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转眼到六月，后梁封后大典在即。 缪泠早早地就过来陪着顺王妃——马上就是皇后了。缪泠想争取王妃，看她有没有杀夫的勇气和决心。 王妃娘家在西边有矿，顺王看中这一点，所以不离不弃。但是他又借故王妃曾遭人玷污，多方打压，不再像从前那样娇宠。本质还是当上皇帝，自大了。 按照大尚律令，王爷可以有孺人二人，视正五品，媵十人，视正六品。顺王从前宠爱王妃，没有孺人，只有滕三人，都是王妃身边的侍女。 如此便已经被视为大尚爱妻之典范，甚至连卢国公府也效仿，只置滕三人。就连林晟纳姬妾，也是三人。 登基之后顺王便来一场大爆发，一口气纳三百后宫，四妃九嫔，一个都不少。有些是张星儿子留下来的，有些是地方上进献的，有些则是民间抢来的。稍有姿色美名的都抢，不管婚否。 王妃终日苦闷，唉声叹气。新封的妃子们看她无宠，各个嚣张跋扈。昨夜承欢，今日必定到王妃面前耀武扬威。 缪泠倒是可以理解，激烈的欢爱确实容易给女人以错觉，觉得顺王离不开自己，且珍之爱之。 缪泠来找顺王妃时，正好瑾妃也在，满目湖光都在烘托她的快乐：“昨日陛下要得急，在这御花园里便荒唐起来。妹妹尽力了，但实在不能拒绝陛下。总是坏了规矩，不成体统，还请姐姐处罚。” 昨夜顺王拉着瑾妃在御花园欢爱，太监们守着各个路口不让人通过，宫女则拉起帷幔遮挡着俩人。可是御花园才这么点儿大，哪里是能瞒人的，声音都传得老远。 如今前来观礼恭贺的人多，各个都是人精好打听，一下子便传开。也不知顺王到底怎么想的，觉得这种事很光彩？ “男人听了会羡慕吗？”缪泠好奇地问。 “哈？”陈颖窘迫得打哈哈。 后梁皇宫里规矩崩坏，缪泠来见王妃，陈颖可以跟着，只是不能带武器。一群男子胡乱闯，私通后妃的比比皆是。顺王好像毫不在意，还大开方便之门。 他好像在玩一种很新的皇帝游戏，要跟天下人共享乐。 这边正聊着，那边瑾妃已经跪下，然后顺王正好路过，责问王妃为何处罚瑾妃。 柳条茂盛粗长，一根根成片扎进湖面，一阵风过把柳条吹得荡起来，柳梢便带着水珠抛洒，惹得湖面泛起乱七八糟的涟漪。涟漪太密集，每个涟漪圈圈互相斗争，好似打起来。 王妃不想参与这场闹剧，转身向缪泠走来，谁知瑾妃突然伸手拉着王妃裙摆，王妃一走一带，瑾妃就摔倒在地上。缪泠觉得真有意思，站在一边看热闹，王妃气呼呼地瞪过来一眼。 缪泠躲不掉，无奈走过去说：“瑾妃想谋害未来皇后吗？为何伸手绊着？” 瑾妃不怕王妃，因为顺王登基之后，明明有正妻却迟迟不立为皇后。如今封后大典虽然办得隆重，只当是各方势力搏斗的结果，仍然坚定地认为顺王厌极了王妃。可是，瑾妃怕缪泠，这位是有真实力，自己统领千军万马，手下能人无数。 “缪都尉误会，本宫怎敢对姐姐不敬，实是不小心摔着。”瑾妃谨慎说道。 “哦，瑾妃娘娘可伤着？”缪泠蹲下来，轻轻拉着她的手腕，差点儿没把人捏得骨碎。 缪泠没那么大力气，主要是瑾妃纤弱。 “陛下！”瑾妃泪光闪烁，可怜兮兮地看着顺王。 “瑾妃娘娘果然伤着，这可如何是好？”缪泠双手用力，一推一拉把瑾妃的手腕掰得脱臼。 瑾妃痛呼一声，再顾不得许多：“你敢谋害本宫！” 瑾妃爬到顺王脚下，顺王侍卫摆开阵势严阵以待。缪泠这边不怵，赤手空拳也敢对峙。 缪泠笑说：“陛下这是想教训我？我孤身来到皇宫，难道还能走脱？陛下动手就是，何必非得找个缘由，白白让美人受苦呢？” 封后大典搞这么大动静，顺王肯定有别的图谋，所以缪泠很放心地作怪。若是顺王这时候对琼州都尉动手，其余观礼的人一哄而散，得不偿失。 缪泠也没太过嚣张，小心翼翼地躲到王妃身后，好像很害怕顺王似的。这点儿小矛盾不必无限上升，就当是他们夫妻之间闹着争风吃醋呗！本来也就是这么回事儿，她是替王妃出头。 顺王没再计较，让人把瑾妃带下去，连王妃也送走，一副要跟缪泠促膝长谈的架势。 “缪都尉觉得我如何？” “卧薪尝胆，黄袍加身。”缪泠敷衍地回答。 顺王微微笑，他有备而来，让人在亭子里摆满精致的点心，都是京城里才有的。他确实是特意来找王妃，因为知道缪泠今天会来，只是被瑾妃知道而且误会，所以才有那么一场闹剧。 “缪都尉以为天下何安？” 缪泠没有回答，小口小口吃着点心，味道让人怀念。她不知道天下何安，自己有一点儿想做女帝的野心，但也时常犹豫，对于治理天下她没有十足的把握，甚至说不清神州大地出了什么问题。她做了皇帝之后，又能带来怎样的改善？ 她想称帝，只是因为“帝”比“公”厉害，只有这样才有资格把卢国公府推倒。没有卢国公，还有她这位“明君”可以维护秩序和法度，对内建设对外御敌，如此便不算坑害百姓和将士。 顺王接着说，他觉得天下大乱，遍地举义旗，是因为皇权离民太远。他想要建设一个真正与民同乐的国度，共妻共产…… 缪泠从来没接触过这种学说，惊讶地睁大眼。 顺王笑道：“到底是个孩子！你先不要急着下定论，且看我怎么做，是否民心所向。” 缪泠觉得脑子嗡嗡的，但又意识到顺王没疯，甚至挺有道理！朴州这一处皇宫，确实比京城那头更加活力四射，没那么压抑。 至少是一个有趣的尝试，是不是应该给顺王一个机会，让他继续折腾下去？至少他是有想法的，光这一点就比缪泠强。 陈颖提醒道：“小姐可以给百灵先生写信。”放着这么好的解惑恩师，不用可惜。 上次成功劝解缪泠之后，百灵先生便一直住在摸仙山庄，距此不远，缪泠写了新，又想着自己去走一趟。 摸仙山庄处于风州、琼州、朴州三地交界，庄主祖上当过大官，家学深厚，名声响彻朝野。 缪泠觉得出名也是一件需要苦心经营的事情，庄主肯定还是想有一番作为，只是还没行动而已。但是大家似乎都不这么看，觉得庄主高风亮节是位世外高人，连百灵先生都跟他做忘年交，林晟更是几次三番请他出山。 这次上山很轻松，缪泠已经没有从前那些包袱，管他庄主是民是官是贼呢！ 有趣的是班恩哥也在这里，他无处落脚，此时摸仙山庄对他来说最安全。没有人会在摸仙山庄杀人，算是一种默契，是底线。 这是缪泠第一次见到庄主，三十多岁的样子，穿一身粗布衣裳，裤管卷起来满是泥巴，像是刚刚锄地归来。 “啊，缪都尉！”他迎上来，脸上带点儿玩笑的样子，好像“缪都尉”三个字很好笑。 缪泠拱手行礼，说明来意，她要见百灵先生，已经递过拜帖。 庄主说：“先生原是等着小姐的，只是后山狗熊伤人，先生急赶过去。” 那是林晟留下的狗熊，从京城带回来寄养在山庄。缪泠着急道：“怎么会伤人？没有好好圈住吗？百灵先生如何处理，可是要猎杀狗熊？” 庄主笑说：“没有的，伤得不重，是围挡不合理又松动。” 缪泠还是不放心，不希望狗熊在自己目所能及的地方一命呜呼，便嚷着要亲去看一看。 小熊长得快，站起来已经有半丈多高，比百灵先生高出半颗头，跟林晟差不多。缪泠脑子里一时荒唐地闪过投胎转世的猜想，然后马上否定掉，小东西又不是在林晟离开后才降生。 狗熊被放在铁笼子里圈养着，笼子有三间房那么大，吃的玩的都没有短少，看着可怜又安逸。 今日的意外是因为有人拿着树枝逗狗熊，熊把树枝一咬一带，那人来不及松手便撞在铁围栏上。 挺活该的。 庄主说围挡松动，事实上连这理由都不存在，狗熊冤枉死了。之所以编这么个借口，是因为逗狗熊的人身份特殊，有错都是山庄和熊的错。 缪泠认得那人，大公子的妻子的父亲孙千的侄儿，缪泠以前都叫他“大侄子”，连名字都没记住。 大公子地位稳固，大侄子也跟着沾光，变得更加威风，前呼后拥的。缪泠大概能想象到，他根本就是因着林晟的缘故才欺负狗熊，结果吃了苦头。 “缪都尉。”大侄子率先行礼，怕慢了被她拿着错处。 缪泠有爵位又有官位，而且握有实权，他就算看不惯也不敢招惹。 “狗熊招你了？”缪泠还是有理由骂人。 她一向不给大公子一派好脸色，装也不装。 缪泠要把百灵先生接走说话，大侄子觉得很有必要跟上去旁听，又被缪泠骂一句：“关你什么事呢，滚！” 班恩哥便出来打圆场，勾肩搭背地把大侄子拉走：“这位世子就是这么个脾气，到了哪里都像是自己家，说一不二。” 显然是要凑到一起说世子坏话的，但是有什么关系呢，缪泠不在意！ 摸仙山庄是个很神奇的存在，本身没有武装力量，但是各方势力都想争取它。因为庄主代表一种境界，一份眼光。天下纷乱，不知道下一个真龙天子在何方，大家是有点儿相信摸仙山庄的判断。若能请动庄主效力，大概就是有帝王相吧！谁若是杀了庄主，那必定昏庸无疑。 所以各方势力都能在这里和平共处，乌城的官员跟绵春郡的叛臣也能勾肩搭背。 缪泠觉得不舒服，威胁庄主：“你从前不肯出山辅佐林晟，如今也不能替大公子做事，不然我就杀掉你。” 大侄子呆在摸仙山庄，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想干什么。 庄主愣了一下，说：“哦。” 缪泠蹦到他面前：“我可认真的！” 神气得要死，庄主也拿她没办法。 百灵先生开口解围：“你不是说要跟我谈一谈顺王？” 后山山路难走，来时不觉得，回去是下坡路，每一脚都好像要摔下去。缪泠没心思谈论顺王了，关心着：“先生注意脚下！先生以后不要来这后山，多危险！” 百灵先生笑道：“我今日不来，你的小狗熊就没命了。” 大侄子想射杀狗熊，缪泠看出来了，现场弓箭手齐备。百灵先生是申清的老师，他来劝最有用，大侄子总得给他几分薄面。 “狗熊不及先生。”缪泠嘴甜。 庄主若有所思，这也是他第一次见缪泠，觉得有些惊讶，跟传闻中很不一样。他以为自己掌握的信息足够多，足够了解缪泠，其实不然。缪泠比他以为的更有魅力，亲切甜美，活力四射，天真烂漫，她往那儿一站便仿佛天地都明亮起来，身后是万世繁华。 她一定是和平盛世养出来的，没经历过一点儿波折，否则怎么能那么娇俏快乐？像一朵海棠，未经风雨。粉粉嫩嫩，花瓣轻薄，竟然能长得那么好！肯定是天公作美，才能成全的。 最难得得是，无论她做什么都不让人觉得面目可憎。才来短短一小会，又是骂人，又是威胁人，但只要她微微一笑，跟百灵先生撒个娇，便觉得，啊，这是个可人儿！ 真奇怪！ 缪泠感受到打量的目光，转头问一句：“盯着我看做什么？我有帝王相吗？” 庄主被吓一跳，连忙摆手：“在下冒犯。” 缪泠哼一声：“装模作样！不是你到处散播消息说自己有帝师之才？怎么样？跟着我干吧！” 百灵先生喝道：“不得无礼。” 百灵跟太爷爷同朝为官的，被老人家骂一句也没什么，缪泠仍然嬉皮笑脸，等到地势平坦些就开始说正题：“先生觉得顺王如何？可信他的主张？” 百灵先生反问：“你觉得呢？” 缪泠老实回答：“我不知道，但林晟不是这么说的。” “哦，二公子如何主张？” “林晟说要让百姓各展所长，积极生活，发展生产与技术。要集中力量办大事，如今远不到可以推行小国寡民的时候。可是我不懂，摸仙山庄这样不也挺好？平安喜乐，有个内外有口皆碑的庄主。” 庄主诙谐道：“那是因为我散播假消息。但也撑不了多少时候，大公子的人这不就住到庄里来相逼？” 缪泠只说他散播消息，他自己多加一个“假”。 缪泠不理他了，仍然问百灵先生：“要给顺王机会吗？” 百灵先生问她：“为什么要呢？” 缪泠：“听起来也不错。” 缪泠是特别愿意给人机会的，但凡有些长处，她都会给机会让人家好好发挥，比如周非、芸娘都是如此。可是百灵先生说：“顺王不是一个人，你给他机会，谁给百姓机会呢？我听说永吉县自己插上缪字旗，百姓认定你，你倒是退缩了？” 旗子是痦子插的，山贼去抢劫，他自称是小姐的兵。竟然还挺好使，然后就把旗子挂起来。 “先生觉得我应该拿下朴州？” 百灵先生没有明确表态，只是讲一个古老的故事，从前也有一位亡国的王爷，去海岛建立小国：“他们仿若回到蛮荒时代，打猎耕种所得集中一起分配，女人也是如此，共同享有。” 他停顿一下，好像在找一个合适的词儿，然后接着道：“生子不问其父，全体共同抚养后代。” 他看着缪泠等她发问，缪泠便问一句：“然后呢？” 百灵先生说：“这群人的后人如今还在，但已经与我们的生活无异。这种制度只推行一代人，后代觉得落后、古老、野蛮，远不如中原文明。” 百灵先生足够克制内敛，但也忍不住吐槽一句：“顺王想做一世快活皇帝！” 顺王明显是想把朴州的财富用尽，将美人尝遍，管他后世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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