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无非?不……”沈星遥收敛心神,闭上双眼摇了摇头,又再度睁开,可瞧见的仍旧是那张脸。 “很意外吗?”少年冲她一笑。 沈星遥目不转睛盯着他双眸,只觉他气色红润,神采奕奕,丝毫不像大伤未愈之人,心下怀疑不减反增,于是蹙眉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少年一手搭在浴桶一侧,只是望着她,笑而不答。沈星遥心下疑虑陡增,当即走上前去,仔细打量此人眉眼,却并未找出异样。正在疑惑间,那少年却已握住了她的手。沈星遥本能后退,抬足踹向浴桶,只听得一声巨响,顿时水花飞溅,浴桶随之崩裂,碎成木片,四散开来。坐在桶中的少年人亦一个纵步旋身而起,扯下挂在一侧木梁上的衣衫披上身,合上系带。 “身手矫健,果然不是他。”沈星遥轻笑,反手解下背上包袱,横挥而出,一时之间,包袱四周布片被此一招内蕴含的刚猛之力震裂崩碎,四散开来,露出裹在其中的玉尘。少年眉心一蹙,转身欲逃。沈星遥一言不发,纵步抢上前去,斜刀劈向少年面门,少年即刻躲闪,反手一掌拍出,震得玉尘刀身微微一颤。 “身手不错。”沈星遥冷哼一声,挥刀便斩。 她天赋非凡,加之长年累月勤于练功,莫说与同龄人相比,便是比她多练十年、二十年的同门师姐、师叔也未必是她对手,是以十数招内便占了上风。只是眼前这人也不知是何来头,身段异常柔软,虽硬功不及她,却凭借身法,数度避开她杀招。沈星遥一咬牙关,瞧着此人依旧顶着她熟悉的眉目在此间作恶,便觉愤怒不已。 就在此时,她忽地想起,早些年在琼山派里听顾晴熹说过,江湖之中奇诡功夫五花八门,甚至有可操控心神之人,然而施展幻术,除却药物辅佐,多半靠的是两眼迷乱人心的功夫,是以只要费了贼人双目,多半便能破除,于是倒转刀锋,以刀作剑,挺刺而出,疾点少年右眼。只听得一声惨呼,顿时鲜血飞溅,少年当场便捂着血流不止的右眼,踉跄退开。 顷刻之间,原本干干净净的屋子,忽然蒙上了一层浓重的猩红色。 这哪里是浴室?分明是被血水染尽的修罗场。那些木桶的碎片上沾染的也并非清水,而是猩红的血液。 沈星遥撤招退后,这才瞧清那“少年”的真实面容——此人生得白白净净,清瘦高挑,肌肤透如白瓷,容颜看似完美无瑕,偏又那么虚假而狰狞。 “女侠真是好功夫,”男子阴阳怪气道,“只是不知出自哪一门,又是如何看破在下的?” “我自有我的法子,与你无关。”沈星遥神色冰冷,手中横刀直指男子喉心,“你是什么来头?想必屋外的阵法,也是你布下的吧?” 男子闻言,嘿嘿一笑,却不答话。 却在这时,屋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李公子,你在同谁说话?” 沈星遥闻言蹙眉,往小屋后方看了一眼,只见一名紫衫少女正推开小屋后门。 “啊……”少女瞧见屋内情形,一时之间吓破了胆,跌坐在地上。 男子阴沉着脸,回身瞥了她一眼。 “你……你是什么人?”少女颤抖着伸手,指着男子问道,“李公子他……他去哪了?” 沈星遥打量一番那少女,似有所悟,便即问道:“姑娘可是姓倪,名秀妤?”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少女瞥见她手里的刀,越发惶恐。 “姑娘不必担心,我是受了秋河的托付,来救你的。”沈星遥冷冷扫了一眼那已变成独眼的男子,道,“此人擅使幻术,想必是用什么旁门左道的法子蛊惑你到这来,外边林子里的阵法,多半也是他的手笔。”说着,便即举起一直捏在手里的玉佩,让倪秀妤看了个清楚。 “这是初云的玉佩!”倪秀妤愕然,“你怎么得到的?” “就是在这外边的林子里捡到的。”沈星遥说着,扭头望了一眼那男子,颇为不屑道,“我想那位谷姑娘,多半已遭了此人毒手。” 男子听了这话,突然发出一声阴冷的嗤笑,听得人心里发毛。 “我……我好像明白了。”倪秀妤扶着门框,勉力站直身子,惨白着脸色,不敢多看那男子一眼,“你是说,李公子……不……他不是好人,把我和初云骗到这来,想要我们的命……”说着这话,她缓缓闭上双目,眼角悬着一滴泪,久久不肯滑落。 沈星遥见她忽然如此伤心,只觉得摸不着头脑,正待逼问那男子个中究竟,却见他眼白一翻,向后栽倒下去,于是上前查看。就在这时,男子猛地睁眼,口中吹出三根细针,直逼她咽喉。 倪秀妤不由发出一声尖叫。沈星遥已隐约料到他此举,在男子吹针的瞬间便已侧身避开,倒转刀柄,反手一刀刺将下去。男子见躲不过,便忙抛出一把石灰粉。沈星遥曾在渝州遭过一回石灰粉的暗算,见他抛出此物,本能向旁闪避,眼见男子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纵步便往窗外而去。 沈星遥一言不发,足尖挑起一截落在地上的断木,踢了出去,正中男子脑后,将他击晕在地,随即翻窗而出,走到男子身后,俯身以刀鞘将他身子挑翻过来,正脸朝上,仔细打量一番,只觉得这张脸好似窑烧的白瓷一般,简直不像是真人的脸孔。正在疑惑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才瞧见是倪秀妤怯怯跟了上来。 这倪秀妤再如何胆大,也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娘子,独自一人待在满是鲜血的屋内,心中甚是害怕,是以虽见沈星遥手中有刀,但见她模样和善貌美,还是生出些许亲近之感,便壮着胆子跑出小门,跟在了她身旁。 “你知道哪有绳子吗?”沈星遥俯身疾点男子周身大穴,回身对倪秀妤问道。 倪秀妤摇了摇头。 沈星遥见她不知,便也不再多问,当即将那男子拎回屋内,扔在地上,随后打开了邻近的屋子,却见其中空空如也,于是转身又去了隔壁的小楼,只觉此间俨然像是富贵人家的居所,内中桌椅、板凳或是床铺一应俱全,更有上等瓷器花瓶,应有尽有,全然不似这荒郊野外会有的场所。她取了一床褥子撕成布条,回到那间满是血水的矮房中,将那男子五花大绑了起来。 直到此时,沈星遥方静下心来仔细打量这间屋子,看着四周喷溅的血迹与那男子身上透过衣裳渗出的红色痕迹,心下忽然生出一个古怪又可怕的猜想。秋河说过,恶鬼饮血挖心,抛下的都是残缺的尸首,莫不是有着什么古怪的嗜好?想及此处,她便即从隔壁小楼内找来一壶凉水,泼在那厮脸上。 男子被这凉水一泼,身子本能一缩,缓缓睁眼,他右眼受伤,被粘稠的血水糊住,睁开不得,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被你抓来的那些姑娘,都到哪里去了?”沈星遥冷冷道,“你做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男子讪笑,却不回答。 沈星遥不禁咬牙,却忽地想起秋河的竹筒还在她身上,于是从腰间解下竹筒,轻轻晃了晃,发觉其中还有些溪水,便打开盖子,举至男子眼前,道:“认得这里边的东西是什么吗?” 男子漫不经心瞥了一眼,瞧见水中游动的小虫,身形略微一颤。 “不说实话,我就把这里边的水,灌到你的肚子里。”沈星遥脸上没有任何一丝多余的表情。 她的阅历虽不算深,手里的刀却也饮过血。玉尘刃上血气,这等杀人如麻的狂徒也嗅得出来,自然也能料到,她说出口的话,必然做得到。 “看你年纪轻轻,想必不知道这处子之血的好处。”男子笑得阴气森森。 “什么好处?像你这样拿来洗澡吗?”沈星遥冷冷道。 “以处子之血沐浴,可永葆青春,”男子唇角微挑,用戏谑的目光打量她一番,道,“越是漂亮的姑娘的姑娘,便越是管用,真可惜啊,你如此好看,却不肯上钩。” “可你要的,不止是她们的血吧?”沈星遥只当听不见那些轻佻的话语,直截了当问道。 “当然不止,”男子嘿嘿笑道,“你又没有尝过她们的血肉,又怎会知道那极致的美味……” “你……”倪秀妤惊得脸色煞白,“你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倪姑娘,”男子渗人的目光忽然死死盯住她,“你不也还是上钩了吗?” “你到底是什么来历,又是谁告诉你这些旁门左道,在这害人?”沈星遥道。 男子冷冷瞥了她一眼,却不答话。沈星遥见此情形,便待拔刀。偏在此时,屋外狂风大作,追得门窗乱摇,呼呼作响。 倪秀妤骇得发出尖叫,一把抱住沈星遥。屋外的风也越发剧烈,简直要将人也掀得飞起来。沈星遥扶稳倪秀妤,四下打量,却隐约瞥见屋门前闪过一道人影,便忙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奔至门前,朝外张望,却什么也没能瞧见,再一回头,却瞥见一名披头散发的银发人一把将那独眼男人扛上肩头,翻窗飞掠而出。 “站住!”沈星遥大喝一声,立时去追,可这妖风偏在此时逆了方向,向她吹来,迫得她睁不开眼,不得不放慢脚步,等她追出窗外,放眼望去,周遭尽是高耸入云的老树,哪里还有那两人的身影? 那怪异的狂风也在这时骤然停止,仿佛就是专程为了阻拦她而出现的。沈星遥想到方才那银发人的身影与先前在东海县外所见之人极其相似,愈觉懊恼不已,胸中顿生无名之火,一拳便锤在了一旁的树干上。 她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冷静下来,这才想起屋里还有个倪秀妤,于是回转身去,却见倪秀妤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怯怯望着她。 “女侠,我们……” “不管那么多了,先想个法子从这离开再说。”沈星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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