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刺史见缪泠去而复返，便知事情暴露，低声说：“我带你去见他。” 缪泠反而不敢了，拽着晁刺史衣袖问：“他如何？为什么回来还要瞒着我？被龙王抓去当女婿吗？” 越说越荒唐把自己逗笑，消除几分紧张。 “人是好的。”晁刺史安慰道，然后补充一句，“脑子不行。” 不想缪泠太受冲击，他们这一次不再隐瞒，把情况说得很详细。林晟什么都好，人也没傻，就是忘了。 失忆？ 听起来有点儿好笑。 缪泠梦想过无数次再见林晟的场景，却从来没有预料过如今这场面。林晟正在吃饭，抱着一根骨头啃，啃完还要敲开吸髓。 他以前就爱惜粮食，她吃不完的馄饨，他会继续吃。但是跟今天的模样不一样，他看着是真饿，而且这饿意由来已久，好像祖上三辈都没吃过饱饭。 “林晟！”她轻轻喊一声。 他听见了，欣喜地走过来，一边走一边用袖子抹嘴巴。 他从前也不斯文，甚至缪泠常常在心里嫌弃他粗鲁，可是也不会这般抹得袖子油腻腻。 “我在陵园里见过你。”他憨笑道，“你走之后他们才告诉我，那是我的娘子。” 晁刺史本来想试试缪泠能不能唤起林晟一丝记忆，然而效果约等于零。 林晟问：“你如今回来，是愿意认我吗？” 他身上变化很大，倒是这一股小心翼翼的劲儿没变，总害怕缪泠不要他。 她心软了，走近一些伸手拥抱。林晟呆了会儿马上伸手反搂着，他长得高，伸手时几乎从缪泠腋下穿过。缪泠觉得痒，便后退一步躲着。 她清醒地意识到眼前的人不一样了，林晟从前也不规矩，但有分寸，不会在众人面前乱摸。准确的说林晟是害羞的，有时候她故意在人前表现得亲密，他还会不自在地脸红。 缪泠尴尬地垂着手，不知道怎么跟眼前的林晟相处。她好像只喜欢从前那位二公子，性格像他不行，他的躯体里装进另一个人也不行。 缪泠说些闲话掩饰着心烦意乱：“你在外一年都做什么？” 她不想冷落林晟，可实在无法亲近。 林晟却是敏感的，很快明白缪泠的排斥，淡淡道：“小姐是不愿意认我吧！” 他的语气显得满不在乎，神情也很骄傲，却让人一眼看出是伪装的，类似“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怕”那种混不吝的劲儿。 张进开口打圆场：“小姐，不是世子，哦缪都尉，俺们这一年就是在岛上打鱼，种种麦子。俺上岸几次，打听到郭将军、赵将军都跟大公子走得近。俺就想坏了，二公子如今这脑子，回去更没搞头。” “怎么不来找我？”缪泠问。 “二公子那时候连话都不会说，俺脱不开身，也没办法带着他。” 缪泠这才注意到张进断掉一只胳膊，袖子空荡荡的扎在腰间。他这副模样，要带着林晟上岸，再穿过菀州、乌城、风州进入琼州，确实很危险。如果先碰到大公子的人，毫无疑问得玩完。 她和林晟之间好像命中注定，又总是阴差阳错。年幼时她在码头捞人，就不是亲手捞的他。后来他到平溪助攻，大军赶到时攻城已经结束，就连被挟持的她也已经成功获救。 再就是这一次，她寻人不可谓不尽力，但好像对林晟脱险一点儿帮助也没有。他是靠自己的运气，搭载朴州的船只回来。 “我有让人在菀州找你们。”缪泠解释，但也没多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以林晟现在的心性肯定不满足，他会觉得缪泠若是有心，应该自己去找。 他现在有一点儿幼稚、直接，说难听是粗鄙，说好听是率真。缪泠不知道该怎么与之相处，除了容貌相像，气质神态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最重要的是，他看着她的眼神并不热烈，而是充满着打量和贪婪。 从前觉得林晟眼中的热情让人害怕，现在则是无比怀念。若没有那份热情，便只剩下贪欲了，更恼人。 林影看出缪泠不自在，便想着先把她带走。这正是他原先决定瞒着的初衷，已经一年过去，林晟可能再也回不到从前，以他现在的资质配不上缪泠。 林影觉得像缪泠这样的妙人，没必要为这样的林晟赔上一辈子。 林晟蛮横地拦着：“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儿说？” 见大家对他的反应或诧异或慌张，又接着说：“你们自称是我的朋友，家人，我还没有完全相信！” 他指着晁刺史：“说是我的朋友，可是对我一无所知，也没有保存我的旧物。” 离云寨确实不是他的朋友，硬要理一下关系，那就是官与匪的关系，只是彼此避而不战。缪泠终于意识到，晁刺史可算仁至义尽，他跟林晟没交情，没有为林晟安排将来的义务。把他藏起来照顾这么久，已经很难得。 今天种种为难的表现，大概是确定林晟恢复不了，想交给缪泠又怕坑了她。 “我带他南下吧！”缪泠说，“卢国公很快会来要人，到底是他的儿子，没有不让家人团聚的道理。” 林晟一直装作很聪明的样子打量他们，好像在说自己不会轻易上当。 缪泠觉得荒唐，以前的林晟可会装傻呢！真的不一样了，完全两个人。不想搭理林晟，转头问张进：“你也是狠心，老娘都不去见？” 从前以为掌控老娘，就能掌控儿子，如今看来是太天真自以为是。张进又不聪明，行走江湖靠一个狠字，哪有那么容易受人摆布？ 晚上，缪泠把林晟唤到屋里。 他好像是有预料的，大雪天里洗了个澡，深夜里把头发梳得油亮。 “他们说我们还没定亲，这样不好。”林晟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撩缪泠鬓边的头发，顺势用手背在脸颊上轻轻弹一下，说：“真嫩！” 缪泠跟他在海岛上见过的女人都不一样，从头到脚精致，肌肤像美玉透亮。 “你一直在等我吗？家里没有再给你说亲？”林晟问道。 他现在什么都不懂，张进怕他心急不受控，所以一直瞒着。回到朴州之后，大家也不知道该怎么交代往事，只是一心为他治病。 缪泠把他的手拨开，叮嘱着：“让你见几个人，见过之后你跟谁都不能透露，包括张进。” 林晟痞里痞气：“我为何要信你？实话说吧，我甚至不信你是我娘子。” 他好像不认真上课的纨绔，随便质疑圣贤书，还觉得自己很聪明。 暗卫已经现身，好像是从虚无中轻飘飘走出来。林晟被吓一跳，躲在缪泠身后紧紧拽着她胳膊。 缪泠生气：“又不是你娘子，放手！” 林晟非但不放开，还伸出另一只手抓着腰。是抓，不是搂，缪泠疼得直皱眉。林晟从前虽不是多么温柔的人，但从来不会这样不知轻重。 她挣扎会儿，始终挣脱不了。林晟把所有事情都忘记，武功招式也忘记，但这一身蛮力还在。 缪泠不得不反击，抓着他肘弯处的穴位想把人甩开。可是林晟下意识的反应也比她实力强，身形一晃轻松化解，掐腰的力道却更大了，疼得缪泠直咳嗽。 “你放手，不然我喊陈叔叔。”缪泠威胁道。 林晟不肯就范，他根本不知道陈叔叔是谁。暗卫们却是懂得，想着把陈颖惊动他们就没机会跟二公子叙旧，于是两三个人冲过来将林晟制服。 林晟毕竟只有蛮力，在真正的高手面前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缪泠又心疼他了，提醒道：“别吓着他，不然也不认你们了。” 烛影摇晃，一室昏黄。 林晟像顽劣又自大的青年人，目光鸡贼，神情桀骜。 “暗卫？”他坐着双手交叉胸前，双脚交叉搁在案几上，“我的私人保镖对我动手？” 他可能觉得这个动作很帅，缪泠却看不上，踹一脚让他坐老实。林晟委屈道：“你从前就这般粗鲁，还是如今看不上我了？” 她粗鲁？放屁！ 缪泠不理他，径自往外间走，想留给他们单独说话的空间。林晟却不理解，赶紧追上去抓着娘子。这次不敢用力了，只是拉着垂下的腰带一端。 “放手。”缪泠解释，“你跟他们的关系比跟我更亲密。” “可我不知啊！”林晟委屈。 “你也是今天才知道我。”缪泠把腰带扯回来。林晟不松手，她扯一寸，他就靠近一寸。 缪泠无奈道：“你们谈话的内容也许是我不应当旁听的。” 林晟直接说：“那就没必要谈。” 好奇怪，怎么就对她这样信任？ 俩人心里都觉得诧异，渐渐别扭起来。缪泠不说走了，缓步走到窗前坐着。窗户纸不透，看不见外面多大雪，但能听一听声儿。 外面脚步声凌乱，所有人忙得晕头转向，大家换着班上街巡逻，务求不让一个人因大雪而亡。平常都没发现原来一天夜里可以发生这么多急事儿，一会儿是有人急着看诊，一会儿是有人急着生产…… “林晟，你们自己聊吧！我也学医，兴许能有用处。”缪泠说道。 院子里乱糟糟，她的心也跟着紧张起来。没经历过雪灾，一点儿经验也没有。陈颖找了一些书籍，因着林晟的缘故也没心思细读。只粗略翻看几个历史事件，特别可怕，灾情严重时皇宫里都要每天冻死一两个人。 林晟却表现得自私，阻拦道：“以你的地位，是给一人治病重要，还是给千万人拿主意重要？反正我在海岛时没想着官老爷给我止血敷药，能准确些告知风浪几时来，有多大，便是感恩不尽。” “林晟～”缪泠走近一些直勾勾地看着他，“你失忆了如何还记得怎么说话？怎么还识字？你知道这是案桌，这是茶杯，唯独不知道我是缪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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