟定的契书拿过去仔细阅读,然后跟缪泠汇报:“也还好,除了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其他都不太过分。”

缪泠无奈地看着他:“对,除了这块被我拿起来的凉瓜,其他都还好好地放在盘子里!”

其实罗蒙更偏向林晟,觉得他能有一番作为,于是真心真意地劝缪泠:“便是多支持一些也无妨,琼州四面强人环伺,稍有不慎满盘皆输。有菀州这么一个外援,好歹还有机会借兵打回来。”

“譬如樱州,若是料到我们真会攻城,恐怕恨不得早早地彻底投靠乌城。这乱世之中,所有的财富都不能保证是自己的,贼人破门时一切转眼成空。”

缪泠不同意这论调:“战乱总有结束的一天,你现在胡乱答应出去的,等到天下安定时,是要反悔呢还是怎的?”

双方谈判一个半夜加半个白天,最后什么协议都没有达成,罗蒙说:“菀州的意思我们明白了,待我们再合计合计。”

这话术谁都懂,先登军都是一脸玩味的笑。

其实先登军对于琼州拟的契书很满意,缪泠有认真对待林晟搬过去的一大撂册子,他们提的所有要求,只要不太过分,都愿意给出回应。

只是人心贪婪嘛,既然缪泠好说话,就想要得寸进尺一些。

菀州有大量的女性劳动力,占据人口一半,若能好好动员起来,发展不可限量。琼州的女性大量从事织工和绣工,产品卖得比弓箭和护具更好,菀州也想比照办理。

简单地从菀州购入丝绢布匹,最多像乌城那样转手倒卖获利。这生意菀州看不上,觉得并非长久之计。哪天跟琼州交恶,对方切断货源的话这门生意就不复存在。

开设布坊和绣坊就不一样了,到时候是琼州得求着他们收购生丝葛麻,不要去别处……

先登军想要继续纠缠,趁着大家头昏脑胀的时候把事情敲定。姚哲淡淡地回绝:“小姐累了。”

这个理由真好!先登军无法反驳,他们总不能说小姐不累,更不能不让小姐休息。

林晟明知这话是借口,还是忍不住转头看一眼。毕竟把人扣在中军大帐这么久,疲累在所难免。

心里一边担心她,一边觉得自己犯贱。他现在是二公子,是将军,手握重兵占据菀州,部下忠诚又勇猛,他已经不是那个从海岛归来无所适从的林晟。何必巴着缪泠?何必贪恋她那一点点温情?

心里慢慢冷硬,嘴上还是妥协:“双方都已经明白彼此的意思,那就以后慢慢谈。事情总在变化中,也不是今天谈定就一定能成。”

他说完有些心虚,转头看庄主一眼,见庄主点头方才松一口气。

他其实挺没自信,无论是在战场还是政务上,总担心自己会给菀州拖后腿。但是庄主和培忻都信任他,愿意教他,陪他成长。

所以相较之下他会对缪泠生气,即便他有不足,她怎么就不愿意教教他呢?

散场时没什么规矩,大家乱走一团。缪泠和清荷互相搀扶着离开,走得歪歪扭扭,也不知是因为清荷病着,还是因为缪泠确实累了。

但俩人精神头还不错,一路说说笑笑。

缪泠说自己都臭了,被雨水和汗水腌制得发馊。清荷则埋怨小姐早饭和午饭吃得少,肉都夹出去,米饭就扒拉两粒!

“是不是看人多,我不敢教训你!”清荷凶凶的。

“备下热水了吗?我淋雨了,想要一回去就有热水。”缪泠根本不怕她,自顾自说话。

俩人鸡同鸭讲一会儿,清荷知道小姐故意的,就挠她痒痒。缪泠这回是真怕了,抓着清荷的手臂不让她作乱。

林晟一直远远地注视着,目送缪泠离开。缪泠身边护卫众多,几乎把小姐挡得严严实实,他其实不太能看清缪泠在做什么,只能通过一点点欢声笑语,以及透过人墙泄漏出来的一点点倩影,然后瞎猜。

“她好像挺高兴。”林晟轻声呢喃似的说着。

“小姐不会小气,她没把菀州当外人。若是对菀州发展有益,她都挺乐意促成。”庄主若有所思道,“菀州、琼州,还不都是大尚的子民。”

林晟思量片刻,下结论:“父亲还不如她。”

庄主张嘴又闭嘴,算了,林晟是不会反思自己的。林晟觉得自己还在学习中,本身没个定性,未来有无限可能。他现在就只会点评别人……

他对别人的困难,包括自己父亲的为难之处都毫不关心,只会评价他们做得对错与好坏。唯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缪泠,会担心她吃不好,心情不好,怕她被人算计……

“宵刺史果真是因为我而着急攻打班恩哥吗?”林晟问道。

“怎么啥都往自己身上揽呢?”庄主叹气。

林晟追问:“所以与我无关吗?”

庄主叹更大一口气:“将军心里不是明白吗?小姐那么说就是想要让你自责,然后变得好说话。”

林晟不太相信,他总觉得缪泠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件事。庄主只好坦白:“对于雪灾时接济菀州一事,宵刺史自然不认同。既然都尉都可以徇私,刺史为什么不能调动军队泄私愤?何况,班恩哥确实算得上是琼州公敌。”

林晟皱着眉,不解道:“不过是把原本送到乌城的粮食转送给我,差别很大吗?”

庄主:“很大!将军应该清楚,乌城当初为什么不肯运送粮草,就是因为从乌城到菀州一路上消耗太大,十成粮草难有三成送到先登军仓库里。对琼州来说也是如此,眼看邻居饿死,袖手旁观非人哉,但是凭什么救济菀州?送粮食给邻居能活一家人,千里迢迢送给先登军只能救一人。凭什么救一人,而不顾一家人?先登军更高贵吗?”

“可是缪泠不知道这些粮食被送到菀州,她为什么不解释?”

“小姐怎么可能不知道?那她小小年纪一个女娃子,凭什么当都尉?”

虽然这很颠覆林晟的认知,但听了只有高兴的份儿,说:“她心里有我。”

庄主疑惑地“啧”一声:“不然呢?难道千辛万苦路上损耗大半把粮食送过来是为了我?”

林晟也不懂:“反正缪泠说她不知情。”

他把那天的情形仔细回忆一遍,庄主听后分析道:“可能只是想把肖掌柜送过来,方便将军调用,这些年肖掌柜确实与先登军配合默契。”

“那我岂非不知好歹?”林晟后知后觉道,“让我写欠条,我胡扯一通,还自以为聪明呢!我还有点儿恩将仇报,粮食的事情需要跟琼州有所交代;把肖掌柜送给我,在她表姐面前也得有个说法……”

林晟急着想去找缪泠做些弥补,却被庄主一把拽住。

林晟:“做什么?”

庄主:“我有一个疑问。”

庄主和培忻互看一眼,俩人很快达成默契。

私密的事情归培忻开导,他上前一步谨慎地开口:“其实,从前除了将军觉得小姐不喜欢你,我们都不这么觉得,现在也一样。”

现在的林晟既不聪明,也没势力,在卢国公面前更不讨好,真论起来菀州的实力属实不入流。若非喜欢林晟,缪泠实在没道理一味忍让。

就说这次解围吧,班恩哥也救过缪泠,她可曾涌泉相报?

是这样吗?林晟仿佛陷入自证的困境,怎么证明缪泠不喜欢他?明明是缪泠亲口说的,大家都听见了,难道他们觉得那是打情骂俏?

庄主虽然不开腔了,但在一旁竖着耳朵听。林晟觉得他太聪明,心里有一些“肮脏”的想法便不愿意公开说,咕哝一声:“我去找缪泠。”

“小姐累了。”庄主赶忙把人拉住,“折腾大半天,你好歹让人休息一下,怎么不知道体贴呢?”

“你说得对!”林晟重重地点头,“夫妻之道讲究体贴、尊重,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还有什么?中华典籍那么多,怎么没有专门教人夫妻之道的?”

“有的,女诫。”培忻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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