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穿过窗格照入客房,在地面投下一格格清晰的光斑。沈星遥微微睁眼,忽觉阳光刺目,伸手略略遮挡,撑着床板坐起身来,一摸身旁空空如也,便即扭头朝床边望去,却见凌无非站在桌旁,正摆放着碗筷。桌上摆着一大碗粥同几碟小菜,散发着情人心脾的香气。 “好香啊……”沈星遥翻身下床,走到桌旁,低头闻了闻,唇角浮起笑意,“自打离开江南,到哪都只能吃到汤饼馒头,一家粥铺都没见过。” “北方多是面食,粥汤的确少见。”凌无非说着,拿起一只空碗,一面盛粥,一面道,“还是今早托小二跑了几家铺子才找到大米,借他们厨房熬了些银耳白果粥。你我现在都是一身伤病,气血双亏,该好好补补了。”言罢,便将盛好的粥放在她面前,双手按在沈星遥肩头,让她坐下。 “你做的?”沈星遥略微一愣,端起面前的那碗粥闻了闻,只觉香气醇厚,勾得腹中馋虫大起,“你一大早就起来熬粥,都没好好休息吗?” “反正也睡不着,不妨事。”凌无非道。 他舒展眉眼,微微一笑。沈星遥见了,眼珠转了转,上下打量他一番,半晌,方迟疑问道:“你……没事了?” “倒也不是……” 凌无非想了想,道,“只是觉得,既已于事无补,不如就让它过去。”言罢,冲她展颜一笑,道,“粥要凉了。”说着,便拿起碗给自己盛粥。 沈星遥瞧着他这模样,似已恢复如常,同以往没什么两样,心底却更加担忧起来,可仔细一想,又不敢多说什么,只好低下头去,闷头喝粥,时不时抬眼偷偷打量他。可她总是偷瞄,眼皮上下翕动,右眼几根睫毛也因此松动,落入眼底,刺得她不自觉“哎”的一声,放下喝了一半的粥碗,伸手往右眼揉去。 “怎么了?”凌无非听得异样,起身端起凳子坐到她跟前,小心拉开她的手,拨开她眼皮查看。 “眼睛里有……”沈星遥越发觉得眼底不适,话没说完便又伸手欲揉,却被他将手按住。 “眼睛揉得多了,容易发痒红肿。”凌无非道,“别动。” 他的话音平稳而有力,是沈星遥所熟悉的,一如既往的温暖,听得沈星遥心下颤动,一时说不出话来。凌无非一心查看她眼底情形,并未留意到此,只是轻轻托着她下颌,往她眼中缓缓吹气,却忽然被她推开。 “很难受吗?” 凌无非低头打量,却见她伸手用拇指在眼角轻轻一擦,小声回道:“没事,几根睫毛而已,已经冲出来了。” 他只当是她被睫毛扎了眼睛,受到刺激才落泪,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人便已扑入他怀中,低声抽泣道:“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 凌无非听到这个声音,身子不觉一僵,心下蓦地发出颤动,然而很快便回过神来,凝眉轻抚她后背,道:“没事了,没事了……” 自与她相识起,除了上回在地洞濒死之时,听她话音抽噎,凌无非还从未见过沈星遥落泪,哪怕是被逐出师门,与至今别离,受千夫所指,也能一身潇洒。可是今日,竟为了他…… 顷刻之间,凌无非只觉得她落在他襟前的几滴眼泪,重逾千金,比起他的性命还要珍贵,有这样一个女子在他身边,他还有什么理由不振作? “别哭了,星遥,”他收敛神情,扶稳她的身子,正视她双眸,认真说道,“你看着我,我真的没事。按李兄所说,再过半个月,七日醉的毒性便可散尽。之前的事也并未对我造成损伤。我不是还好端端在这吗?” “可是……” 凌无非伸手轻轻按住她的唇,柔声说道:“一切都过去了,我们说好,谁都不要再提此事。往后也都像从前一样,一切都好好的,好吗?” 沈星遥认真端详他一会儿,郑重点了点头。 凌无非微微一笑,端起被她搁置的粥碗,拿过一只干净的汤匙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她嘴边。沈星遥眼里晃过一瞬错愕,微微张嘴,略显别扭地咽下了勺里的粥。 “我又不是病人。”沈星遥说着,便即从他手里抓过粥碗,仰面囫囵灌下。 凌无非摇头一笑,放下汤匙道:“这几天,外面情形如何?” “李成洲和陆琳都退出了比武,舒云月起初也说不想争夺掌门,可似乎还是决定要参加比试。”沈星遥道,“我下山的那天,舒云月还没恢复,按何长老所说的时辰,比武大典即使推后,这几日也该结束了。” “也就是说,师父他们也该下山了?”凌无非眉心微蹙。 “不光是他们,你最该留意的,应当是段元恒。”沈星遥道,“我问过秦掌门他们,这几天也仔细想了想,这个姓段的,应当很早就已开始留意你的动向,有意不想让你翻出当年旧事的真相。” “那个老匹夫,沽名钓誉,没准真会为了夺回名号害死你娘……”凌无非略一沉默,道,“他与折剑山庄交情匪浅,会不会……” “不管怎样,他现在一定恨不得立刻要你死。”沈星遥口气笃定。 凌无非听罢摇头,凝眉不语。 二人用过早饭,便即退了客房,离开客舍。沈星遥心知眼下的凌无非并无自保之力,由始至终都牵着他的手,不敢轻离半步。 行至东城门前不远,二人慢慢放缓了脚步,远远打量着城门口的动静,只见不远处,六名劲装打扮的人坐在一辆板车前,一面说着话,一面盯着城门。 “大哥,你说徐家那小妞的信到底准不准?”其中一个山羊胡子捋了一把胡须,冲另一名满脸横肉的壮汉问道,“那两个人自称兄妹,还说自己姓白,到底是不是咱们要找的人?” “管他姓白姓黑,只要认得准那把剑,就不会错。”壮汉指了指城门前来回的行人,道,“你就往这看,整个相州城里,找得出几个像他们那般相貌的年轻人?只要咱们的人手,把四面城门都把守着,等他们一出城,就一定能逮着!” “你说,咱们要不要通知其他门派的探子?”山羊胡子道,“徐家那小妞说,那女人武功好像挺高……” “听她放狗屁,”壮汉瞪了他一眼,道,“徐家人就是做生意的,手下有几个能打?一点三脚猫的功夫就能把他们唬住。那小子现在形同废人,旁边跟着的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能有多大本事?” “那倒也是,”山羊胡子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听庄主说,那小丫头在山上被他们盘问,连把剑都拿不稳,切菜都嫌费劲。” “就是,”壮汉嗤笑道,“何况庄主交代了,这事不能太多人插手,不然,又得像在山上一样,十几个门派吵得不可开交,连个处置的法子都商量不出,白费功夫。” 凌无非立在墙后,听到“连把剑都拿不稳”的字眼,不自觉扭头看了一眼沈星遥,又看了看她握在手里的啸月,却听得她冷哼一声,沉下脸道:“果然,徐家人还是出卖了咱们。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刀杀了那个徐承志。” “无妨,日后有的是机会。”凌无非淡淡道。 “听他们这么说,附近应当没几个人。”沈星遥道,“你在这呆着,等我回来。”言罢,不等他回话,便即从藏身的墙后走了出去。 凌无非本想唤她等等,可才伸出手去,人已走出数尺开外,只得无奈摇头。 沈星遥走到那山羊胡子等一行人身后,见他们毫无反应,便故意清了清嗓子,发出声音。 “嘿!”六人陆续回头一看,立刻便将她团团包围起来。 “这下你可逃不了了。”壮汉板着脸道,“快把那小子交出来!” “行啊,”沈星遥唇角微挑,“打赢了我,我就把他送给你们。” “还说大话?看招!” 几人嚷嚷着,立刻摆开架势,一齐扑上前来。凌无非远远看着,不禁蹙眉摇头,心想这一帮人真是枉称名门正派,对付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还要以多欺少,群起攻之,简直就是耻辱。于是左右看了一眼,无意瞥见不远处有个射箭□□的小摊,由于时辰太早,还没有客人,两张弓箭冷冷清清摆在摊前,无人问津。 沈星遥手腕一翻,剑鞘横扫开来斜带向上,直点为首那名壮汉面门。几人见她身手迅捷,与传闻中的“连剑也拿不稳”分明不是一人,才知上了当,便纷纷将兵器掏了出来,刀尖棍棒一应俱全,七手八脚朝她砍砸而去。 壮汉吃了亏,只想着扳回一局,身子一挺直直跃起,劈头盖脸朝她便是一刀。沈星遥挽剑展势,在空中划开一道半圆,松手退握剑柄,向前一抖,剑鞘立时打着圈飞了出去,分点敌方两人头、肩,破其收势退守,随即挺剑刺出。她的本事,远远在这几人之上,几乎不必防守,只消攻势不落,便能逼得几人手忙脚乱,自乱阵脚,只听得玎玎几声,六人手里已有四把兵器落在地上,那用剑的山羊胡子兵器本也脱手,伸手在空中乱抓一通,才勉强把剑薅回手里。唯有那壮汉还抓着一把大刀,一声断喝朝她劈来。 啸月通体清亮,在阳光之下泛起熠熠光泽,在沈星遥手中好似游龙一般,转眼间便走了七八招。壮汉瞧着自己费了这么大劲,还动不着她分毫,越发焦躁起来,一声高呼之下,喊着几个弟兄捡回兵器,再次一拥而上。 沈星遥心知她与凌无非眼下身份微妙,不可妄动杀心,全局未攻几人要害,见这些人纠缠不休,便提腿踢飞一人,反手肘击又断了另一人肋骨,随即挽了个剑花,迅速攻向剩下四人手、腿、肩腰,等到六人纷纷倒地,那壮汉的刀也被她夺在手里,劈手一折,立时断为两截。 却在这时,从城门前另一侧的围墙之后,忽地跃出三个人影,飞身扑向沈星遥。凌无非见状大惊,一句“当心”刚到嘴边,便见她已飞身跃起,与那三人都在一处。 这后来的三人,与山羊胡子等人并未一路,一个个穿着红色衣裳,头脸都用方巾裹着,仿佛见不得人似的。他们虽藏于暗中,身手尚可,却也算不得有头有脸的高手,以三敌一,才勉强与沈星遥战个平手。 “大哥!”山羊胡子搂着自己血流不止的左腿,冲那壮汉喊道,“是飞鸿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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