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山谷,天高云淡,花香馥郁,燕语莺啼。潺潺溪水流淌而过,清澈见底,水光倒映天光,欢快的鸟鸣传遍整个山谷,也将这盎然的气息,送入了梦乡。 凌无非沉睡多日,忽觉周遭的黑暗,从尽头照进一寸曙光,渐渐撕开梦境。他艰难睁开沉重而干涩的眼皮,略一侧首,正瞧见沈星遥伏在床边,枕着双臂酣然睡着,顿觉一阵恍惚,便轻声唤了唤她名字:“星遥。” 沈星遥闻见声响,起初还当是在梦里,过了一会儿,方后知后觉清醒抬头,目光正与他对视,蓦地愣了愣。 凌无非渐渐清醒,到了此刻方知眼前情形并非梦境,唇角微微扬起,露出笑容。 “你终于醒了……”沈星遥终于回过神来,两眼露出喜色,渐渐转为欣慰,泪水转瞬盈满眼眶。她双手合握住他垂在床沿的手,又觉欢喜,又觉激动,一时之间,竟说不出其他话来。 凌无非望穿她眼中忧虑,然而张了张口,却觉浑身无力,多说一个字都艰难无比。 沈星遥见他忽然蹙眉,当即惊起,小心翼翼问道:“你怎么了?” 凌无非阖目咬唇,艰难调整呼吸,好半天才勉强挤出一个字:“饿……” 他昏睡了足有三日,能支撑到此时实属不易。沈星遥没日没夜守在此间,竟也忘了时辰,听到这话,赶忙推门而出,四处寻找吃食,然而此间并非用饭的时辰,灶屋内空空如也,柳无相与唐阅微二人亦不在小院内。她不擅厨艺,只得端了两只昨日新摘的蜜桃回到房内,削皮切成小块喂到他口中。 凌无非浑身是伤,又多日不曾进食,虽醒了过来,身子依旧虚弱得很,丝毫动弹不得,就连咀嚼吞咽的动作,也极为缓慢。沈星遥给他喂下蜜桃,又转回桌旁倒了杯水,侧身坐在床沿,小心翼翼托起他的头,一点点喂他饮下。凌无非还是生平头一回得她如此照料,心下暖意漾然,然而见她神色憔悴,便猜到她没少为他担惊受怕,不由心疼道:“抱歉……让你为我担心了。” “这是什么话?”沈星遥放下瓷杯,挪了挪他脑后的枕头,调整到最舒适的位置,方回到床边矮凳上坐下。 凌无非本能尝试起身,然而稍一动弹,便觉浑身剧痛不止,便只好躺着,目光飞快扫过上方屋梁,微微蹙眉道:“这是哪?我怎么……” “是柳无相,”沈星遥道,“唐姨带着柳前辈赶来时,你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我本以为这一次在劫难逃,谁知道……” “柳无相……”凌无非大惊,“是他?” 沈星遥点了点头,在他指尖轻轻一吻,扶着他的手贴上她面颊,柔声道:“万幸有他,不然我真不敢想,你若真的遭遇不测,我该如何面对……” 凌无非听罢展颜,温声说道:“有你如此记挂,我就是死上千百次,也算值了。” “不要胡说八道。”沈星遥微微仰面,将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咽了回去,一吸鼻子,垂眸朝他望去,道,“柳前辈说,你的腿伤一时半会还无法恢复,少说也得一两个月才能重新站起来。你就安心在这养伤,其他的事,就别再想了。” “那……”凌无非唇角微扬,目光扫过她眉眼,笑问她道,“能想你吗?” 沈星遥本还为了他的伤势忧心不已,听到这话,不觉扑哧一笑,她眼里含着泪水,瞥了他一眼,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玩笑?” “大难不死,难道不是好事吗?”凌无非笑道,“我在梦里隐约听到你对我说话,断断续续,也不知是幻是真……梦里都是从前的事,我看见我爹,看见师父……还有在玉峰山脚的那条河边初次遇见你,一年光景,真是飞快,转眼便经历了这么多事,大起大落,没有一幕像是真的……” 他话音虚弱,说完这些话,便轻轻合上双目,调整一番呼吸,方继续道:“我听见你对我说,为了我,愿以微渺之力,撼动天地,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作想?可惜如今情势,越发不容乐观,你我处境,只会越来越差,若不设法尽快找出实证,余生都只能四处漂泊,饱受诟病追杀……” “我不信。”沈星遥摇头道,“我不信薛良玉能只手遮天,不信他就算销声匿迹,也能让那些污名烙在我和我娘身上一辈子。就算粉身碎骨,我也定要一试。” 凌无非闻言微笑,望向她的眼神越发温柔:“我陪你。” 沈星遥垂眸回望他双眼,忽觉鼻尖酸楚。她缓缓低头,侧首靠在他胸前,不再发一言。凌无非隐约感到指尖触碰到一丝滚烫的泪,不觉轻叹一声,轻阖双目。 良久,他缓缓睁眼,轻声问道:“那天在复州,我就想问你,那把刀和画像,怎么会在你手里?你……见过竹西亭了?” “不重要了。”沈星遥喃喃道,“不管她想做什么,我都不可能丢下你不管,就算是陷阱,我也认了……” “傻姑娘……”凌无非阖目轻叹。 小屋窗扇半开。黄鹂衔着枝条掠过窗前,飞向远天,正朝着江南一带的方向。 浔阳城里,白云楼内书房,传出江毓的怒喝声:“你这就是意气用事!如此放肆,来日我又如何能放心将整个门派交到你的手里?” 江澜平素做派,一向风风火火,此刻却不知怎的,面对父亲的指责,竟出奇冷静。她直视江毓双目,眉头紧蹙,一字一句认真问道:“那您告诉我,执掌一方门派,又该做什么?” 江毓闻言不语。江澜见状,便继续说道:“侠者,义也,三杯吐诺,五岳为轻。这些都是您教我的话,怎么到了真正用上的时候,却成了我的错?” “玄灵寺一战,事关重大。”江毓郑重说道,“你当众折了单誉箭矢,损他颜面事小。可如此为之,旁人又会怎么想你?当真只是折了一支金环箭如此简单?无非虽已脱罪,可到底还是与那天玄教的妖女呆在一处。你为他之事,公然与各大门派对立,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什么后果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背信弃义的人不是我。”江澜说道。 “可你身为白云楼少主,日后的掌门人,就不该如此任性妄为!”江毓喝道。 “若是执掌门派,便意味着要违背本心,夹着尾巴做人,那这位置,我还不如不要。”江澜定定看着父亲,从怀中掏出一枚刻着门派印记的金牌,放在桌案上,转身就走。 “你要干什么?”江毓低喝一声。 “不干什么。”江澜不以为意,心下愈觉荒唐可笑,“二叔的秉性,倒是颇对您的胃口。我主动放弃,也免得他成日想方设法对付我,如此各自安好,不是皆大欢喜么?”言罢便大步迈出门去,任凭江毓如何呼喊,也不回头。 她穿过回廊走向前院,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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