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寂静，众人摒住呼吸，只有血色浸润了衣料后，血珠顺着钺角滴落到地面的声音。 “嘀嗒……嘀嗒……” 朴杀眯着眼，防备地盯着青鸾，像是一只静待处决的野兽，“果然是他，他一定恨极了我，才会教出一个你，这样赢我。” 青鸾听出这里头有故事，或许和他刚才提到的师门有关，便撇嘴冷笑道：“少啰嗦，放人！还债！” 朴杀愣了，“就只这样？” 青鸾也愣了，还要怎么样？ 她简单的思量之后，道：“先留你一条狗命，全了师门之义，若你日后再为非作歹，我定不会坐视不理！”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竟是如此？！”朴杀大笑，一声比一声凄厉。 “大人……”许承淞显然察觉到了什么，目光在青鸾与朴杀之间流转，不安地提醒，“杀了他们，还来得及。” “闭嘴！”朴杀腥红的眼扫过许承淞，摆手道，“把人带出来。” 东江王妃等人，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 东江王妃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露出庆幸的笑容。 熊老二憋着的一口气猛地吐了出来，“我滴个亲娘乖乖诶，这打得也太猛了吧……” 要是换成他上去，只怕被扎进那里的，是自己。 “嘶……”真疼，他看着就觉得疼。 贺轻舟呆愣愣的，目光紧盯着青鸾，“就这样结束了？” 他们还担心她们两个女子被欺负，现在看来，他们这一群人，和青鸾一个人比…… “太……可……怕……了……”他叹道。 而此时，朴杀的侍从已经听从吩咐，把洛景予和金园从书房里带了出来。 金园耷拉着脑袋，摇头晃脑地念念有词。 洛景予不舒服地摇了摇肩膀，“别拿你们的脏手碰小老头儿！小老头生起气来，就手抖！手抖！！！” “小老头儿”恼怒地推开侍从，“请大夫，请！请！懂吗？你们再这么没礼貌，我就对你们不客气了！” 他被烧焦的假胡子一抖一抖的，仿佛随时能被抖掉。 青鸾看到他的一瞬间，笑容便真了起来，“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洛神医，阿园，快过来。” 金园瞧她一眼，没精打采地低垂着眉眼，哼哼唧唧挪着小碎步。 童女姐姐只说老的是宝，没说他是宝，分明他才是个宝宝啊…… 青鸾没留意他的神色，因为洛景予已经跳到了他面前，“小丫头，你刚才打架了！身上都有血！快伸手！” 他也就是这么一说，不等青鸾有什么反应，伸手就扣住了她的脉门。 青鸾哭笑不得，“大庭广众之下……” “大庭广众之下怎么了？你这丫头丁点大，细胳膊细腿的，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人左手拈着花，右手舞着刀……啊，钺，老头子就不能给你把个脉了？”洛景予没好气地怼道，却突然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大小快速道，“东江王还有救，救不救？” 青鸾来不及捂脸便听到这一问，突然明白他在这种时候插科打诨的意思。 他要她一个答案。 是了，他这样的人，看着胡闹，却从来都是紧顾着大局的，当初说走就走，别人都以为他在胡闹，她起初了以为是他任性，后来才知道，是为了顾及她的名声。 她无数次重伤，无数次被洛景予从鬼门关拉回来，流言蜚语什么时候起来的，她不知道，她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带着金园离开，甚至不曾亲自同她告别。 脑中千种飞绪，眼前不过一瞬，她道：“救。” 来都来了，若是到此为止，等她离开后，东江王妃不一定能稳住局势，但若是再加个悔悟了的东江王，就不一样了。 洛景予哼哼地松开手，“你自己什么身体，不清楚吗？本来就有伤，还有暗疾，还这么打架，不要命了？” 斜眼瞧青鸾一副受教的样子，他轻咳两声，道：“等有空了，老头再给你重新配两副药。保管下回，你打他不必这么费力。” 诛人诛心。 洛景予几句话，等于把朴杀掉落在地上的脸面又狠狠地踩了几脚。 朴杀脸黑如墨，被侍从扶着才勉强站稳。 许承淞道：“你们不许走！” 青鸾抬眼瞥他。 事情都没办完呢，她哪里有要走的意思？ 许承淞冷声催促：“没看到了朴大人受伤了吗？还不赶紧来给朴大人治伤？” “看到了。”洛景予嘿嘿一笑，把金园拉到身后护着，“那又怎样？” “草菅医者命的时候，可曾手软？” 青鸾偏脸瞧他一眼，果不其然，在他满面的笑容里，双眼里藏着入骨的冷意。 当他们高举起刀对着医者时，洛景予便不可能再为他们诊治。 他就是这么个随性的人。 “你是大夫，治病救人，是你的本分。”许承淞试图给他扣下这么个大帽子。 洛景予瞪大眼睛将身前的众人看了一圈，甚是不解，“人？哪儿呢？小老头儿眼花了不成？一个没瞧见。也是，小老头儿头发胡子都白了，倒是东仁堂里有个黑胡子的山羊胡孩子，听说医术不错。这么点小伤，用他绰绰有余。” 许承淞还想再说什么，朴杀已经紧紧抓住他的伤手，咬牙道：“去，请！” 见他一双眼睛还紧紧盯着青鸾，许承淞心下大骇。额上直冒细汗，也不知是疼的还是骇的。 按朴杀一贯的习惯，绝不会说出“去请个大夫”这样的话，叫人带过来就行了，不肯来的，抓过来就是了。会跑的，总还有家人。 他不得不承认，朴杀在忌惮青鸾。 许承淞审视着这个一开始被自己误认为是温家人的少女，一张娃娃脸看起来纯良无害，却每一次，都恰到好处地毁了他的计划。 先是清风寨一事，让他所有筹谋毁于一旦，不仅没得到长公主的信任，反而被长公主嫌恶，连本该给他的奖赏，都到了一个外姓妇人手中。 现在，又让朴杀对他失了倚重…… 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不除掉她，他将举步为艰。 这样的念头才升起，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个人，本该是他最好的助力，因为，她本是应该跪在他面前求收留的难民。 在他心中千回百转的时候，朴杀已经抬手，让墙上的弓箭手收了势，“你们可以走了。” “彩头还未收完呢。”青鸾笑道，“朴大人受伤的地方，可不是脑子，变不了孩子。你就算变了孩子，也比不上我家阿园乖巧可爱。” 被她突然夸赞，阿园立时抬起脸来，眼睛亮亮的，像是摇着小尾巴的奶狗儿。 对！他是孩子，他就是童女姐姐家的乖孩子！ 东江王妃目瞪口呆，显然没想到青鸾口中的孩子，是个瞧着比她还大的少年…… 不过，她也只是花了一止息的时间把惊讶压下去，一手抬起算盘，一手开始扒拉，嘴里念念有词，“咱们从近期往远算。每月军费开销，一万八千两，这六年，都是我在出……” 只这一个数据，青鸾就倒吸一口凉气。 她上辈子没费心过军费的事，只在拨款下来的时候瞧了一眼。 她的十万兵吃得不错，用得也不错，一个月的军费，也就二十万两，有些将军的军费领不到半数。 每月军费开销能到一万八千两，那东江王的兵只怕有近万人了。 现在就有近万人了…… 不对！ 按东江王妃报出的数，六年前，每月也需一万两。 一个王府的规制，最多也就两千亲兵…… 青鸾暗暗在心里盘算着，等东江王妃的盘算声停下来，发现东江王府竟然欠了王妃三百六十万两白银。 不愧是她记忆里富可敌国的东江王妃！ 朴杀的目光终于从青鸾面上移开，慢慢闭上眼，对身侧的人道：“方吉，带他们去古乐斋。” 古乐斋？那是什么地方？ 青鸾正疑惑着，东江王妃讥诮道：“想不到我离开六年，孙氏依旧住在古乐斋。” 这算是回答了青鸾的疑惑。 朴杀闭着眼，显然什么也不想再说。 见方吉已经走到月亮门边，做好带路的准备，青鸾等人彻底放下心来，转身离开。却不想，身后突然一道冷光晃过。 青鸾的注意力还放在方吉身上，不曾留意，待反应过来时，箭头已离自己脖子不过三尺。避是避不掉了，她转身强接，但有一道天酞蓝的身影先一步扑到了她的身上，不等她反应过来，又一道身影闪过…… 木匣子落到地上，匣盖散开，里面的菩萨像滚落出来，“咔……” 一切发生得太快，青鸾抱住跌倒的金园，“为什么？” 她不明白。 洛景予同样不明白。 他要是救青鸾也就罢了，可自己一直都是让他满脸写着“讨厌”二字的人，他为什么要救自己？ 青鸾没等到他回答，也不需要他回答，看着自己昨日亲自挑选的简矢今日却扎在金园身上，顺着箭的来向看去，马上锁定了躲在许承淞身后的顺才。 “救他。”她把还在吐血的金园递给洛景予，折断箭头，一脚勾起落在地上的杀猪刀，朝许承淞掷去。 许承淞躲闪，便将顺才现于刀前。 顺才也躲过，正当庆幸，却见一只带血的黑金色剑头已到了眼前。 他大惊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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