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齐羽在察觉屋外动静后,便透过门缝朝外观望,见沈星遥身手不凡,便知自己若走出门去,定难脱身,于是便解开云轩脚上的绳子,将人从窗口带走,试图走后门离开。谁知到了门外,还没走出几步,便看见了江澜。 “你从小就被我爹收养,甚至可以算是他的半个儿子,”江澜横剑指向他,道,“别人怎样都好,可唯独你不行!最没有资格背叛我爹的人,就是你!” “我有我的苦衷……”齐羽退后两步,伸手扼上云轩脖颈。 “姐姐你不用管我!”云轩大喊。 “你手怎么了?要不要紧?”江澜担忧道。 她看着云轩虚弱至极的模样,已然猜出不妙,手底本欲呼之而出的剑势,也凝滞在了半空。 “你别过来……”齐羽咬紧牙根,道,“我不能不听他们的话……我……对不住您,也对不住老主人。那些人……那些人我可以不管他们死活,但你的性命,我一定要取!” “早知你是这种东西,当初我爹就不该收留你!”江澜痛骂道。 “少主人,你真的想眼睁睁看着他死吗?”齐羽眼眶泛红,咬着牙,一字一句问道。 “我想看见你死!”江澜怒不可遏。 “别再说这些废话,”齐羽言语之间,还伴随着沉重的喘息,仿佛简单的几个字,便能耗尽他所有的力气,显然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开的口。 “你把他放了。”江澜缓缓放下剑,收回鞘内,一步步朝他靠近。 “姐姐你别听他的!”云轩情急之下,一脚踩在齐羽脚面,却见齐羽不动声色,重重一拳回击在他小腹,迫得他吃痛松开。 “你别乱来!”江澜大惊。 齐羽不言,反手拔剑,便要刺向江澜心口。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的背后却重重挨了一脚,扼在云轩喉心的手也蓦地松开,向前踉跄两步站定。与此同时,江澜亦飞扑上前,一把拉开云轩,在身后护住。 “说吧,想怎么死?”沈星遥提刀直指齐羽喉心。 齐羽惨然而笑。 “别忙!我想知道,他为何会背叛我爹。”江澜上前一步,道,“还有,我爹到底是不是病了?” “那些都是幌子,把你骗出来才是目的。”齐羽阖目苦笑,“少主,我只求您一件事,我死之后,帮我从江明手里,救下我姐姐。” “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姐姐?”江澜一愣。 “您还记得,我是如何被老主人收养的吗?”齐羽轻笑摇头,“我爹好赌,打死了我娘,把我和姐姐分别卖了出去。我被卖到浔阳做苦工,姐姐则被卖去洪州一位院外府上做丫鬟。”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前几年我便回去找过她,才知道她因为做了那家公子的通房,在那公子成婚后,被他善妒的夫人发卖。几番辗转……最后进了青楼,沦落风尘。” “这……后来如何了?”江澜心下一颤。 “后来?后来我想方设法打算赎她出来,却晚了一步……让她成了江明手里的人质。”齐羽说着,眼里已闪烁起泪光。 “你怎么不早说呢?早点告诉我爹,或者对我说,我可以帮你救人啊!”江澜只觉恨铁不成钢。 “她是风尘女子,若传扬出去,江明定还有别的法子利用此事给你们泼脏水。”齐羽道。 “为什么?”沈星遥不懂世俗礼法,更不会以常人断事思维评判女子名节,不由对他发问,“诸般过往,说来倒去都是有人迫害她至此,怎么反倒要她来承受污名?” “事实不是如此吗?残花败柳,难登大雅之堂。”齐羽对她的问话感到诧异不已,全然听不明白。 “做通房也好,进勾栏也罢,无非是男人贪图女色,堂而皇之行欺凌之事。这就算作不清白?那男人才是这腌臜源头,都杀了也就没这事了。”沈星遥道,“她是你的姐姐,你不站在她这一边,反而嫌她不清白,这是什么道理?” “你……”齐羽被她这话噎得愣住,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她说得没错,是你先看不起你姐姐,才会惹出这些事来。”江澜说道。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齐羽连忙分辨,“我若瞧不起她,为何还要想方设法救她?” “世俗之见,害人害己。”云轩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拉了拉江澜的衣袖,道,“姐姐,我觉得他不算坏人。今日那些人把我捉来,百般刁难,若非他帮我说话,恐怕我这一双手,都要废了。” “废了?什么意思?”江澜脸色大变。 “就是……没什么。”云轩摇摇头,道,“你师弟没来吗?他在哪里?” “还在院子里,看着那个头领。”沈星遥道。 “回去看看。”江澜道。说完,她便搀着云轩往宅院后门走去。沈星遥也押着齐羽跟上她的脚步。 四人回到院中,只见凌无非正蹲在那大胡子旁边。他一见几人回来,便站起身道:“你们再不回来,恐怕他就死了。” “说好留活口,怎么下手这么重?”江澜望向凌无非,诧异道。 “这个……”凌无非不禁蹙眉,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是我打伤了他,”沈星遥道,“比起其他那些人,这个最难对付,不封住他的行动,我怕会坏事。” “你们留下他也没用。”齐羽说道,“我知道他们的来历。” “是吗?”江澜问道,“我能猜到他们是江明的人,可是我想知道更多……” “没用的,”齐羽说道,“这些人,都是江明几十年来从各地搜罗聚集的悍匪,个个身上都背着人命债,有的被官府通缉,有的临上刑场被设计换下,可以说早就该是死人,江明对他们,有再造之恩。” “好吧,你都这么说了,他们的确也没什么价值了。”江澜低头看了看那大胡子,道,“而且的确该死。” “那你呢?”凌无非歪头打量他一番,问道,“你为何会同这些人沆瀣一气?” “为了救他姐姐。”沈星遥道。 “他有姐姐?”凌无非一愣,随即转向江澜。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江澜说道,“齐羽有个姐姐,原是卖给别人做通房,后面又被那家主母卖去青楼。他找到人后,还没来得及给她赎身,便被江明利用了。” “两度发卖?”凌无非亦感到震惊,“那还真是不把她当人看……所以说,现在我们要做什么?” “先把齐羽的姐姐救出来,再去料理江明那个混蛋。”江澜说道。 “所以说,江伯父并未患病?”凌无非微微蹙眉。 齐羽咬了咬唇,避开他的目光。 “姐姐,我想……”云轩握着江澜的手,本想说点什么,却忽觉眼前一黑,向后倒下身去。 江澜眼疾手快,连忙将他接在怀里,却听得齐羽道:“他左手手骨都被那悍匪踩碎,怕是已废了。” “你说什么?”江澜面色惊变,抓起他的手看了看,身子隐隐发出颤抖。 “来时的路上有间病坊,不知还有没有关门。”凌无非上前俯身,将云轩打横抱起,转身走向大门。 如今真相既已说出口,齐羽即便逃走也没有多大意义,是以几人不再押着他,只是封了几处穴道,一起来到病坊。病坊虽已打烊,听见敲门声,仍旧还是开了门,然而店里伙计见到几人身上都带着血,都吓得脸色发白,连连后退。 “愣着干嘛?救人啊!”江澜喝道。 几个伙计面面相觑了一阵,这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帮着几人将云轩抬进里屋,放在床上。 借着病坊的灯光,江澜这才看清云轩惨白的脸色。听完齐羽的讲述后,她只觉得心下不自觉发出颤抖。 江澜万万料想不到,眼前这少年生得文文弱弱,竟有这般胆气,仅为了自己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过客,便能如此。 沈星遥看着老医师一点点拆开缠在云轩手上的纱布,忽觉于心不忍,缓缓退出门去。凌无非见了,不动声色转身,跟着她一起走到门外。 峨眉月如钩,悬于九天,宁静而脆弱。 沈星遥抬眼,望着弯月,渐渐出神。 “在想什么?”凌无非柔声问道。 “我本以为,今晚做了那些事,心情会有震荡,应当很难平静。”沈星遥说着,回头望向他道,“可是并没有。” 凌无非静静望着她,微微一笑。 “可我突然发现,从动手杀人的那一刻开始,突然便不知道,自己是个怎样的人了。” “这怎么说?”凌无非笑问。 “从前我可以坦坦荡荡告诉所有人,说我此生行得正、坐得端,从不伤人害命,从不损人利己。可以后呢?我该怎么形容自己?”沈星遥平静道,“我学会了拿刀,懂得了杀人的技法,手起刀落,竟然没有一丝犹豫。人命何其珍贵?到我手里,却脆弱得像一张纸,一碰就碎。” 凌无非听罢,仍旧微笑,缓缓摇了摇头。 “你呢?你又是怎么想的?”沈星遥认真问道,“今晚对你而言,也与从前不同,不是吗?” 凌无非走到一旁的石阶上坐下,望着月亮,说道:“我从着手调查父亲的死因那一刻起,便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手刃仇人。我以为那会是我第一次杀人,可如今,却不可能了。”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想,大概这世上每一件事,都不会如人心中所想的那么顺利。很多时候我们都以为自己能够一生都做个好人,一生奉行最初确立的那个原则,但真到了那一刻,才知道根本没有绝对的原则。”说着,他叹了口气,道,“想想也是,有几个人能确保自己可以做个圣人?都不过是被这世道推着向前,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对啊,”沈星遥走到他身旁蹲下,道,“有些道理,只有自己亲身经历过,才会明白。” “你好像变了些,又好像没变。”凌无非认真盯着她的面庞看了一会儿,微微笑道,“不过这样的你,更让人喜欢。” 沈星遥感受到了这目光里的热切,下意识扭头望他,目光刚好与他对视。 凉夜如水,一阵清风吹过,沈星遥忽地想起病坊里的几人,便忙转身跑了回去。 凌无非愣了愣,随即起身回到病坊,刚进里屋,便见江澜对沈星遥与齐羽说道:“事到如今,我只能把他带回浔阳去了。” “不怕再连累他?”齐羽蹙眉。 “我会保护好他,”江澜说道,“他是受我所累才会如此,我要给他找最好的医师,直到治好他这只手为止。” “可要是治不好呢?”凌无非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那就看他想要什么。”江澜说道,“他要想过平静的生活,我就帮他找个清净的地方安置,他要想成亲,我就帮他找个心仪的媳妇。不管需要什么,我都会尽力给他。” 听完这话,凌无非不自觉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省的云轩,道:“也许,他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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