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鬼藤可使人浑身疲软无力,一天比一天衰落下去。十五日后便会发作,全身痉挛而死,”姬灵沨道,“一旦发作,即便有解药,也必死无疑。” “姬灵沨!”凌无非怒极,“你可知道,早在东海县,我便可以杀了你!” “我没打算要你们的命!”姬灵沨情绪略显激动,“我只是……实在不忍心伤害那个姑娘。” “你要如何?用我们来威胁宋翊,让他妥协?”沈星遥目光淡淡扫过上官红萼面门,发出一声嗤笑,“我可以现在就死给你看,让你期望落空。” “好啊,要是这样,我就去给那个女人下毒。”上官红萼道。 “混蛋!”沈星遥怒极,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站了起来,指着上官红萼道,“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即便强迫他答应了你,往后便不担心他会报复吗?” “那又如何?只要我嫁了,就可以不用做王妃了。”上官红萼得意笑道,“他要是想报复我、伤害我,我可以把他关起来呀。” “你既然只要一个结果,随便找个人不就行了?为何一定得是他?”沈星遥两眼血丝纵横,喝声近乎沙哑。 “那可不行,我一定要亲眼看到他向我低头。”上官红萼道,“我讨厌别人违逆我。” “那你这样的人,倒是很适合做王妃啊。不仁不义,断情绝欲,在深宫生活,一定没人是你的对手。”沈星遥目眦欲裂,终于体力不支,倒下身去,正好跌入凌无非怀中。 “你们身上,一定有传信之物吧?”上官红萼说着,便要上前搜索,却见凌无非一把从怀中掏出烟信,迅速掐断引线,扬手抛入丛林深处。 “你们……只有十五日的时辰,若是他们走得太远,我们没能找到人,你们就会死的!”姬灵沨急道。 “哎呀,你告诉他们这么多干什么?”上官红萼撇撇嘴,道,“他们死了,就去毒那个女人呀。”说完,便一蹦一跳走出了林子。 这少女瞧着娇小可人,所做出的,却尽是骇人听闻之举。 凌无非伸手轻抚沈星遥面颊,眼色神情而无奈,良久,等到上官红萼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方转向姬灵沨,无力问道:“你既不认同她的做法,为何要助纣为虐?” “这是我欠她的。”姬灵沨道,“她答应我不会伤人,我……我也只会帮她做这件事了。” “可阿翊他就活该,要被你们当成一件战利品,玩弄于股掌之间吗?”凌无非目光骤冷,寒冽如冰。 “只要他愿意服从,红萼不会害他。”姬灵沨黯然低头,“我知道……我知道你们现在看见她……会觉得她不好,可她曾经不是这样的。她为了我……” 姬灵沨越说越是激动,双手也开始发出颤抖:“她是圣女,因要嫁入王室,只能做件摆设,不能正儿八经习武,也不能掌握圣灵教中大权,可嫁入王室,也依然不会被信任……历代圣女,无一善终,都是死在无穷无尽的折磨中。如果不争取这唯一的机会,她的生命,可能就只有这十八年啊!你们的师妹,还有你们,都有无数机会,不必面对这唯一的选择,为何就不能……” “你说得服你自己吗?”沈星遥摇头,自嘲似的笑笑,“充满阴谋算计的感情,还能算是爱吗?” 姬灵沨闭目摇头,一言不发。 三人相对无言,静静坐在这林子里,看着夜幕降临,周遭渐渐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月光穿过树梢,落在几人身上,形状好似僵硬的石刻画。 凌无非缓缓握住沈星遥的手,搭在自己膝间。 沈星遥忽然朝他望来,露出笑颜:“生能同衾,死能同穴,也不错啊。” “这一次,是我们拖累他了。”凌无非摇头,无奈叹道。 沈星遥靠在他肩头,轻阖双目:“我困了。” “睡吧,”凌无非握紧她的手,道,“有我在。” 这一夜,好似过了很久,又仿佛一晃便过去。 凌无非仰面看着树顶上方渐渐升高的太阳,忽觉一阵眩晕。 “师兄!星遥姐!”苏采薇的哭喊伴随着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沈星遥缓缓睁眼,看着苏采薇跌跌撞撞奔来的模样,黯然摇头。 “怎么会这样……”苏采薇哭得梨花带雨,跌倒跪坐在二人跟前,伸手抚过沈星遥憔悴黯淡的面容,不住抽泣。 凌无非凝眉,抬眼朝前望去,瞧见宋翊面无表情立在上官红萼身旁,一时不忍,轻阖双目摇了摇头。 “怎么可以这样……有什么不能冲着我来,非要伤害他们?”苏采薇踉跄起身,回头对上官红萼喊道,“你到底想怎么样?要怎么做才能放过他们?” “这不明知故问吗?”上官红萼双手背后,得意地摇晃着身子,凑到宋翊眼前,撒娇似的说道,“怎么样啊,翊哥哥?跟不跟我走?” “你几时放人?”宋翊平静得好似局外人。 他的名声,气节,包括性命,原就是仗着此番同行的这三人才得以保全。如今重堕苦海,不过是还了这份恩情。多出的那几个月快乐时光,已是天恩馈赠,他又怎会有怨言? 苏采薇痛哭不已,她恨旁人为自己承受了这份苦楚,也恨自己无法保全所爱之人,种种困苦,令她只觉胸中如被扎入无数尖刺,痛苦不堪。 “你都还没答应我,怎么就让人家放人啊?”上官红萼说着,便去挽他臂膀,却被避开。她目光骤冷,瞥了苏采薇一眼,语调阴气森森,“这么说来,你是不答应咯?”说着,便作势要朝苏采薇走去。 “需要我怎么做?”宋翊在她身后发话,淡淡问道。 “首先,你得同我回去,”上官红萼拉过他的手,往他怀中靠去。宋翊本能欲躲,余光瞥见沈、凌二人与一旁痛哭不止的苏采薇,却迟疑了一瞬,暗自叹了一声,默默选择了顺从。 上官红萼挽着宋翊的臂膀,一路往回走去,仿佛一个得到了新奇玩具的孩子一样,时不时晃一晃他的胳膊,凑上前去撒娇欢嬉。宋翊只得后仰躲避,却无力挣脱。 苏采薇走在沈星遥身旁,小心搀扶着她,默然瞧着前面的动静,神情面色已然麻木。 沈星遥中毒最深,浑身疲乏无力,连走路都变得颤颤巍巍。她远远望着此景,忽然发出一声嗤笑。 “星遥姐……”苏采薇怔怔朝她看去。 “我曾经以为,只要学好武功,能保护好自己和身边的人,便不用受人牵制,随波逐流。”沈星遥冷笑不止,“原来一山更比一山高。自以为所向披靡,却是如此不堪一击。” “恶之所以滔天,自然是因为有人纵容。”凌无非说着,目光不经意似的瞥向姬灵沨,“等着看吧,如此放纵下去,终将自食恶果。” “你们中了毒,最好别说太多话。”姬灵沨低着头,黯然前行。 原本并不漫长的路,好似走了很久很久,进城以后,还有车队相迎,很快便将几人带去原先去过的那处金碧辉煌的大院之内。 上官耀正站在门外,双手负后,乐呵呵朝几人望来。 “哥哥,”上官红萼松开宋翊的胳膊,小跑至上官耀跟前,邀功似的笑道,“我就说我办得到吧?” “看来,灵沨姑娘还是有情有义。”上官耀瞥了一眼姬灵沨,朗声笑道,“多谢。” “过奖。”姬灵沨神情怪异,只是生硬地回话,却不上前。 “几位,里边请。”上官耀回手指向院中,示意几人入内。 仍是那间偏殿,仍是丰盛的宴席。 再好的酒菜,食之亦寡淡无味。 苏采薇始终伏在桌面,沉默不言。上官红萼好似有意挑衅她一般,坐在宋翊身旁,时不时往他怀中靠去,见苏采薇一直毫无反应,忽然便搂过宋翊脖颈,往他唇边轻啄一口。 宋翊好似被毒蛇咬中一般,本能向旁闪避,别过脸避开她的目光。 “先前听苏姑娘说,你们几位,都是宋公子的师兄师姐,想必这婚事,可以不必长辈出面,很好商量了。”上官耀一面示意奴仆斟酒,一面笑吟吟道。 “不麻烦,不过为了礼数,最好请封长老来一趟。”凌无非没好气道。 “哦?那么这位封长老,身在何处?”上官耀问道。 “不知道。”凌无非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云雾山中,秘密驻地的方位,不可轻易暴露。这一程,上官耀绝不可能放他们任何一人离去,想要联络上封麒等人,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日后再补上了。”上官耀笑呵呵道,“我刚好认得几位风水先生,都是汉人,明日便去请他们挑个良辰吉日,尽快让小妹与宋公子成婚。” 凌无非冷笑不止,手中握着筷子,忽然往跟前空盘中猛地一戳,霍然起身,对上官耀道:“上官教主,这些虚情假意的表面功夫,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席间众人除去沈星遥,俱是一怔,朝他看了过来。 沈星遥则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要说贵教的礼数还真是周到,”凌无非自知到了这个份上,已无须顾全颜面,心中有话,便索性全都说了出来,“一缠二闹三下毒,棒打鸳鸯,强人所难。” 他指着上官红萼道:“今日她能为了个男人闹得天翻地覆,他日势必也会给贵教招来滔天祸事。同为长兄,上官教主这纵妹行凶的本事,在下可是半点也学不来。” “你干什么?”上官红萼起身骂道,“大哥把礼数做得如此周全,你好端端的,发什么疯啊?” “我疯?”凌无非只觉好笑,“那么上官姑娘你又做了些什么?” 上官红萼气急,眼中蓦地涌起杀意。沈星遥眼角余光瞥见,只淡淡道了声:“凌无非,你坐下。” 凌无非看了看她,虽有余怒未消,却还是坐了下来。 沈星遥一言不发,端起碗来盛了一碗甜汤,先放在汤碗旁,又拿起凌无非面前空碗,盛得满满当当,将两只碗一起端起,双手忽地上扬,同时泼了出去,一碗朝着上官耀,另一碗则泼向了上官红萼。 上官耀有武功在身,立时便闪避开去。上官红萼便没如此幸运,一碗甜汤愣是一滴都没浪费,全泼在了她身上。宋翊被迫坐在她身旁,见此情形,本能便向旁避开,再回头一看,见她头脸湿透,脸上还挂着半拉枣,忽觉心中痛快了许多,嗤笑出声,摇了摇头。 凌无非起先没料得她会有此一举,如今看见了,倒也丝毫不惊讶。 这本就是她的秉性,说得再多,还不如直接动手。 苏采薇看得一愣,心中却隐隐浮起忧虑。 沈星遥泼完汤后,当着众人的面将空碗掼在桌上,转身便往殿外走去。上官红萼被她泼得一身黏黏糊糊,上来便要讨说法,却被抢上前来的凌无非一把扣住脉门,向旁大力甩开,跌得一个趔趄,撞上椅背,整个人向后跌倒在地,刚好屁股着地,出尽洋相。 他二人虽身中绕鬼藤之毒,内力耗损,难以动武,却也只不过是从两个高手变成普通人罢了。眼下根基尚在,比起上官红萼这种几乎不懂武功的白痴而言,还是胜过不少。 “你给我站住……”上官红萼气急败坏想要追,却被上官耀拦住。 上官耀一言不发,神色冷得可怕,当即以眼神示意,命门前两名侍卫上前拦住二人。 “大哥!你还不处置她?”上官红萼急道。 “来人,给几位贵宾安排上房。”上官耀说完,即刻松开上官红萼的手,大步走出殿外。 席间,姬灵沨始终一言不发,看着这场闹剧越发扩大,眼色渐生悲戚,却无可奈何。 沈星遥与凌无非二人被安排在防守最严密的厢房里。宋、苏二人则被分开,安排在天南地北的两间房内,以招待之名,实为软禁。 “你方才不让我开口,我还当你真的服软了。”凌无非倒了杯茶水,走到床边,递给沈星遥,道,“我还真是奇怪,都这么了解你了,早该想到你会那么做。” “痛快吗?”沈星遥接过茶盏,冲他笑问。 “痛快,怎么会不痛快?”凌无非摇头,笑中既有欣慰,亦有无奈,“就是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们现在就是笼中鸟,俎上肉,只能听任宰割。”沈星遥仰面灌下大半盏茶水,道,“反正脱身的希望也不大,何必活得那么憋屈?” “遥遥,”凌无非收敛笑意,忽然问道,“你今日对上官红萼那么说,是当真想过要死吗?” “那可是你的师弟师妹,又是为了我们的事才来到南诏,怎么可能不管?”沈星遥认真望着他,道。 “此事,倒也不一定是死局。”凌无非道,“上官红萼不是雷昌德。她要的是天长地久,不是阿翊的性命。不管拖得多久,只要能回中原就有办法,我们办不到的事,还有封长老,还有师父,还有石长老……再不济,也能想方设法把人带走,不过就是不知那时候,采薇会不会嫌弃他。” “嗯?”沈星遥微微歪头,似有不解,“可是,如果对方根本不给我们这个机会呢?这么大个活人,他们很难困得住,所以最好的办法,应该是让消息永远不传出去。” “你都想到这份上了?”凌无非眉心微蹙,“也不是不可能。” “你我都还好,可是采薇要怎么办?”沈星遥若有所思,“我们就算能回中原,背着这么大的祸事,也是凶多吉少,九死一生,丧命是迟早的事。可采薇不一样啊,她还有师门,又怀侠名在身,本可以过得很好。” “上官红萼被骄纵坏了,何况,她又是南诏圣女,为摆脱命运,一定会不择手段。”凌无非言罢,深深低下头去,长声感慨道,“但愿……但愿她能逢凶化吉,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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