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昌德骇得面如土色,哇呀呀喊着便退了开去。宋翊右手被他踩了许久,也终于脱力,松了开来,向下猛地追去。苏采薇狠狠踹了一脚那掉下地洞的小厮,令他的身板托在身下,挡去钉板大片的锋芒,另一侧也被宋翊小心护住,掉入洞底之后,只听得小厮一声喊了一半便戛然而止的惨叫,几乎毫发无损。 她急忙扭头查看宋翊的情形,见他正扶着那已惨死的小厮一条胳膊,勉强撑起身子不被钉板穿透,右侧背后却是一片鲜血淋漓。 “快……快盖上石板!”雷昌德手忙脚乱跳起来招呼早就藏在楼里的那群下人。 苏采薇心知不妙,当即便用那锋利的钉板割断手脚绳索,踩着死去的小厮身体借力纵步而上,翻出地洞,一把勾过雷昌德脖颈,钳制在臂弯间,高声喝道:“我看谁敢动手!” 她体力无多,心知宋翊受伤也不清,只能强撑着劲力虚张声势,逼迫雷昌德救人:“还不叫人把他拉上来!” “你……你你你,你别乱来啊……”雷昌德贪生怕死,又看不出她深浅,只得唤了家仆找来绳索,抛给宋翊。宋翊虽因伤势近乎力竭,却也只能强撑着攀上绳索,回到地面。 苏采薇见他脱离险境,心头强撑的那股劲忽地便松懈下来,钳制在雷昌德脖颈上的胳膊也没了力气。雷昌德以为来了机会,挣扎着便要叫人来动手,却忽觉颈上一凉,低头一看,却见是宋翊已拔出腰间佩剑,架在他颈边。 “放我们走。”宋翊沉声喘息,艰难出声,“若敢使诈,我便立刻杀了你。” “别……别啊……少侠饶命……饶命……”雷昌德吓得快要尿裤子,只能哭丧着脸,挥手示意一众家仆退开,给二人让出一条道来。 宋翊挟持着雷昌德,一步步后退,苏采薇跟在他身旁,留意着周遭动静,以免有人偷袭。她始终想不明白,先前出手的桑洵究竟藏身何处,心中仍有余悸,然而直到二人退出大门,都未见此人现身。 二人退至安全之处,宋翊给苏采薇递了个眼色,让她先行退开,随后方松了手中剑,抬腿在雷昌德背后猛踹一脚,踢得那厮屁滚尿流撞入家仆堆中,摔了个人仰马翻,随后立即回身拉过苏采薇的手,快步离去。 “哎哟我的老腰……”雷昌德只觉得自己快要断成两截,一手按在后腰,在一众家仆的搀扶中勉强站起身来,扭头却已不见了宋、苏二人的身影,于是气急败坏踹了几脚身旁的家仆,道,“还不去追!废物,废物!” 家仆们不迭应声,忙张罗着到处搜人去了。雷昌德捂着腰身,一瘸一拐回到院内,大声吼道:“人呢?你他娘的,不是说好了帮老子弄死那俩狗男女吗?他娘的,藏哪去了?” 他喊完话后,却听不见回答,昂着老高的脑袋,转了个圈后,却突然看见眼前多了个撑着白伞的白衣人,当即吓得一个屁股墩儿坐在地上。 “回来啦?”桑洵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自己带着精钢指环的右手手背,漫不经心道。 “你……刚才为何不出手?”雷昌德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对着桑洵的背影,咬牙切齿道。 “陪你玩玩而已,何必那么认真呢?”桑洵好似欣赏美玉一般,把玩着手上的指环,道,“现在玩也玩够了,该说实话了。” “老子凭什么……”雷昌德刚要发威,喉头气息却猛地受阻,竟是在这迅雷不及掩耳的功夫,被他扼住了咽喉。 “雷老板难道真的以为,我会蠢到受你威胁?”桑洵脸上虽挂着笑意,眼底却透着一丝狠厉,仿佛随时都可能将他生吞活剥。 雷昌德两眼瞳仁急剧一缩,骇得当场便尿了裤子。 苏采薇只是先前中了桑洵的毒,并无其他伤势在身,而且早在吊上高楼前便被灌下了解药,只是药性刚猛,一时没能缓过劲来,在离开雷昌德的别苑后,便慢慢恢复了体力。至于宋翊,他左肩左臂都受了剑伤,右手挨了一箭,又遭雷昌德狠狠踩了一脚,险些筋断骨折,好不容易才恢复知觉。他掉下地洞时,虽有那倒霉小厮垫背,却将大半的生机都给了苏采薇,右侧背后仍是不免被几根钢钉刺伤,跑出一段路后,已是鲜血淋漓,惨不忍睹。苏采薇搀扶着他,设法避开雷家下人的搜寻,好不容易才找到一间空屋,赶忙将他扶进门坐下。 她行囊已丢,手忙脚乱翻找一番,才从怀里找出两瓶伤药,看着一旁的宋翊有气无力靠在墙边,艰难呼吸的情形,泪水忽地便涌了出来。 “你没事吧?”宋翊勉强缓过一口气息,忽然开口问道。 “我当然没事……白痴……”苏采薇颤抖着伸手,刚碰到他背后伤口,又猛地缩了回来,看着指尖沾染的鲜血,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怎么这么多血……” “伤不在要害……不会有事。”宋翊话音虚弱。 “闭嘴!”苏采薇嘴上虽还凶狠,心下却不住发虚,她小心翼翼将他上衣解开,看着背后大大小小的血口,忍不住小声惊呼。 “怎么了?”宋翊本能回头,却不慎牵动伤口,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别乱动……伤口太多了。”苏采薇掏出帕子,撒上金疮药粉,替他敷在伤口,道,“下次再有什么事,一定要先保护好自己。” “先前几回,都是你挡在前头。”宋翊语调平静,“这话应当我对你说。” “都是些皮外伤罢了,谁还没捱过几刀啊……”苏采薇撇撇嘴,道。 “也好,”宋翊唇角一弯,微笑说道,“就当补偿你先前受的那些伤了。” “想得美,”苏采薇双手一齐按住敷了金疮药的帕子,吸吸鼻子道,“我同你的账,这辈子都算不完。” 宋翊闻言,微笑不语。 苏采薇咬着唇,沉默了半晌,忽然开口道:“我长这么大,连师父都不至于护我如此小心。她同我说,越是女子,越得知道世间困苦艰险,方能立足。你倒好……刚才真的吓死我了。” “这不一样。”宋翊略一摇头,道。 “哪不一样?”苏采薇撇撇嘴,道,“我倒是想问你,从前在金陵那么多年,也不见你多看我几眼,怎的如今却变得这般体贴?” “上回在宿州,你不也一样吗?”宋翊平静道,“在那之前,你我原本各不相干,可你却能为了我这不相干之人,舍身犯险。” “可那次是因为……”苏采薇话到一半,突然哽住,半晌方道,“你我奉掌门之命去找师兄,我要是半路把人给丢了,又算怎么回事?” “这我当然知道。”宋翊淡淡笑道。 “知道什么?”苏采薇猛地吸了一下鼻子,道,“看我仗义,要还人情啊?” 宋翊缓缓摇头。 “那是什么?”苏采薇歪着头问道。 “因为见过你的奋不顾身,所以希望这份执着,能够只属于我。”宋翊抬眼望向不远处结满蛛网的墙角,平静说道。 苏采薇闻言,忽地愣住。 宋翊始终侧身靠墙斜坐着,这歪歪扭扭的姿势保持久了,不免全身僵硬,他扶着墙,勉强坐直身子,却因这动弹拉扯得浑身伤口跟着发出剧痛,为转移注意,便回过头去,岔开话头,回头对苏采薇问道:“话说回来,我一直想问你,那只兔子到哪去了?” “兔子?什么兔子?”苏采薇脑中空空,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他的问题。 “就是当年你带着宁缨她们追了一下午的那只兔子,”宋翊笑道,“我记得那天,你抓到它以后,又和刘烜拌嘴,让它跑了。那只兔子慌不择路,跑到我这里来,你连声谢谢也不说,直接就抱走了。” “哦……你说踏雪啊?”苏采薇恍然大悟,一面回想,一面说道,“我拢共也不过就养了它一年多,后来也不知道跑去哪了。刘烜还嘲笑我,问我是不是把它炖了。” 宋翊听罢,不禁摇头一笑。 苏采薇蹙了蹙眉,忽然“咦”了一声,回头盯住他问道:“你居然还记得它,合着就记恨我没向你道谢?” “当然不是。”宋翊摇头道,“我在被关在宿州的那几日,一直在回想从前……你我虽是同门,从小一起长大,却少有往来,能够想起的,来来去去也就只有那几件事。” 说着,他顿了一顿,缓了口气,继续说道,“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突然开始后悔,后悔从前不该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以至于遭遇了这些,才发现对我而言最珍贵的,究竟为何物。” “什么……什么东西……”苏采薇听了这话,不觉抬眼望他,目光恰与他对视,一眼便瞥见他眼底那如春水般的柔情。她顿感耳根发烫,连忙别过脸去。 宋翊仍旧望着她,继续说道:“那时我真的害怕,害怕会有意外,害怕从此再也见不到你,我担心一切都太迟了,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弥补……好在上天肯给我这个机会,让我能把想说的话都告诉你,所幸,你也不曾抗拒。” 苏采薇听着这话,愈觉两颊烫得很,便即跳起身来,道:“那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我不管,你得赶快给我好起来!” “好,我尽力。”宋翊向后仰首,靠着墙壁,望向苏采薇,柔声笑道。 “小心。”苏采薇赶忙蹲下身,拿起地上的衣裳披在他身上,偷偷抬眼,四目恰好相对,少女胸腔内的那不安的心,也跟着狂跳起来。 宋翊难得见她流露出这般小女儿情态,不自觉伸手替她撩开垂落在额前的一缕细碎发丝。这下更是不得了,苏采薇忽地瞪大了双眼:“你……你干什么?” “我?”宋翊一愣,“我怎么了?” “没……”苏采薇慌忙摇头,垂眸看着地上散落的碎木板,忽然抬头望着他道,“我同你说件事。” “何事?”宋翊不解问道。 “当年封长老带你回来的时候,我去院子里找阿缨,看过你一眼,后边过了两个多月,总是见你待在内院里,话也不说一句,就和宁缨打赌,说你肯定是个哑巴。” “还有这事?”宋翊不禁一笑,“后来呢?” “后来……”苏采薇张了张嘴,想了半天,才慢慢回过味来,继续说道,“我不是要打赌吗……就想着……想着怎么样才能知道,你会不会说话,我就抓了几只蟑螂,偷偷放进你房里,想看你会不会去喊人。” 宋翊闻言一愣,垂眸见她目露窘色,不禁摇头一笑:“这我的确不记得。” “你是不记得……我还没来得及跑呢,就被你发现了。”苏采薇道,“你当时才几岁啊?怎么就敢自己去踩?”说着,便蹙起眉来,眼里充满探究。 宋翊笑了笑,道:“我在那之前住过的地方,除了蟑螂、老鼠,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虫子,早就习惯了。再说,你不也不怕吗?” “我当然不怕,”苏采薇得意笑道,“师父说,得亏我是个女子,要是个男人,这么胆大妄为、无法无天,还不知哪家要姑娘要被我祸害。” 宋翊闻言,不禁摇头一笑。 “你以前不喜欢笑啊……”苏采薇眨眨眼,道,“可是现在,我怎么觉得……” 宋翊低头凝望她双眸,笑而不言。他缓缓伸手,轻轻抚过她面颊,见她眼睑微垂,似有羞怯之态,一时情动,当即倾身吻上她的唇,舌尖大力挑开唇瓣,好似汲水之人,肆意汲取着她唇舌间的温度。 苏采薇先是僵住,随后便渐渐卸了防备,纵情回应这一吻。屋外的蝉鸣声响起,给这沉寂的周遭,增添了一丝灵动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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