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陈玉涵被安放在石壁边,依旧昏睡着。 “原来被你捡到了。”沈星遥从凌无非手里接过芙蓉香膏闻了闻,心满意足地揣回怀里。 “我起初以为,你和陈玉涵都是被那个杀害萧家满门的幕后主使绑走了。”凌无非展颜笑道,“你是怎么找到那片叶子,还放在荷包里的?” “又不是所有树在冬天都会枯萎,总有办法。”沈星遥笑道。 凌无非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道:“可接下来的事就麻烦了,陈玉涵杀了萧辰,这种话要怎么告诉萧楚瑜?他能接受得了吗?” “只能看她自己想怎么说,”沈星遥道,“从眼下所知情形看来,事情没这么简单。” “可杀人却是事实。”凌无非神情凝重,“是就这样带回去,还是给她解穴?” “有没有办法能让她只开口说话,却跑不了?”沈星遥问道。 “少剂量的蒙汗药可以让人暂时脱力,却保持清醒。”凌无非道,“不过这种手法太下三滥了,不妥。” “那就绑着她?”沈星遥想了想,道,“这样吧,等进了城镇,我与她同住同行,夜里盯着她,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二人带着陈玉涵回转金陵方向,每每等她将醒,都立刻封她头顶百会,直到行至最近的镇子,雇了辆马车,把人塞进车里,才将她穴道解开。陈玉涵昏睡太久,起初还有些昏昏沉沉,经过马车一颠簸,稍稍清醒了些许,抬眼一看沈、凌二人,却不由愣住:“你们……” “不用装了,都知道了。”沈星遥道,“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对你大哥说吧。” “知道什么……”陈玉涵唇瓣颤抖。 “你和那个姓木的说的话呀。”沈星遥面无表情。 “你……”陈玉涵往角落里缩了缩,道,“我听不懂。” “敢做不敢当。”沈星遥摇头,无奈说道,“你可以同他解释,除了萧大侠以外,你并未杀害其他人,他自然会去找那人的麻烦,未必将这一切都怪在你头上。” “你说得倒轻松,要是他杀了你爹娘,你还能让他坐在这里吗?”陈玉涵这话,直指一旁的凌无非,直听得他一头雾水。 “怎么就扯到我身上了?”凌无非从她醒来到方才,都未发一言,突然被这么一说,只觉得莫名其妙。 “我不知道,”沈星遥道,“但我是我,萧公子是萧公子,想法未必能等同。”沈星遥道。 “那你们就送我回去,让他杀了我。”陈玉涵道,“可我不想就这样死,那个木水鱼的身份未明,要是他们继续加害大哥的话……” “这些你都可以告诉他啊。”沈星遥道。 “你……”陈玉涵气急,“这种话,我该如何开口?” “我早就说过,这种事说与不说,都不好处理。”凌无非长叹一声,无奈说道,“但若不是由你亲口告诉他,而是通过旁人之口,结果只会更糟。” “就不能什么也不说吗?”陈玉涵目光空洞。 “什么也不说,此事还能收场吗?”凌无非道,“若我没猜错的话,当初是你自己雇来那个屠户,把棺材送给我师父的吧?” 陈玉涵听罢咬唇,良久方点了点头缓缓开口道:“那个木先生,在很多年前就找到过我,偷偷教我武功。也许是义父迁居得太勤,他不一定每次都能找过来,有时候,也要等很长的时间,甚至是一两年……直到三年前,我们定居齐州。木水鱼再一次找到我,他对我说,其实义父他是个伪君子,是他亲手杀了我父亲陈光霁,让我成了孤儿。我不敢相信,便去试探了义父。我问他,我爹和我娘是怎样的人,他们又是怎么死的?义父说是他的过错,是他对不起我。这话虽没有说得太明白,我却听得懂,就是那个意思。于是,我又去找到木水鱼,木水鱼说,他也认识我爹,也懂得我爹的武功,还把这些教给了我,我偷偷跟着他苦练三年,终于学成,于是听了他的建议,设局单独与义父相见,我逼问义父,问是不是他害死了我爹娘,义父说,我爹的确是他亲手所杀,还劝我不要相信木水鱼的话,说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我,我哪里肯信?我问他为何要害死我爹娘,他却不说话了,什么也没告诉我,拿起剑就要自尽,我出手拦他,拉扯之间,就……就……” “是误杀?”凌无非眉心一蹙。 “不全然是……木水鱼激将,我的确也动了杀心。”陈玉涵眼睫低垂,两滴泪水沿着眼角、鼻翼缓缓滑了下来。 “萧大侠为何会杀陈光霁?这些话他自己不说,那个木水鱼也会有套说辞吧?”沈星遥问道。 “他只是说,名利相争,义父做过的恶事自己应当清楚……”陈玉涵道。 “可他至死也不肯告诉你,”凌无非道,“通常在一个人知道自己要死的时候,该说的话,都不会隐瞒,除非他为了守住更大的秘密,一心求死。” “有什么秘密,非要如此?”陈玉涵不解。 “大概是不能让你知道,因为他已经知道所面对的是谁,一旦让你知道真相,也会被那人灭口吧。”凌无非道。 “你说他是为了保护我?”陈玉涵失声高喊。 “只是猜测,未必是真的。”凌无非道,“木水鱼应当是化名,你知道他真正的姓名吗?” “我记得当时的情形,义父看到木水鱼时,十分惊讶,说原来你没死,后来……后来就被我的话打断了,也没能说出他的名字。”陈玉涵道。 “那他身上,可有什么特征?” “他两侧琵琶骨上都有陈年的伤疤,胸前还有一道十字疤痕。”陈玉涵道。 “什么?”凌无非听到这话,突然坐直了身子。 “你知道他是谁?”陈玉涵惊道。 “不应该啊……他不是早就死了吗……”凌无非只觉难以置信,“你刚才是不是还说,他懂得你爹的武功?‘木水鱼’……取偏旁而用,多半是他了。” “不错。”陈玉涵道。 “如果我没猜错,此人姓李名温,常年流窜各大门派盗取秘籍,偷学武功,数次杀人犯禁,残害侠义之士。”凌无非道,“二十三年前,折剑山庄庄主薛良玉昭告江湖,说是已捉拿到了此人,召集各大门派齐聚幽州,当众将此人处死,还斩下了他的头颅。” “头都没了,人是怎么活下来的?”沈星遥若有所思,“难不成还有人易容成他的模样,把他给换了下来?” “很有可能,不过这种小人,竟也有人愿意为他抵命……”凌无非慨叹不已。 “那么李温想报复的人,不应当是薛良玉吗?”沈星遥道,“怎会找到萧辰头上?” “陈姑娘可方便告诉我,你的生辰是哪一天?”凌无非眉心微蹙,若有所思。 “十一月二十。”陈玉涵困惑不已,着实想不明白他为何要问这话。 “令尊在乙丑年七月便已亡故,那时离你生辰还有四个月,”凌无非正色说道,“若萧辰有心害人,为何当时不斩草除根,而是让你们母女活了下来?” “就不能是我母亲逃了吗?”陈玉涵问道。 “陈夫人并非江湖中人,否则多少会有人提起,即便她真的有些身手,恐怕也强不到哪去。”凌无非道,“陈光霁与萧辰曾有比武,输赢未分,当是平手。从在永济县查到的线索来看,陈光霁与他夫人应当始终都在一处,如果萧辰要杀人,陈光霁拼死抵挡,陈夫人也跑不远,更不可能只靠她自己苟活四月有余。” “这……”陈玉涵一时无言以对。 “难道你认为李温还会保护她?”凌无非道。 “当然不是,可你凭什么认定,萧辰就是好人?”陈玉涵问道。 “他若存了坏心,你又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呢?”凌无非反问。 陈玉涵哑口无言。 “更大的秘密……会是什么?”沈星遥想着凌无非方才的话,若有所思,“上回找到玉涵时,叶惊寒说过几句话,似乎意有所指。” “他说了什么?”凌无非问道。 “‘交友不慎,遭人利用。这世上的确有侠肝义胆之人,可惜在他们眼里,所有人都如他们一样。’还有便是‘毕竟那人早该死了,掀不起这风浪。’” “这绝不可能是说李温。”凌无非摇头道,“除非还有人指使。” “会不会是这样?”沈星遥推测道,“有人用替身换下了李温,然后利用他的本事,为自己卖命?‘木水鱼’这个名字,除了‘李’字的‘木’和‘温’字的‘水’,第三个字的意思,会不会就是‘漏网之鱼’?” 凌无非听到此处,眉心不由一紧。 “萧辰临死之前,面对的只有你和李温两个人,对吗?”沈星遥见陈玉涵点头,便继续说出了自己的推断,“他即使没有十足把握对付你和李温二人,但拼尽全力,最多不过鱼死网破。若是能说服你,事后告知真相,让你你不偏帮任何一边,他也应当能够做到把你带走,再告诉你一切。我倒是认为,他怕的未必是李温,而是李温背后的人。因为他知道,自己护得了你一时,却护不了你一世。真正想害你们的人,总有其他法子达到目的,所以,不如就用自己的性命了结一切,埋藏真相,也好让你和萧公子能平安活下去。而之前坚持了那么多年不传授你二人武艺,或许也是为了让你们永远只做普通人,不再卷入江湖是非。” 陈玉涵听完这话,不禁沉默。 “总而言之,”凌无非叹了口气,道,“这件事该怎么做,你应当有自己的主意,你们的事,外人不便多说什么,只能由你自己处理。只是,别再只是丢下烂摊子,自己却跑了。” 陈玉涵听罢,阖目不言。 她没再动逃跑的心思,竟也真的同二人回了金陵。进城以后,路过街市,陈玉涵听着吆喝声,扭头望见街边贩卖的泥人,忽然便看得呆了,蓦地落下泪来。 “玉涵……”沈星遥走到她身旁,却听她忽然开口,“为何?” “什么为何?” “为何你们知道是我杀了义父,却全无愤慨,还愿意帮我隐瞒?”陈玉涵问道。 “我们只想知道真相,真正的真相。”凌无非道,“在一切浮出水面之前,不便轻举妄动。” “我只是想到,经过这段日子,大哥应当已经将你们视作很好的朋友,”陈玉涵眼神空洞,木然说道,“若是有朝一日知道,我们都在欺骗他……怕是会疯了。” 沈、凌二人听罢,只是相视一眼,却不说话。 “我决定了,告诉他真相,”陈玉涵回头,面对二人说道,“这件事必须有个结果,我不能让他变成真正的孤家寡人,只是我有所隐瞒,他最多只恨我一个。可要是你们连同我一起骗他,被他知道了,他会不信任任何人……到那时候,他的处境得有多危险……”她说着说着,不觉潸然泪下。 “你真的决定了吗?”沈星遥于心不忍,“若有需要,我们可以帮你解释。” 陈玉涵摇摇头道:“你们本是局外人,不便偏帮一方,尤其我还是错的那个……请你们成全我,我会料理好的。” “既然如此……”凌无非点点头道,“好吧。” 陈玉涵勉强笑了笑,抬眼望向天空,道:“这么来回一折腾,都到上元节了……早知结果都是如此,我还跑什么呢?” 三人回到鸣风堂,陈玉涵率先跨过门槛,也没同守门的弟子招呼,便径自走进院里,却刚好看见站在正厅外的秦秋寒与萧楚瑜。 “大哥……”陈玉涵不免茫然。 萧楚瑜一见是她,黯然的眼底忽然便有了光,当即飞奔上前将她拥入怀中,过了一会儿,又赶忙松手,拉着她上下打量一番,急切问道:“你没事吧?到底发生何事……” “大哥你别急,我没事……”陈玉涵忍住眼泪,拉着他道,“虚惊一场罢了,一会儿入夜,陪我去逛灯会吧。” “好,可是……”萧楚瑜不免茫然,“这都半个多月了,怎么会……” “真的没事。”陈玉涵微微仰面,将眼泪咽了回去。 一旁的秦秋寒看在眼里,已然明白了些许,便对萧楚瑜笑道:“既然人已回来了,萧公子便可放心了。在外边呆了半个月,想必也已疲倦,有什么话,还是回院子里坐下慢慢说吧。” 陈玉涵点头,便即拉着萧楚瑜走了开去。 秦秋寒目送二人走远,这才扭头去看分明怀揣心事的沈、凌二人,便随手指了个方向,将二人带去书房,听完一切经过,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我记得师父您早就看出来陈姑娘不对劲,”凌无非道,“所以说……” “她刚出现时,表现得十分胆怯,也似乎离不开萧公子的保护。”秦秋寒道,“可后来,萧公子提到萧辰已死,她却分外坚强,不哭不闹,这不像是同一个人会做出来的事。”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只是谁也没能想到,真相竟是如此……对了,非儿你方才提到李温……可有真正见到此人?” “我见过他,也确实看见他使出过两套路数截然不同的掌法,只是我对各大门派了解太少,看不出是出自哪一家。”沈星遥道。 “可要是这么说,你们现在的处境也很危险。”秦秋寒点头,若有所思道,“这几日,附近孩子失踪的事,也有了些眉目,还有几个孩子,也是二月十九的生辰,那天夜里,突然像是失了魂一般往外走,还好家里人发现得及时,给拦了回来。” “难道是傀儡术?真的与天玄教有关?”凌无非问道。 “恐怕真是这样,我已向各派去了信函,看看他们怎么说吧。”秦秋寒叹了口气,道,“这些都得从长计议,眼下最重要的,是萧公子那边的情形,还有陈姑娘……他会如何处置?” “毕竟有这么多年的感情,未必真的会动刀兵,他们不是说,要去逛灯会吗?要是在外边发生口角,萧公子不会一去不回吧?” “一会儿我找几个人去守着今晚有灯会的几处街市入口,应当不会有什么意外。”秦秋寒说着,忽然抬头看了看凌无非,指了指他,道,“你是不是也该带星遥去逛逛灯会?大过年的,何必为了旁人的事,让自己也不高兴?” “这种事情就不劳师父您操心了。”凌无非说完,转向沈星遥,微微一笑,随即便拉着她的手走出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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