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小子,藏拙不露啊。”江澜调侃一声,右手挽剑绕后,换至左手,斜刺而出,正中吉玉胸口。吉玉打马疾退,仍旧没能避免被她剑尖挑破衣衫。 游煦派这四人来时,一是不曾亲见玄灵寺内,凌无非一人独战群雄时那一力扛鼎、举重若轻的本事,只怀着从前寥寥数面里对他的印象,想着他左不过也是个凡人,没有三头六臂,又是江澜的师弟,本事再高也高不到何处去;二则是江明这回所求的,是名正言顺坐上白云楼主之位,若担上了不仁不义,弑杀亲兄弟与侄女的恶名,难免还要承受风言风语,因此见江澜去意已决,便想着以拖延为先,派人盯着,只消确保将人带到同样已投靠江明的唐年县分舵,便能万无一失,毕竟短短四百余里,快马加鞭,不多半日便能抵达。 霍汶早便觉得,本已成功的计划,正因为凌无非的到来而变得棘手,再如何迟钝,亦已隐约猜出他的来意,暗自从袖中抖出两枚长约寸余,细若蚊须的钢针藏在手心。 这师姐弟二人均怀绝学在身,四人久攻不下,不免心中有了旁的想法,只盼着在他们攻击旁人时,多瞧几眼,找出空隙,见缝插针,好转败为胜。越是这般想着,便越不肯出力,你推我搡,反而令对方杀出一条道来,策马疾驰而去。 霍汶当即扬手,抛出指尖金针。这厮硬功不佳,暗器倒是一流,借由随风而起飘扬不止的马鬃遮挡发力的手指,真叫一个出其不意。那钢针本就尖细,直到二人近旁方响起细微的声音。凌无非原就刻意行在江、云二人后方,以防对方穷追不舍,伤了前一匹马上那手无寸铁的云轩,拖缓此番行程。眼下听得风中有异响,即刻还剑入鞘,在江澜所乘马匹的屁股上重重一敲,惊得马儿扬蹄嘶鸣,撒腿就跑,挽花荡开钢针,却未留意其中一枚钢针走偏,划过握剑的右手小指一侧,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怎么回事?”江澜匆匆回头,问道。 “没事,走吧。”凌无非摇头,淡淡道。 三人两骑,一路疾驰,绕路行至分宁县外,将马驱赶离去,方进入县城之内,毕竟老马师徒,这些马儿的主人如今都已成了叛徒,继续留在身边,难免暴露行踪。进城以后,几人也未往官道上行,而是刻意绕了小路,既不找住处,也不往酒肆茶寮歇脚,而是马不停蹄,继续前行。 江澜见云轩一路到此,都未露出惫态,只觉惊奇不已。云轩看出她的疑惑,便笑道:“我虽不似你们懂得武艺,但也是在山中长大,砍柴挑水,捕鱼采果,还不至于孱弱。你们不必担心我的。” 听到这话,江澜怔怔点了点头。凌无非走在一旁,看出这二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只摇头笑了笑,却突然感到有些乏力,不由停下脚步,扶着墙壁,稍稍靠了一会儿,长长呼出一口气。 “你怎么了?”江澜见他这般,不免讶异,“人云轩还没怎么着,你就不行了?不会是在玄灵寺落了什么病根吧?” “没事。”凌无非一手扶额,缓缓调整好呼吸,随即迈开大步,继续向前走去,却越发感到疲惫。 江澜见他脸色不佳,回想到他在此前曾受重伤,便猜是他上回受伤太重,尚未痊愈,便往前跑出一段路,四处查看一番,方回转而来,对二人道:“前边有间空屋,先去歇一会儿再走吧。” 凌无非本想着,再多支撑一会儿也不打紧,正要拒绝,却觉右腿患处蔓延开一阵算账之感,只得点了点头。 二人到达分宁县时,已是申时过半,到了那空屋内坐下,歇不多会儿,天色便已见昏。凌无非的脸色,非但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越发苍白。 “你这伤得不轻啊……”江澜走到他跟前,见他不住捶打着右腿,不由愣住,“要不要擦药?” “同这没多大关系,”凌无非摇摇头,道,“骨伤早都长好了,只是有点风寒,不碍事。” “可你这模样……不对劲啊……”江澜话音刚落,便听到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仔细一听,少说也有十数人。她暗暗道了声不好,即刻跑去门边,探头朝外张望,看了好一会儿,又跨过门槛,往外走了几步,忽地回转而来,冲二人道,“不妙,恐怕是游煦的人又追过来了。” “那就走吧。”凌无非说着,便待起身。 “就你这样,能走得了多远?”江澜摇头道,“算了,我先去引开他们,你们见机行事。”说着,便即握紧手中佩剑,闪身从空屋侧门奔了出去。 “姐姐……”云轩语睁大双眼,欲言又止。 凌无非锤了锤右腿,扭头看了他一眼,又望了望江澜离去的那道门,眉心微微蹙起。 云轩焦灼起身,走到门边,却又停了下来,回头瞥了他一眼,正要说话,却又紧紧闭上了嘴,听着脚步声渐远,长长舒了口气。 “不用担心,就算寡不敌众,以她的本事,也足够脱身。”凌无非道,“倒是你,无端被卷入此事,便不惧怕吗?” “能有多可怕?”云轩摇头笑道,“我一个人在山里生活那么多年,外面的这些风风雨雨,再如何可怕,也抵不过孤独。” 凌无非闻言,点头微笑,不再说话。他伸手捏了捏喉咙,只觉异常口渴,便扶着墙转去后院,见井中水未干涸,便用悬在井上的木桶打了些清水,双手捧着送入口中,一连喝了许多水,方稍稍缓解些许,体力也似乎有所恢复,随意抹了一把脸上沾着的水迹,回到屋内。 到了此刻,渐落的夕阳已将天边的云霞染成一片绯红。凌无非从侧门走了出去,往路口眺望一番,忽地瞥见霍汶带着一队人马走来,便忙退回屋内,对云轩道:“有人来了,你躲进去。” “你要做什么?”云轩眉心一紧。 凌无非不言,只是冲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藏入里屋,随即转身出门,纵步起身前,刻意将半抹背影亮在了霍汶等人的视线里。 “追!”霍汶高呼一声,立刻带着身后人马向前追去。 红日西沉,云霞漫天。凌无非一路疾纵,将霍汶等人引去与云轩藏身的那间空屋方向截然相反的官道上,本待伺机脱身,却觉脚下步履越发沉重,就在这时,一只手从旁边的巷子里伸了出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拖了进去。 “谁?”凌无非旋身挣开那只手,退后两步,定睛一眼,却见江澜站在自己眼前。 “云轩呢?”江澜愣道。 “你走以后又有人来,我怕护不住他,只能再把人引开。”凌无非凝眉道。 “真是……我说你也是,伤成这样还到处乱跑。”江澜摇头,嫌弃之色尽在眼底,“话说,你是不是见过我爹了?他现在怎么样?还有星遥,怎没同你在一起?” “江明只是软禁了他,并未动用私刑。”凌无非道,“伯父写了几封密函,我已交给星遥送去那几个尚未被策反的分舵了。” “也就是说,霍汶对我说的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假的部分便是把已背叛的分舵和未背叛的那些对调,好骗我自己送上门去?”江澜若有所思。 “大致如此。”凌无非一手扶着墙面,一手捏了捏咽喉,只越发感到乏力与口渴,不自觉弯下腰去,几欲向前栽倒。 江澜瞧着他这模样,越发感到邪门,便即问道:“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开始都好好的……” “我也不知道,”凌无非摇头道,“就是口渴……身上也没力气。” “那几个人,有伤到你吗?”江澜绕着他走了半圈,打量一番,忽然瞥见他右手小指一侧多了一道血痕,即刻抓过他的手腕,蹙眉问道,“这伤怎么来的?” “不就是逃走的时候,那霍汶发了两枚钢针,只是擦伤,不必大惊小怪。” “那是七星流火,蠢货!”江澜后知后觉,当场便要气晕过去,“怎么不早说。” “你刚说什么?”凌无非浑身乏力,索性靠墙坐在了地上,抬头问道。 “不管那么多,先去找水源,把毒给解了再说。”江澜不由分说拽过他的胳膊,将人拖了起来,沿着围墙向前走去。 她急着寻找水源,也不管围墙另一头尽是喧嚷的欢声笑语,生拉硬拽着身旁的凌无非便从墙头翻了进去,落地之后,瞧见一侧院里尽是些脑满肠肥的老男人搂着年轻姑娘调笑,方知此间是个青楼,却也顾不得许多,推搡着他便攀上了屋檐,来到二楼,随意找了间未点灯的空房便跳入其中。 凌无非到得此刻已是精疲力竭,没走两步便靠着墙面滑坐在地上。江澜也不管他,当即便松了手,点起桌上的烛台,四处翻找起来。 “你在找什么?”凌无非满脑都是疑惑。 “找水啊……”江澜拎起一只玉壶凑到鼻尖闻了闻,又一脸嫌弃地搁到一旁,口中抱怨道,“怎么只有酒啊……” “你见过谁在这种地方喝水?”凌无非愈觉不可思议,“随便找条河不就是了吗?” “河水不行,得要井水。”江澜说道,“解药得用清水和开,再以银针蘸取,刺入天池、膺窗、灵墟三穴,一刻钟后方能取针。河水污浊,伤了经络,谁知后果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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