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客至留下两个孙女,大的十五岁,小的方才十二岁。郭客至被处刑之后,姐妹俩在章究的安排下投靠缪泠。 离家的清晨寒风刺骨,路上没有几个行人,只有他们一辆马车在茫茫雪地里奔驰。雪花偶尔飘进车厢,融化在脸上。 姐妹俩被带离时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们也不敢问,一向惧怕严肃的爷爷。 章究也没有心情对她们多作解释,只是在临别时严厉地说:“在这里可要收敛些,不能闹大小姐脾气。缪都尉收留你们,不是因为将军对她有恩,相反是将军有负于她。但你们尽可放心,缪都尉如今是世上最愿意、也最有能力庇护你们的人。” 姐姐郭莱相对大胆一些,问道:“我们还有两位姑姑,为何不去投靠姑姑?” 章究脸色变得很难看,颇为失望道:“莫说为郭将军报仇,若是投靠两位姑姑,你们将来能有什么出息!” 卢国公府暗流涌动,郭客至权势越大做事越谨慎,两个女儿都嫁与寻常人家。 “那我们的仇人是谁?”妹妹郭莘天真地问。 “仇人?”这个简单的问题竟然难住章究,最后只是含糊回答,“长大些你们自会分辨。” 仇人可以是大公子,也可以是向大公子献计的申清。将来找谁报仇,一要看姐妹俩实力如何,二要看大公子和申清各自地位如何,其中二比一更重要。 若是将来大公子位登九五,天下太平,自然不值得为这种小事再掀波澜,那就找申清报仇。 若是将来大公子在斗争中失败,申清另择明主辅佐,那么这件事就跟申清没关系。冤有头债有主,只对大公子痛打落水狗就是。 申清作为谋臣,出一堆肮脏的主意无可厚非,可恶的是大公子竟然选择其中最推卸责任的一种方式。 当时姐妹俩并不能理解章究所说,只是默默记在心里。缪泠第一次进军营见到郭客至和章究这些人都吓得噤若寒蝉,更何况这对小姐妹,自然是一句话也不敢多问。 郭家姐妹始终不知道家里究竟发生什么,只是隐隐约约感到不妙。直到听张进的母亲念叨着她们可怜,才从老人家透露出的细碎信息中拼凑出爷爷已经被处死,那已经是到达琼州很久以后的事儿。 她们竟成为罪臣之后…… 姐妹俩暗自哭泣小半月才接受这个事实,好在张母并没有因此薄待她们。等她们心情平复一些,张母提议道:“本来就是对外说把你们姐妹从老家接过来培养得出息些,那便给你们添几个丫鬟也使得。” 郭莱知道应该推辞,寄人篱下还充什么派头:“谢谢姑母,不必如此。爷爷给我们取名郭莱、郭莘,‘莱’和‘莘’都是草木名,就是希望我们顽强些,好养活。” 好在妹妹“懂事”,没学姐姐矜持,而是幼稚得欢呼起来:“姑母,我们再请个厨子吧,送去都尉府学几天再接回来,都尉府的饭菜可好吃!” 张母不觉得反感,笑眯眯听着,连连点头。 其实张母也想享受些,像个真正的官老太。她刚来琼州时战战兢兢,缪泠给什么就拿什么,钱是一分都不敢乱花,要么藏起来,要么想方设法送回老家。 张母惶恐这突来的富贵转眼成空,甚至一度离谱地猜测缪泠报错恩。张进那臭小子能有什么出息,肯定是跟别人搞混了。战场上多混乱,谁为谁挡剑,哪能看得清? 如今张进回家,缪都尉真的跟他亲近,那浑小子也在缪都尉面前放肆,跟在老家时一样张扬。张母见着才终于放心一些,真是活久了什么都有可能,竟然还能享着儿孙福! 张母自谦道:“我就是个穷老太,不懂你们公侯之家的规矩,家里需要怎么张罗都听你们的。” 郭莱笑道:“姑母,我们不是公侯小姐,从前是将军府的,现在也是张将军府的。” 郭莱做事有分寸,姐妹俩除了各自物色一个能干的大丫鬟之外,便只是再多请两位先生,一文一武,厨子当然是没有的。 郭莘有些不高兴,小孩子难免口腹之欲重一些。郭莱解释道:“你不想去都尉府多走动吗?没有好厨子,不是多一个走动的理由?” 郭莘懵懵的,仍然不太明白。郭莱继续解释:“我们跟着姑母能有什么出息,怎么报仇?从今往后我们都要好好求学,文武必须要有一项长处,将来好有一番作为。” 姐妹俩树立目标,但也不是一直勤学苦练。一时发奋些便累得疲软,得休息几日。休息久了内心不安,又接着文武一起练。 很有点儿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意思。 她们没有亲眼看到爷爷惨死,离家之后也没吃苦受委屈,虽然有一个报仇的念头,但并不强烈。 呆在琼州甚至比原来在家里时过得更舒坦一些,琼州繁华,各种吃的用的都是顶好顶新鲜的。而且张母待她们和蔼,不像爷爷那样严格。 姐妹俩糊里糊涂度过一段日子,直到有一天在糕点盒子里发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郭将军旧人有事相求,小姐若允,今夜子时亮一滚灯于院中。」 随信附上一块玉佩,看起来成色不错。可惜俩姐妹跟爷爷不熟,根本不知道爷爷的玉佩都长啥样儿。 郭莘没主意,只会焦急地问:“怎么办呀姐姐?” 郭莱心里也慌,但努力表现出睿智冷静的一面,分析道:“我们想要报仇,就应该积蓄一些力量。人家现在有事求上门,我们若把这件事办好,从前跟随爷爷的将士们就会更加愿意聚集到我们身边。” 俩人打定主意之后才发现家里没有滚灯,急忙让人去街上采买。滚灯像个玩具,竹编的一个小球内置灯火,小孩子喜欢踢来踢去,特殊的设计可保持灯火始终不灭。 郭莘在院中玩耍一会儿,表现得很喜爱似的,命人不必熄火,就这样摆在院中。 夜里姐妹俩裹着被子搂抱成一团静静等候,心中又兴奋又慌张,万一是个坏人怎么办? “要不要跟姑母说一声,让家里提高警惕些。”郭莘心里没底。 “要不要把被子拿开,热。”郭莱说。 时节已经入夏,连猫儿都不想搂抱,何况是热烘烘的大活人。 对方很守时,子时更声刚刚敲响,便听见院子里传来滚灯转动时独有的“咚咚”声。 郭莱把妹妹带到窗下,塞给她一根木棒:“若是我把腰带甩着玩,像这样转风火轮似的,你便用力敲打。也不必出声,只让人觉得异常,把人吓跑就是。” 郭莘天真道:“他若是杀害姐姐呢?” 郭莱无奈:“你傻呀,当然是喊抓刺客!” “哦哦对!”郭莘紧张地点头。 月光淡淡洒进来,妹妹像昙花般脆弱。郭莱便觉得自己必须强大起来,不能慌,她是郭家唯一的主心骨。 “不会有事的。”郭莱安慰道,“此处紧邻都尉府,没人敢在缪都尉眼皮子底下对我们不利。不值得因为我们触怒都尉,她可是会为了常辛将军处斩樱州上百位官员,处罚外祖母家也不手软。” “哦对对!”郭莘放心一些。 郭莱怕院中人等不及,匆匆拍拍妹妹的小脸蛋儿便赶紧走出去。来人身材精壮,但不像是行伍出身,也不像江湖侠士。郭莱虽然处事经验不多,但这点儿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 这人的气质和身材都跟爷爷身边的将领不一样,也跟那些惹了麻烦来家中小住躲避追杀的侠士不同。 将士们眼神坚毅,侠士们更加桀骜一些,这些特点在眼前之人身上都没有体现。他看起来甚至有点儿憨厚老实,不像爱惹事的样子。 “爷爷未曾提起你,不过想来也正常,爷爷嫌少与我谈论正事儿。壮士既寻到同样落魄的我这儿,肯定是别无他法了,你且说说,我尽力而为。”郭莱有言在先,“只是你应当清楚,我年纪尚轻,毫无根基,能做的并不多。” 壮士拱手道:“不敢为难小姐,你只需带我去见缪都尉,我自可当面向都尉解释。” 郭莱警惕起来,立刻拒绝:“我不认得你,怎知你不是刺客?” 壮士自觉莽撞,换个说法:“小姐带我去见清荷亦可。” 郭莱疑惑道:“你既认得清荷,自去都尉府找人就是,自然有人帮你带话,何故找到我这儿来?” 壮士沉默一会儿,扑通一声跪下:“在下是待罪之身。” 郭莱吓一跳:“你是琼州的官员?” 她没想惹这么大麻烦,主要还是觉得官场复杂,担心自己处理不当。 “在下是军械监弩坊署令洪盛,当年向缪都尉进献一把宝剑,缪都尉曾带去乌城展示引起轰动,小姐也许对这件事有所耳闻。” “原来是你!”郭莱惊讶道。 铁匠出身,难怪气质独特。 洪盛滔滔不绝解释道:“缪都尉对我信任有加,弓弩锻造一应事物都交予我打理。担心我不安,还为我求一官职。其实我原来根本不懂,不知道私造武器是要砍头的,竣村祖祖辈辈都做这活儿,从来没被官府抓过。后来知道了,打猎跟打仗不一样。” “我原来挂职在少府监,后来少府监内部太过混乱,都尉上书奏请另设军械监,我便做了弩坊署令。” 郭莱看一眼天色,谨慎地打断道:“洪署令,快起来说话!我对官场事务所知不多,你可否简单些说,需要我做什么?” 洪盛尴尬地打住,解释道:“我只是想让小姐知晓,都尉对我有再造之恩,断没有背叛她的道理。竣村弓箭一直如期发出,不知为何前线却没有收到,现在所有矛头都指向我。我不怕掉脑袋,但怕弩坊署被有心之人掌控,所以一定要面见都尉说明此事。” 郭莱听完许久没有回应,洪盛急道:“小姐可听清?” “懂的。”郭莱略显失望,“可是你为何求到我这儿,你跟爷爷是什么关系?” 她本来想招揽洪盛,现在看起来一点儿希望都没有。洪盛对缪泠衷心耿耿,就算冤死也不会转投别人。 洪盛坦白道:“当年郭将军派人到竣村偷盗军械图被我抓住,这块玉佩是贼人的接头信物。” 郭莱大惊失色,想起章究说的爷爷有负于缪泠,原来以为最多就是爷爷没帮二公子而已,没想到是直接暗算缪都尉。 她还有什么脸留在琼州? 洪盛赶紧解释:“小姐不必在意,我不曾将此事禀报都尉,还将玉佩归还。后来是郭将军再将玉佩送来以表决心,若再有不轨之举,我可以随时告发。” 郭莱不解:“你为何不告发?” 洪盛:“当时都尉与二公子感情好,这件事会让她难办。何况谨防奸细本就是我日常职责,若防不住便是我无能。没有郭将军,也会有赵将军、钱将军等等派人刺探。” 郭莱觉得头疼头热,全身都不舒服。她在乌城是罪臣之后,到了琼州仍然是罪臣之后。爷爷这一辈子,究竟做了些什么,又得到什么? 洪盛看在眼里,立刻解释:“在下并非以此威胁小姐,只是觉得以郭将军高节,其后人也应当如是。这件事关系到琼州安危,如今没有人信我,只能求助于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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