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外山郭,叶惊寒独自走在泥泞的小道间,忽闻身后传来细微的动静,便即回过头去,却见凌无非携着沈星遥,在他跟前站定。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恍惚,目光从沈星遥身上飞掠而过,瞥见她那苍白憔悴的模样,忽觉心底发出一阵刺痛。 “玉华门的人没有为难你?”叶惊寒问道。 “三言两语说不明白,”沈星遥道,“总之,我身上的毒,已经解了。” “那就好。”叶惊寒点了点头,忽觉周遭一切索然无味。 凌无非见他仿佛看不见自己一般,旁若无人似的看着沈星遥,心下顿生不满,上前问道:“叶兄既已找到了线索,为何又遮遮掩掩,威胁他离开?” “不让他早些消失,难道等着檀奇的人自己来吗?”叶惊寒冷冷瞥了他一眼,道,“叶某可不像凌公子你,出身尊贵,连手指甲都生着傲骨,做不得这种低三下四的勾当。” “你少说这种不着边际的话,”沈星遥道,“我问你,血月牙到底在何处?” 凌无非闻言,扭头望了她一眼,唇角飞快掠过一抹得意而欣慰的笑。 叶惊寒一言不发,只是背过身去,径自向前走开。 烈日高悬,照得泥地干裂,脚下走过之处,碎土极不安分扭动着,滚入裂隙,在黑暗里安家落户。 叶惊寒停下脚步,站在一处老旧简陋的院前,小院前没有围墙,只围着一圈高低不平的木栅栏,小院正中,一位白须白发的佝偻老者扶着一根木拐杖,坐在一张低矮的木凳,正眯着眼睛,一脸闲适地晒着太阳。 他静静看着老者,良久不言,直到沈、凌二人跟了上来,停在他身后,仍旧一动不动。 “我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老者仍旧眯着眼,“别站在那儿了,进来陪我老头子说说话。” “叨扰了。”叶惊寒推门入院,走到老者身旁。凌无非也搀扶着沈星遥跟了上去,迅速打量老者一番,忽然看见他坐的那张凳子,只有一侧并排的两条腿,另一侧则是空的。 他忽地意识到何事,恭恭敬敬对那老者弯腰,行了个礼。沈星遥亦随之躬身,向他施礼。 “中原来的人,果然很有礼数。”老者笑眯眯道,“不过你们几个,为何要来找我这糟老头子呢?” “晚辈听元二说,您手里有一件东西,此物对在下很是重要,若有唐突,还请见谅。”叶惊寒躬身施礼。 凌无非听到“此物对在下很是重要”几个字,不经意似的扭头瞥了他一眼,却不说话。 “元二……元二……”老者眯着眼想了一会儿,兀自笑道,“老夫记得,是有这么一号人……” 老者顿了顿,又继续说道:“都过了几十年了,怎么还有人想要这东西?落月坞……如今还在吗?” “几十年?”三人闻言,俱是一愣,一时面面相觑,竟不知该从何问起。 饶是凌无非最先反应过来,再度冲那老者施礼,道:“请恕晚辈冒犯。拙荆无端受扰,卷入落月坞两任宗主争端,如今身中五行煞,痛苦不堪。那施术之人非得要我等拿出血月牙交换,方肯解除,还望前辈原谅我等冒昧。” “哦?”老者愣了一愣,站起身来,这才仔细开始打量三人,目光最终落在沈星遥身上,问道,“是你吗?你中了五行煞?可怜的孩子……” 沈星遥略一颔首,刚要说话,却见老者已拄着拐杖,转身走向屋内,一面走,一面说道:“我得找找才知道在哪……要不是年前,元二非得说这是个宝贝,软磨硬泡要同我赌,说让我把这东西摆在他的摊子上,三天之内定能卖出,哪里知道,我只要价一文,都无人问津……如今却有人主动来要,真是稀奇……稀奇得不得了啊。” 凌无非听着这话,目光忽然落在那个只有两条腿的凳子上,见那老者离开以后,凳子还未倒下,不禁露出惊奇之色,歪头退开两步,仔细瞧了几眼,忽闻老者说道:“别看啦,那凳子底下有两颗钉子,插在地里。老夫原先的确练过武,可早就被人废得干干净净,你们几个孩子,真是……唉。” 几人闻言一愣,俱向那老者看去,见他抓着一只破旧的锦囊,颤颤巍巍走出门来,便忙上前搀扶,只见老者绕开几人,一面打开那只布包,一面走回凳子旁坐下,将手举至几人眼前,只见那布包当中躺着一枚通体鲜红如雪的玉雕月牙。 “我说此物只售一文,那些人便觉得,这定是不值钱的玩意,冒充真货贱卖。”老者说着,转向叶惊寒问道,“如今那落月坞的宗主,叫什么名字?” “方无名。”叶惊寒答道。 “那,是他要这东西?”老者问道。 “是上一任宗主,檀奇。”叶惊寒道,“方无名是我义父,因先辈恩怨之故,对我并不信任,我便称此物在我手中,欲挑起双方争斗,却不想弄巧成拙……” “哦,这么说,是你看上人家妻子了?”老者指指他,又指了指沈星遥,呵呵笑道,“魏武帝孟德,专好人妇,你呀,兴许与他一般,有惊世之才。” “前辈莫要取笑。”叶惊寒无奈说着,愈觉心下不是滋味。 凌无非听了这话,眼角余光朝他一瞥,摇了摇头,又飞快望向他处。 老者目光转向沈星遥,认真打量她一番,道:“可这丫头脸色不佳,看样子不像受得起这些折腾,你们说的那个檀奇,我老头子虽不认得,却也猜得到,有怎样的手段,这一来一回,他要是拿了血月牙,还不肯解开五行煞,你们又当如何?” “还请前辈指教。”凌无非认真恳求道。 “五行煞,须以高深内力注入体内,打开经脉,直通五脏。”老者说道,“要解开它,同样得有极高的内力,你们两个,瞧着步法身段,应当本事都不差。不过……年纪稍轻了些,为求稳妥,最好合力替她解煞。” “可我身中剧毒,虽已解开,待毒散尽,还需时日。”沈星遥道,“此毒不伤性命,却使内力淤阻,可会对解五行煞有影响?” “哦?”老者若有所悟,抚须颔首道,“那就得多费些工夫,你随身的这把刀,当不是只用来唬人的吧?他们替你解煞,须得打通经脉,到时你的功力,当也能够恢复,不管能使出几成,总归有所助益。” “也就是说,无需施术之人出手,也能解开?”凌无非眼前一亮。 “那该怎么做?”叶惊寒眉心一紧。 “需寻一水气丰沛之地,行气五小周天,每至一脏腑,倒行一脉,五轮之后,煞气自会退出体外,煞气随汗流出,赤红如血,待色转清,便是好了。”老者说道,“要说水气丰沛之地,附近刚好有一处,就在这雁门山中,叫做化仙洞,只不过……” “前辈请讲。”沈星遥道。 “解五行煞时,气行五脏六腑,顺逆交错,通体升温,不得有任何阻碍,也就是说,中煞之人,须得除去全身衣物,你看……”老者的眼神,带着探寻似的疑问。 叶惊寒忽觉头疼不已,不禁伸手扶额。 凌无非眉头紧锁,却不说话,似在沉思一般。 “那么……能不能请教前辈,这化仙洞该怎么走?”沈星遥问道。 老者口中的化仙洞,就在雁荡山深处最隐蔽的幽谷之内,进洞之后,转过一个弯,便见一清池,或说就是一低洼,深不过五寸,看似死水,却清澈无比,洞顶正中有一圆洞,透入天光,照亮清池,洞中四面石壁间,长着五颜六色的花朵,分外鲜艳,充满生机。 一番思量过后,几人只能在洞中高处横挂一条铁索,悬一白色帘幕于池畔,透过帘幕,只能瞧见另一侧隐约透出的黑色人影,如屏风一般。 老者拄着拐杖立于一旁,看着站在帘幕后,左右打量洞中物事的叶惊寒,忽然对他招了招手。叶惊寒不解其意,走到老者跟前,却见老者将血月牙放在他手心之中,道:“这东西在我手里几十年,也没什么用,你既需要它,便给你了。” “这……”叶惊寒受宠若惊,一时竟忐忑起来。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老者长声慨叹,道,“落月坞,本不当是这副光景。你这年轻人,不错,真不错。”说着,拍了拍他肩头,便拄着拐杖,蹒跚而去。 听着拄杖声远,叶惊寒不禁陷入沉思,良久,忽听得一声闷哼,回首一看,见沈星遥正捂着心口,满面痛苦之色,跌入一旁的凌无非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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