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忻和庄主生怕林晟犯轴,赶紧推着他离开。其实根本不用推,他现在很想见缪泠。唯一的记忆就是关于她的,很想再见她,再多想起来一点儿。 山坡上尸体遍野,这让林晟大感意外。事情变化得太快,他以为缪泠兵不血刃就完成反包围。事实上显然不是,似乎还经过了一场恶战。 这是林晟有记忆以来经历的第一场战争,不由得为艾启担心。已经打成这样,真的能讲和吗?义军会不会一怒之下把艾启杀害? 艾启看起来应该不曾练武,就是个柔弱的文人而已。 缪泠也受了伤,清荷正在帮她把手臂吊起来。林晟心里就舒坦些,原谅她没有第一时间去接他。 “不打紧吗?”他关心地问。 她摇摇头,话不多。 林晟心里刚舒坦又变得不爽,千里迢迢赶来营救,见了面又是这样不冷不热。这算什么嘛! “怎么来得这么及时?”好好的一句话被他说出质问的语气。 “义军的行动走漏风声,你离开不久便有人来都尉府告密。”缪泠老实回答。 林晟觉得无甚意思,仍然一脸不爽地说着关心的话:“没人拦着你离开琼州吗?琼州如今可太平?” 缪泠察觉他语气不善,三句两句都是这样便不再惯着他,转头跟清荷小声说话。张进便出来打圆场,实在是气氛太糟糕,连他这么粗线条的人都觉得不自在。 张进说道:“二公子莫挂念,琼州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大公子把王城部往樱州方向引去,并威胁樱州刺史向琼州借兵,若借得兵便与樱州共同合围王城。若借不着兵,大公子那边就松脱些,让王城能够专心攻打樱州。樱州刺史是个老滑头,谁都想讨好,便将大公子的计划和盘托出。” “然后呢?”林晟好奇地问。 张进憋着笑,神情有点儿骄傲:“小姐觉得樱州刺史不干实事,难以带领樱州百姓抵御雪灾,更不能击退侵扰,所以就换了一个樱州刺史。徐大哥直接杀进刺史府,砍下大脑袋。” 说话时缪泠已经走开,正在远处与人交谈。林晟觉得那人眼熟,想起来正是最先喊着小姐援军已到的士兵。他终于有借口去找缪泠,便兴冲冲地跑过去,但是一开口又是质问的语气:“这是你的人?” 缪泠显然不能再躲,只好解释着:“赛绩,曾在郭将军麾下。他从前做暗探,最懂得保命之道。因此我嘱托他若是见你犯糊涂,可以不管不顾,保命要紧。” 他轻轻“哦”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她以为林晟不高兴了,便说:“不是我的人,但你若介意的话,以后便调来我身边吧!” “没关系啊!”他靠近一些,脚尖蹭着脚尖,“只要你喜欢,安插十个八个都行。同我说一声就是,我都重用起来。” 缪泠抬头盯着看,不确定他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反话。她又长高一些,现在快到他鼻尖,抬头看他不再那么费力。从前他觉得对视困难,通常在这种时候喜欢把她抱起来托高一些。 缪泠不知如今林晟是什么心态,便把他像从前一样尊敬:“我绝对没有在你身边安插人的意思,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确实是对你有些不放心,有些逾矩。抱歉,我以后会调整心态。” 林晟勾着她手臂上的纱布玩,语气甜得腻死人:“那你继续不放心啊!我喜欢你对我不放心。” 赛绩识相地跑开,缪泠则疑惑得拧着眉:“林晟?” 他又靠近一些,四只脚站到一条直线上,几乎把她揽入怀里,带点儿耍赖的语气说:“这一次只有你来救我,我便认定你了,以后便再也不能把我推开。” 她想说不是这样的,今天便是只有培忻被困,她也会救。他好像有预判,捏着嘴不让她说出讨人嫌的话。 “我们曾经很相爱,是不是?”他的脸上既困惑又哀伤,“所有人都知道你会来救我,连我的仇人都知道。告密之人不去找我爹娘,而是去都尉府搬救兵,你也确实来了。人人都知道我们相爱,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像个傻子。” 她想说并非从前如何相爱,是在他离开之后,她才发现林晟无可取代。以前大多是林晟单方面热情地付出,她只是愿意接受,然后配合度极高。 至于旁人会有此误会,大概是因为她把大公子吊起来逼供这件事情太轰动。 那时候她实在是气愤,所有人态度可恶,包括林晟的至亲与至交。大家都是一副二公子死掉就算了,以后专心辅佐大公子就是的样子。 缪泠觉得不该如此,俞国人在边城偷一只鸡,至少都有十个人站出来义愤填膺道:“以后定杀尽俞国狗!”然而林晟“死”后,大家非但不质疑大公子,连对俞国的仇恨都没有增添一分。 缪泠痛恨这种顺势而为,想要撕破表面的太平,把大公子的恶意敞开的阳光下看他们还如何装聋作哑! 林晟无疑是优秀的,“生前”获得拥戴无数。可是当这份优秀不能带来实际帮助,不能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时,大家就彻底把他放弃。缪泠觉得这样不对、不公平,林晟太可怜了。 林晟不懂缪泠心中所想,以为她长久的沉默是因为太难过,便哄道:“我想起一点点从前的事情了,以后会想起来更多,你的二公子会回来的。” 缪泠被这句话击得心理崩溃,耸着肩低着头默默哭泣。她心思细腻,知道林晟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有多难过。从前的林晟已经被抹杀,现在的林晟又被各方质疑,甚至开始自我否定,他怎么这么可怜! “我能抱抱你吗?”她轻声问,不等回答便一头栽进人家怀里,用更加温柔的声音说,“你也很好的,不必和从前做比较。” 林晟心思粗疏,说话时压根儿没想那么多,被缪泠点出才开始觉得委屈。对啊!从前的林晟回来之后,那他呢?他不如人家优秀,就该消失? 他把手伸到小姐的下巴,把小脑袋掏出来对视:“那不让他回来了,你以后就喜欢我,好不好?你喜欢什么样儿,我都去学,学得比他还好。” 缪泠有一忽儿晃神,觉得眼前的人熟悉,以为林晟想起了从前。大概终究是同一个人,说话行为总有一些相似。他以前就喜欢这样掏她的脑袋,也会契而不舍地王婆卖瓜:“我很好的,你再看看我。” 缪泠终究狠心地摇摇头,说:“对不起,我不想忘。否则他的那些努力,那些情感和付出,好像都可以随意被取代。他学贯古今、洞察天地、洞悉人心,待人谦逊、情感赤诚,他应该被记得。他从前就很怕自己做这么多努力是没有用的,好人不长命。是我引他做好人,告诉他这些是有用的呀,我要说到做到。” “那我也待人谦逊。”林晟着急道,“你不喜欢我凶是不是?我看出来了。我以后都不阴阳怪气,保证好好跟你说话。只是有一点,别不理我。我不回乌城了,不好奇爹娘为何如此待我,也不猜疑你利用我。你想成亲就成亲,我们一起南下……” “林晟!”她低声但坚定地打断道,“没有成亲,从前是我考虑不周。” 他僵硬地站着,似乎要生气,但在最后关头忍住,和颜悦色地说:“好,不成亲,从前考虑不周,以后再慢慢考虑就是。” 她被闹得没脾气,开始认真思考林晟是不是真的想起一些什么。他从前就是最擅长以退为进,总能让她无话可说,最后又都是照他的意思办。 俩人靠得近,血腥味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她终于忍不住问:“你受伤了吗?” 他借势往小姐身上倒,突然之间弱不禁风:“是啊,挨了好几枪。” 天边已现银白,很快即将大亮。 艾启平安回来,跟义军谈妥了,归还一半粮食让林晟带回家。 林晟淡淡道:“我不回去,又没人欢迎我。” 二公子不想回家,这像什么话? 培忻在一旁尴尬地劝着:“将军刚刚是没听到张进后面说的内容,如今形势对乌城十分不利。赖大运掌权,王城前去投靠。赖大运看准大公子虚张声势,便让王城挑起战事,意图以战立威。短短十几天他们不但夺回亳州,就连容州也已经攻占三个大郡。最糟糕的是军粮被抢无数,几座规模较大的义仓都被夺。” 林晟仔细听着,思索之后提出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乌城缺粮早有预料,如何拖到寒冬才想着购粮?” 培忻叹一口气,这事儿说来也算是个常识,奈何如今二公子是真的不懂。解释起来显得傻里傻气,不解释也不行。 “二公子,说到底我们还是朝廷的官员,私自屯粮屯兵是有造反的嫌疑。”培忻无奈道,“乌城号称百万大军,实际上确实是有大几十万,守疆军队是由朝廷拨款拨粮。总是要等到朝廷确实续不上,我们才能自行购粮购兵器,以后被构陷问罪的时候能够清楚地辩驳几句。” “其实粮食都是早就订好的,只是今年大灾因而横生枝节,说白了这些都是做给外人看。说句大不敬的,譬如国公迟早要反朝廷,但总要拖到最后一刻,让天下人觉得乌城是不得不反。” 林晟笑着点点头,但又生出新疑问:“如今赖大运所为,岂不是给了乌城造反的正当理由?” 培忻又叹气,解释道:“从前将军评价赖大运其人空有一身力气,心无城府,他能做出此等事情也就没什么奇怪。赖大运得位不正,因此想在自己擅长的战事上展示一番,让人服气。大公子名气大,但能力低下,是最好的目标。” 林晟若有所思地看着缪泠,说道:“我从前看人这么准啊,确实洞悉人心。” 缪泠莫名其妙有些害羞,好像是自夸的话被别人重复一遍。 “你先处理一下伤口呀!”她转移话题。 “帮我。”他把袖子撩起来。 其实没什么要紧,护腕挡住大部分伤害,皮肤上只有一些轻微的划痕。他身上浓烈的血腥味,大多应该是别人的。 她看一眼便决定不管,站起来要走。他突然侧扑过去抱着她小腿,委屈道:“你又不理我!” 火堆很小但明亮,大家围坐一团距离都不远,用此把俩人的互动看得清清楚楚。 缪泠不自在地轻轻踢一脚,林晟仍然不松手。她不能当着这么多人对他不敬,再踢就过分了,只能无奈地劝着:“林晟,等你清醒要后悔的。” “没事,后悔的话让他找我算账。”他倒是思路清晰。 “你松开。”她假意妥协道,“我去拿伤药。” 他好像是信了,这边刚一撒手,缪泠跑得飞快。望着仓皇逃离的背影,他心里有些得意快活,也不是治不了她嘛! 培忻还在一边火上浇油,给将军撑腰:“不会的,将军从前就是这么无赖,才把人追到手。” 以前更过分,逮到机会就上去咬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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