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旻眯着眼,仔细打量着坐在对面的沈星遥,只见她不紧不慢把店里的伙计照顾过来,端上一坛好酒,斟满一碗,双手扶着碗沿,推到他跟前。 “小丫头,上回那么急着走做什么?”顾旻嘿嘿笑了两声,道。 “前辈有话不妨直说,”沈星遥道,“咱们也只是见过一面罢了,怎么对别人,却自称是我姨父?” “这怎么能不是呢?”顾旻道,“你是杨兄的女儿,阅微是我女人,她们情同姐妹,我怎么便不能算作你的姨父?” 沈星遥淡淡一笑,拎起酒坛,将自己面前的酒碗斟满,道:“若是前几天你对我说这话,兴许我还不信。可是今天,我却信了。” “哦?” “唐姨想必也来了吧,她在哪?”沈星遥直截了当问道,“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恩怨怨,我可管不着。可她既然诚心认我这个侄女,为何还要一次又一次拐弯抹角来试探我?到底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呢?” “如此说来,你是愿意见她了?”顾旻挑眉道。 “你说呢?”沈星遥唇角微挑。 “好你个姓顾的,一番巧舌如簧,险些将我骗过去。”随着话音传来,唐阅微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大步流星走到二人跟前,道,“还说此事非得你出面不可,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 沈星遥下意识站起身来,退后一步。 “就你一个人?”唐阅微眉心微蹙。 “我让他走了,”沈星遥道,“免得您又要杀他。” 唐阅微听罢冷笑,道:“我还当他多么铁骨铮铮,却没想到是个缩头乌龟,就知道躲在女人后面。和某些人,还真是像得很。”说着,不由瞥向顾旻,冷冷翻了个白眼。 “唐姨既然不喜欢他,那么有些话,是不是只能我们两个私底下说?”沈星遥问道。 “随我来。”唐阅微说着便待转身,却被沈星遥唤住。 “这里到处都是人,也没个清静之处,唐姨不如随我进屋说话?”沈星遥道。 唐阅微略一沉默,抬眼仔细打量她一番,半晌,方长出了口气,道:“也罢。” 二人一头来到后院,沿着楼梯上至三楼。顾旻远远跟在二人身后,走到楼梯口时,正见二人进了东侧斜角回廊的那间屋子,本待跟上,却在门合上的一瞬,被一只手拦了下来,不得不退回楼梯口。 “是你小子?”顾旻见是凌无非,不觉嗤笑道,“还以为你真跑了,没想到啊没想到……” 凌无非淡淡一笑,展颜道:“不如,我们也聊聊?” “好啊,”顾旻挑眉道,“能喝酒吗?” “甚少饮酒,不过若是前辈喜欢,乐意奉陪。”凌无非淡淡一笑。 说着,他便将人请下楼梯,回到大堂去了。另一头,唐阅微也在沈星遥房中入座。她看了一眼沈星遥,脸色不自觉便沉了下来:“你胆子可真大。” “还请稍等一会儿。”沈星遥从屋角翻出半张空白的宣纸,在手中对折,朝着房门方向抬手一抛,只见纸张如箭一般激射而出,顺着狭窄的门缝飞了出去。紧跟着,二人便听得门外传来一声女子惊呼。 “李姑娘何时能改了这听墙根的毛病?”沈星遥大步流星上前,一把拉开房门,只见李迟迟捂着心口,摔倒在门外回廊间,神魂未定望着一旁那片如利刃一般钉在木栏杆间的纸张。 银铃就站在她的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李迟迟咬牙切齿,恶狠狠盯着沈星遥道。 “还不走?”沈星遥居高临下,冷眼望她,道。 李迟迟咬紧牙关,仓皇爬起身来,没好气对银铃喝了一声,“还不快走!”说完,主仆二人便急匆匆沿着回廊跑开,顺着楼梯而下。 “她是谁?”唐阅微眉心微蹙,问道。 “不相干的人。”沈星遥说完,便即回身退入房中。 李迟迟丢了颜面,恼羞成怒带着银铃便打算离开,二人匆匆忙忙从后院穿过大堂,正瞧见凌无非与顾旻二人坐在门口。她咬了咬唇,本欲离开,却在看见凌无非的一瞬,把脚缩了回来,转身走到他跟前。 “哟,这小丫头又是谁?”顾旻忍不住打趣,“侄女婿,你这艳福可不浅呐!” “嘴里不干不净,真是恶心。”李迟迟咬咬牙,冷冷瞥了他一眼,随即转向凌无非,道,“小女子承公子恩德,这几日对你的伤病也算是尽心尽力,却不明白为何反要遭你们算计羞辱。不知公子是否有空为我答疑解惑?” 她说这话时,一旁正给二人倒酒的伙计不由好奇抬头多看了二人几眼,见她瞪了过来,又忙低下头去。 凌无非神情自若,听她把话说完,垂眸见那倒酒的伙计心不在焉,一碗清酒斟满还不停下,便即按下他的手,将盛满酒的碗拿起,递给顾旻。他漫不经心似的瞥了一眼李迟迟,却只淡淡一笑,道:“既然姑娘认为在下恶意揶揄,为何不选择躲开,却要留在这里寻根究底?到底是真的问心无愧,还是想靠这张嘴占领先机,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坦坦荡荡’?” “你……”李迟迟一时语塞。 “有理无理,不是光靠说的。”凌无非淡淡一笑,道,“自己做过什么,心里明白就好。”言罢,便不再多看她一眼,而是端起酒碗,旁若无人似的向顾旻碰杯。 顾旻立刻会意,与他推杯换盏后,满饮而尽,见他亮出同样饮尽的酒碗,当即大呼:“好酒量!” 李迟迟咬紧牙根,定定看了他半晌,忽然嗤笑一声,略点了点头,口中默念着“好……好……”说完,便即拂袖而去。 银铃见状,连忙追了上去。 “她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之前没见过?”顾旻这才开口问道。 “不熟。”凌无非淡淡一笑。 “这丫头不成,心眼重。”顾旻说道。 “前辈何不说说,您是怎么找到她的?”凌无非岔开话题,道。 “好小子,我不套你的话,你却来撬我的嘴?”顾旻指了指凌无非,摇头笑道,“也罢,看在你请我喝酒的份上,想知道什么?” 顾旻此人,虽是油嘴滑舌,为人倒也直爽,有话便说。 而此刻身处楼上的唐阅微,始终阴沉着脸坐在椅子上。沈星遥不开口,她也什么都不说。 “过去这些年,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在昆仑山的时候,也从没有人告诉过我,我的身份有问题。”沈星遥缓缓开口,道,“义母在我五岁那年,因伤病过世,芳姑和姐姐照顾了我许多年,一直到我十五岁。” “十五岁?你现在多大?”唐阅微问道。 “那是四年前的事了,”沈星遥道,“掌门到底是介意我的身份,让我输了比武,我不服气,也讨不到公道,便索性叛出师门,可也因为这样,阴差阳错找去玉峰山。几经周折,最后是师父把义母留下的信物交给了我,让我带着它来找您。” “那是我送给素知的印章,”唐阅微道,“阿月本也有一枚,上面刻的是‘长安’。” “那我倒没见过。”沈星遥道,“那您当年可曾赠出过一枚刻着‘万象无来去’的印章?” 此言一出,唐阅微忽然冷笑出声,站了起来,背过身去:“你想知道当年的事?” “所以,唐姨还是不肯说吗?”沈星遥亦站起身来。 “我只怕你同你娘一样,误信奸人,把命也给搭进去。”唐阅微道,“不错,当年背叛素知的人,的确不是凌皓风,他们甚至根本就不认得。可凌皓风一干人等,当年参与围剿,也是不争的事实。只因为那小子花言巧语哄骗你几句,你便当真相信那几个人在当年那一战中,从未做过落井下石之事?” “所以,您是认为,我之所以不听您的话,只是因为沉湎儿女情长?”沈星遥摇摇头,道,“您想错了,我只是想按照自己的判断行事罢了。” “这有什么区别?” “您有您认为的对错,我也有。”沈星遥道,“我娘告诉过我,我这一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勿因他人喜恶或是期盼,委曲求全,莫害人,莫作恶,这便够了。我只是相信自己从下山以来所见到的一切,相信这背后另有情由。即便真的最后证明,您说的话都是对的,我也离得开他。” “哦?”唐阅微回头瞥了她一眼,笑中略带嘲讽,显然不信她所言。 “我知道我说这些话,在您看来都只是因为嘴硬,不肯认错。”沈星遥道,“所以,既然您不肯告诉我,我也只是希望,上回的事能够和解。往后再发生何事,我也会自己承担,绝不会连累到您。” “真是天真。”唐阅微轻笑两声,道,“你这脾气,真是像极了你娘。” “不敢当。”沈星遥道,“她的大而无畏,我远远不及。” 唐阅微不再说话,负手走到她跟前站定,注视她双目良久,忽然笑道:“你说你相信你的判断,便是信任那小子,同他身边的所有人。那你敢不敢同我打个赌?” “请说。”沈星遥点头道。 “我可以告诉你那人是谁,但之后的路怎么走,你得自己斟酌。”唐阅微说着,便即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出一个名字。 沈星遥双瞳急剧一缩,扭头怔怔望着她,良久未发半声。 “若是有一天你后悔了,我随时等着你回来。”唐阅微言罢,便径自绕开她的身子,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大堂之内,凌无非抱臂坐在椅子上,一双清亮的瞳仁定定望着眼前抱着酒坛,喝得两眼微醺的顾旻,一言不发。 “想不到,你这小子还是深藏不露,说着不常饮酒,酒量却这么好。”顾旻指了指他,又指指自己,道,“你看看我,醉了没?” 凌无非缓缓摇头,余光瞥见正掀帘走入大堂的沈星遥,便即起身迎了上去,见她前后无人,不由问道:“人呢?” “走了,”沈星遥道,“你没看见她吗?” 凌无非摇了摇头。 “你们两个,嘀嘀咕咕什么呢?”顾旻扭头望了过来,伸长脖子对着沈星遥身后瞧了好半天,方道,“她怎么还不下来?” “已经走了,”凌无非道,“现在去追,应当还来得及。” “走了?”顾旻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霍然起身问道,“有大门不走,她往哪去了?” “后院里还有扇门。”凌无非笑道,“要不您去看看?” 顾旻听到这话,混沌的眼神立刻清醒了几分,不由分说便奔了过来,一把掀开门帘冲向后院。凌无非瞧见此景,不禁摇头一笑,回过身来却见沈星遥眼睫微垂,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便即问道:“怎么了?她是不是说了什么?” 沈星遥恍惚回过神来,摇头勉强一笑,道:“还是什么都不肯说,不过,至少上次我猜的没错,那个人不是你爹。” “那是什么人,她可有告诉你?”凌无非问道。 沈星遥摇了摇头,别过脸去,避开他的目光。凌无非见状,若有所悟,将胳膊伸到鼻尖,闻了闻衣袖,顿觉一阵酒气扑鼻而来,不由露出嫌弃的目光,放下手去。 “这是怎么了?”沈星遥不解问道。 “我身上还有酒气,你别靠我太近。”凌无非只当是她厌憎这股气息,便主动退开半尺。 沈星遥见他此举,不由笑道:“你既讨厌这个,为何还要陪他喝酒?” “他这样的人,有酒便有话说。”凌无非笑道。 “所以,他说了什么?” “与先前猜测的差不多,”凌无非道,“这些年来他一直纠缠,唐女侠也知道他的存在,只是这一次,他的存在有了价值,便没有被赶走。” “是不是因为唐姨上回想要杀你,她知道自己贸然出面,很难见到我?”沈星遥问道。 凌无非略一点头。 “可是,他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唐女侠那头,口风很紧,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说到底,她对谁都不信任。”凌无非道。 沈星遥听罢,缓缓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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