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相处的氛围很是怪异,既客气生疏又亲密得过分。缪泠总是极力撇清关系,可是当林晟温柔靠近时,她又变得毫无底线,什么都能接受。 林晟怕佳人着凉,熟练得拿起一旁的鞋袜给她穿上。穿到一半迷惑得停住,堂堂二公子怎么还伺候人?关键是缪泠也不抗拒,好像很习惯。 他仔细回忆着,无论培忻还是暗卫的“口供”里,都没提过他从前如此卑微。可是他的动作真的很熟练,好像缪泠是他从小拉扯大的。 他有孩子?应该没有吧!这么重要的事情培忻不至于忘了说。 林晟继续若无其事地拿来鞋子给缪泠穿上,穿好之后没让她立刻下地,而是让她踩在自己腿上。 “我以前也是这么照顾你吗?”林晟问道。 缪泠惊讶地坐直身体,脸上飞红一片,模糊地说一句:“抱歉,你起来。” 她说着就要站起来走,林晟没让,袄子一裹把她抱坐在桌案旁。清荷弄来许多精致的点心,都是林晟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压根儿没见过。卖相是真好看,看着也是真的吃不饱的样子。 缪泠刚刚心情还不错,面对美食反而显得无精打采。 林晟问:“不是你爱吃的?” 缪泠把脑袋缩进袄子里,动作笨拙得向他靠近:“是我要吃的,但是有点儿不好意思。赌气这么久,一看到吃的就哄好了?” 林晟哑然失笑,这是要跟陈颖比赛谁先低头?幼稚!但她做什么他都觉得可爱。 “就当是被我哄好的。”他笑着掰一块饼子递过去。 饼子本来也不大,他一口能塞三五个,但觉得缪泠一口吃不完,便想着掰一掰。结果饼子皮特别酥脆,他这么一掰,碎屑扑簌簌掉,落得缪泠满身都是。 缪泠见他尴尬,便多说些话缓解:“这叫千金碎香饼子,你也尝尝!饼皮做起来麻烦,但真的好吃。” 他把剩下的一半自己尝,觉得像嚼了一嘴的蝴蝶翅膀,闻着是香的,但没尝出什么味儿。好像还没来得及咽,就已经在嘴里消化完,根本没填入肚子里。这能吃饱? 他笑说:“知道了,小仙女爱吃空气,难怪陈颖担心。你爱吃的东西都有点儿虚无缥缈,譬如馄饨,皮看着宽大在汤里飘啊飘,但是它薄啊,而且里边就裹一丁点肉馅儿。” 她没有为自己的口味辩解,只是含嗔看着他。他投降了,哄着:“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大不了多喂几顿。” 他另外拿一双筷子帮忙布菜,什么都夹一点儿,翻翻找找挑盘子里长的最好看的一块。印象里好像就该如此,知道她对吃的挑外观。 有时候她吃得慢,盘子里堆不下,他就直接喂到嘴边。她摇摇头,让他慢点儿,他打趣着说:“牙没长好,吃得比小娃娃还慢,怪可怜的。” 缪泠惊讶得停止咀嚼,出神地望着他。林晟以为自己又惹小姐生气,赶紧道歉:“我嘴贱,慢慢吃、慢慢吃,细嚼慢咽好。” 缪泠失望地垂着眼,不是他。林晟从前再怎么顺着她、惯着她,也不会为了逗她开心自轻自贱。他不会说自己“贱”,眼前的人不是他。“牙没长大”只是一句玩笑话,不是真的想起来她牙不好。 “我没有生气。”缪泠低声重复地强调,“我没那么容易生气,你可自在些。” “不行,我一旦自在就放肆了。”他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她吸吸鼻子,想哭,又自觉莫名其妙,那就赶他走吧:“外头还有好多事,辛苦你去帮忙盯着点儿。” 他不好骗,直言道:“我呆在身边,就让你那么难受吗?一天能赶我八百回!” 他什么都不知道,自顾自委屈得要死。她也委屈,但自觉是俩人中更清醒的那一个,便不好跟他一样发作。 林晟不知缪泠心里难熬,继续火上浇油:“我从前有亲近的弟弟妹妹吗?堂弟堂妹,或者表弟表妹。我怎么觉得自己很有照顾奶娃子的经验?” 被他缠着问个不停,她只好闷闷地回答:“没有,你从前完全不会照顾人,都是后来学会的。” 他觉得好玩,进一步提问:“为你学的吗?我都学了什么?喂饭、穿衣……” “穿衣”之后没跟着其他不该说的内容,但他的眼神好像把什么话都说尽了。什么情况下需要他帮忙穿衣呢? 林晟懂了,难怪刚才问她时会脸红。以她爱干净的性子,欢爱之后肯定少不了沐浴。林晟把人家体力耗尽,当然得担起照顾之责。 难怪培忻和暗卫都没提过他从前有这么狗腿,毕竟是房内之事,他们怎知? 他又喂一口饼子,很熟练地拿起手帕帮忙擦掉唇边的碎屑,柔声请求:“等我回家见过爹娘了却旧事,就回琼州找你,好不好?你若不喜欢我,我就跟陈颖一样做个护卫。” 他的理由很充分,说道:“这些年张进是我唯一相熟的人了,他却要留在你身边照顾老娘,我不想跟张进分开。” 缪泠拍拍他的手阻止继续喂食,她不吃了,要说话:“张进才没那么孝顺,说什么照顾老娘都是借口,他是不想回乌城给你惹麻烦。张进耿直,好容易就被人拿住错处。到时候罚也不是,不罚也不是,多让你为难。” 帐篷外寒风呼啸,人声更是不断,好多人来求见缪泠都被清荷挡下。但他们总是不死心,被拦也要朗声说一遍自己的诉求,希冀缪泠能听到,然后跳出去说一句:“这事儿马上处理。” 每一次缪泠侧耳倾听,他就往缪泠嘴里塞吃的打断,几次三番之后忍不住抱怨:“你这个都尉当得倒是尽职尽责,这么辛苦做什么?” 她皱着眉头,不懂他为何这么说。 林晟说出自己的困惑:“我听庄主的意思,你也没什么野心。既然如此,你已经是信武侯府的世子,安安心心的不就好了,何必这么操劳?” 她微微一笑,反问道:“不然呢?每天在房里敲木鱼,祈求侯府不要倒,希望攻入京城的每一支军队都良善?” 她站了起来不肯再吃,把衣服穿好准备办公,回头耐心跟他解释:“我不过是不想坐以待毙。你不会以为凭我的三脚猫功夫可以在乱世得一安稳吧?世子算什么?太后、王妃都身不由己。” 她不方便系腰带,很自然塞到他手里。他起先困惑,但是手一旦动起来便自有主意,系得又快又好。 她碎碎叨叨地说:“你为什么不记得我却想跟随我?因为我是世子,是都尉吗?肯定不是吧,这些身份都不及二公子尊贵,琼州也比不上乌城的实力。是因为我肯辛苦,够操劳,跟着我待遇好又体面,做的事情都光明正大,让人尊敬。” “便是常辛、周非跟着我,也不是为了一个月几两银子。他们都是穷苦出身,觉得我对百姓好,辅佐我变得更加有权有势,百姓就能过得更好。陈颖更是带着心愿而来,我能撑起侯府的门面,他才会认可我。” “大家不是无条件保护我,是因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在实现这个目标的过程中,我扮演的角色是世子、是都尉,护不住我可不行,显得他们没用!但是,我若不好好做事,他们可能就换一个人当世子、当都尉。” 林晟听着懵懵的,但知道急着表忠心:“你不是世子、都尉,我也护着你。” 她心里是感动的,但嘴上轻松化解:“南下之后就不是琼州都尉了,南下之后我们有新目标。” 林晟也不问目标是什么,急忙说:“好,我们一起去完成。” 她微微笑,没说行与不行,只是把腰带从他手里抽回来,朗声喊清荷开始办公。 缪泠管的事情很细致,她说这是一支全新的部队,得先把各项规矩立好:“各个细节立好标准,再经过检验,以后就可以轻松了。” 她想了想,决定跟他说实话:“都是以前林晟教我的,也是他抬举我当都尉。我没带过兵,好多事情都是学他的做法,譬如军棍重罚需谨慎。” 他听着竟然觉得有点儿吃味,阴阳怪气地说:“林晟很不错嘛!” 说完意识到自己又食言,不是发誓要跟她好好说话吗?道歉的话毕竟别扭,他便讨好地帮忙整理桌面凌乱的小册子,发现她办公也不总是那么认真严肃,甚至有时候乱涂乱画。 她害羞得把批得潦草的册子掩上,辩解着:“这事儿都说八百回了。” 他翻开册子查看,是一位教官建议男女兵分开训练,理由很充分,罗列八百条。林晟竟然看进去了,觉得教官说得有道理,男女体质悬殊,应该有不同的训练方法,训练器材也应当分两套。 他才说两句,她就开始打盹,显然对这个话题很抗拒。他不再言语,十指缓慢地帮她梳理着长发,偶尔抖一抖晾干,总觉得头发里还闷着潮气。原来就没有十分干透,因为办公顾着形象不能披头散发,被清荷简单地盘起一半。 “事情都处理完了吗?把头发散开吧!”他熟练地操作起来,一边觉得自己滑稽,一边干得不亦乐乎。 她迷糊时就特别容易亲近,把下巴搭在他肩头方便他摆弄。 他知道小姐没完全睡着,弄完头发还帮她揉一揉头皮,一边柔声问道:“你是不是不想承认女子体质不如男子?” 她把脑袋拱一拱当作回答。 他轻轻笑起来,说:“各展所长不懂吗?战场上早过了纯靠力气比拼的时代,女子也有自己的优势。” “什么优势?”她较真地问。 “我再想想。”他逗弄道。 她又在怀里拱一下,这一次是抗议。他觉得有趣而且心安,虽然他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但好像对她特别有把握。很容易感知她的情绪,而且很确定她会维护他。 她不仅会保护他的性命,还会维护他的尊严,照顾他的情绪。 常辛、周非以及所有小姐的兵拥护她,大概也是基于此吧,她让人感到安心。她既温柔又坚定,只要她还有能力就愿意庇护所有人,这一点永远不变。譬如此次交战风州败得一塌糊涂,但她愿意匀一半粮食出去。打归打,但是讲和之后就不会看着别人饿死。 “你真的杀了乌城一万兵吗?”林晟问道,很难想象她会那样冲动不顾后果。他虽然还未见识,但有常识,真打起来的话琼州哪是乌城的对手? “嗯。”她点头,敢做敢当。 “爹娘倒是不恼你?”他失笑。 “是孙家的军队。”缪泠解释,“他们原该去俞国前线,借口风州动乱需要警惕,迟迟不肯发兵,不然你也不会出事。” 林晟仍然大方宽厚:“我出事也许只是意外,张进也说没证据。” 她不听,哼一声:“本来我就快拿到口供。” 雪天天黑得早,清荷没有进来打扰他们,因此也就没点灯,帐篷内黑漆漆的。他大胆了一些,举着腰把她提起来坐到自己怀里。 她迟疑一下才伸手挡着,挣脱他的怀抱之后爬回自己的椅子蜷缩起来。 “还是不行吗?”他柔声说,“我想起一些从前的事情了,你看我们今天不是相处很融洽吗?” 她摇摇头,当然不行。他是有些从前的印记没错,像记得武功招数一样,记得怎么照顾她。可是,他仍然不是从前那个人,他不记得自己的追求、报复和人生理想,那些最让他与众不同的东西。 他甚至不记得为什么爱她,不知道她最珍贵的品质是什么。他如今只是觉得她漂亮、厉害,而且对他好。会这样看待她的人可多了,她不需要去爱一个这样的爱人。 以前她也曾误解自己,以为可以爱张进、爱和尚,爱谁都行。后来发现不是的,她只爱林晟。因为被林晟所爱会让她快乐又骄傲,觉得不枉此生。 她爱林晟,也需要一个像林晟那样的人爱她、肯定她,让她觉得自己所有的善良、努力和付出都是值得的。要做一个坏人、烂人只顾自己享受那可太容易,而做个好人却要付出很多,所以她需要林晟的肯定和鼓励才能坚持下去。 林晟说受她影响,向她学习,她要努力证明这是对的。 她和林晟之间这种互相支撑的情感,眼前这个人不懂。她需要记着从前的林晟,从他身上汲取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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