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酉时,天色已完全黑了。 晚饭时,鸣风堂里几个年轻弟子斗酒比武,见着沈星遥在这人生地不熟,唯一熟识的江澜、凌无非二人又不在门中,未免她一人呆着太过孤单,便拉了她同去。 酒桌上的比武,比不得平日大张旗鼓设擂真刀真枪的比试,而是围着一张大桌,以筷子作为兵器,比划招式,输了的便要喝酒。 “筷子掉了,喝酒!”适才那局胜出的红衣少女拿了只酒杯,斟满清酒,推到对面的郑峰跟前,道,“这回江师姐不在,我倒要看看是谁笑到最后。” “那不成,你能保证,斗到最后,你能一局也不输吗?”站在郑峰身旁的一名圆脸少年说着,一把拉过身旁一名由始至终都没说过几句话的高挑少年,道,“苏采薇,你可别忘了,我们宋师弟还没出手呢,他可是玄字阁里武功最高的,一会儿你们几个应战,可得留神,别把自己喝趴了。” “那就来呀,谁怕谁?”一旁一名身段娇小的蓝衫少女吐了吐舌头,道。 宋翊闻言瞥了那圆脸少年一眼,摇头一言不发——他是玄字阁下封麒长老手底最为得意的弟子,素日寡言少语,最不爱参与这些,奈何奉师命在身,不得不照看这位喜好惹是生非又没什么本事的师兄,才被硬拖着到了这来。 “来来来,咱们赌把大的,”被那圆脸少年指着一旁盛满酒的白瓷酒壶道,“一杯杯的喝,那得比到什么时候?不如这样,下一回合的输家,直接喝掉这一整壶如何?” “好哇,”苏采薇拍案而起,道,“方才不敢加注,这会儿倒来劲了,来就来,当我怕你不成?” “有必要吗?”宋翊余光从那圆脸少年身上扫过,颇为不屑。 “我说,师弟,”圆脸少年一手搭在宋翊肩头,嘿嘿笑道,“平日里你就是太低调了,从不参与这些事,你看看,我们这么多师兄弟姐妹聚在这里,难得你在一回,别扫兴嘛!”他说着这话,拼命对他使眼色。 “少废话,来来来。”苏采薇拿起筷子在桌面一戳,道,“别磨蹭。” 宋翊无奈,只得上场。 “你可别故意让我,”苏采薇目不转睛盯着他手中的筷子,道,“我若真不如你,输了不丢脸,可要是胜之不武,那才是真的没脸见人了。” 宋翊点头,食指在筷子正中向上一拨,以之为剑,挺刺而出。苏采薇见招拆招,斜过筷子格挡,随后手腕一翻,往上挑起,借力斜斜劈出。宋翊也当仁不让,向下翻转筷子,化解她这一招。二人你来我往,约莫过了二三十招,也未分胜负。 沈星遥抱臂坐在一旁看着,始终不吭一声,忽然,她见苏采薇的筷子向下一沉,似乎想压住宋翊当下递来的刺招,不由摇头叹了一声:“输了。” “谁输了?”旁边的蓝衫少女话音刚落,便听到“呀”的一声。一众人忙扭头去看,却瞧见苏采薇的那根筷子竟从中间拦腰断裂,噼里啪啦落在桌面。 “输了!”圆脸少年跳起来道,“喝酒喝酒!” “这……”苏采薇怔怔看了看躺在桌面的那两截筷子,摇头长叹一声,正待抓过酒壶,却被宋翊按住了胳膊,道,“不必如此。” “哇,宋师弟,当着大家的面这么怜香惜玉,不好吧?”圆脸少年再次起哄。 “别想太多。”宋翊瞥了他一眼,神情略显不屑,“方才一战,我不过是占了文斗的便宜。师姐精通三式阵法,真若以明刀明枪相斗,我也未必是对手。” “不妨事,既然答应就得做到,这点酒,我还输得起。”苏采薇毫不领情,一把抓过酒壶提起,对着壶嘴饮尽当中酒水,随后抹了一把嘴,掼下瓷壶,道,“这壶我用过了,一会儿你们再有人输,是不是得对着坛子喝?” “还有谁能赢得过宋师弟?”圆脸少年叉腰道,“苏采薇,你别给自己下套。” 那身段娇小的蓝衫少女瞥了他一眼,随即凑到沈星遥身边,道:“沈姐姐,你方才是怎么看出苏师姐会输的?” “他方才那一招,便是料到了你会如此还击,看得出来,所使的劲,本就是向上的,你正面迎击,最好的结果便是鱼死网破,不会有半点胜算。”沈星遥认真答道。 “沈女侠,”那圆脸少年清了清嗓子,上前几步,道,“比武不能光靠嘴说,看得出输赢,能顶什么用?” “你要同我比?”沈星遥笑问。 “哎,那可不好意思,”圆脸少年摆摆手道,“你才来这几天啊,我们怎么能欺负你呢?” “刘烜你不也是光靠嘴说吗?”苏采薇冲那圆脸少年道,“有本事来比啊!” “苏采薇,宋师弟还没下场呢,”刘烜说道,“瞎起什么哄?” “我同你们师承不同,路数也不同,方才又看过了你们的招式,真要出手,应是你们吃亏。”沈星遥道,“还是算了吧。” “别啊,”蓝衫少女挽着她胳膊道,“你是江师姐和凌师兄的朋友,身手定不会差,别信这刘烜吹牛。别人我不敢说,但就他,决计不是你的对手。” “你真以为我是怕输吗?”沈星遥莞尔。 “差不多得了。”宋翊拉开刘烜说道,“你还真想把所有人都灌醉不成?” “怕什么?”刘烜说道,“醉了大不了回房睡一觉,又不是在荒郊野岭。各位平日里也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还能喝瘫了?” “说得轻巧,那你上,”苏采薇道,“就和宋师弟比!” “不好吧?要比也是同你们坤字阁比,我和他都是一个师父教的,这么比有什么意思?”刘烜说道。 “这样吧。”沈星遥终于听不下去了,随手拿起一支筷子,对刘烜道,“我就同你过一招,只要你还能拿稳筷子,我便认输。” 说着,她指了指一旁的酒坛,继续说道:“输了,便喝一整坛。” “那你可别后悔。”刘烜胸有成竹拿起筷子,还没等开始便率先刺了出去,谁知眼前却忽地闪过一道木筷破空划出的虚影,手中筷子也应声飞了出去,直直插入墙壁。 等他回过神来,沈星遥手里的筷子,正明晃晃指着他空无一物的手。 众人不约而同扭头望向那根扎入墙体的木筷,一片哗然。 “这……这你不能耍赖啊,”刘烜说道,“我还没准备好呢!” “是吗?”沈星遥轻笑,“适才不是你先出手的吗?” “没有没有,只是行礼而已,”刘烜说道,“正式比剑,不都应该先行礼吗?” “那是真刀真枪的比试才这么做,”苏采薇白了他一眼道,“谁拿筷子给你行礼?” “谁说用筷子就不许行礼了?”刘烜说着,又转向沈星遥道,“要不咱们真刀真枪比一招,总比这纸上谈兵好。” “这么想比试,我陪你啊。”刘烜话音未落,便听到凌无非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凌师兄?”宋翊扭头望向门外,只见凌无非正推开房门,走入堂中。 “一下午都不见人,这会儿却来了,”刘烜愣道,“凌师兄,你平日里不是都不同我们斗酒的吗?” “那是我不擅饮酒,不代表比武胜不过你。”凌无非言语间,已然走到沈星遥身旁,从她手里接过筷子,在手中打了个转,冲她一笑,道,“别理他。这小子只会煽风点火、吹牛皮,真要动起手来,跑得比兔子还快。” “凌师兄,你好歹给我点面子。”刘烜不免变得局促起来。 “给你什么面子?她都不会对我手下留情,更何况你?”凌无非不觉笑出声来,上前拍了拍他肩膀,道,“回去好好练功,心气这么高,身手也得匹配得上才行。” “就是,”苏采薇对着刘烜狠狠翻了个白眼,撇撇嘴道,“仗着自己年长几岁就在这指手画脚,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 凌无非没再理会那吵吵嚷嚷的几人,而是牵过沈星遥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旁,小声同她说道:“别管他们了,我有话对你说。走吧。”说着,便揽着她一同走出门去。 “你看你看!”蓝衫少女拉了一把苏采薇,指了指二人背影,小声说道,“我就说凌师兄待她不同一般,看,我没说错吧?” 适才还在斗嘴的几个少年少女见状,也都不约而同聚了过来,一面瞥向门外,一面小声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我从前还以为,他同江师姐会有戏呢!原来和别的男人也一样,都喜欢这样温婉大方的漂亮姑娘。” “她还温婉?你都没看到,刚才打掉阿烜筷子的时候,她眼里都有杀气!” “那是阿烜嘴太碎了,讨打。” “我看呐,她和江澜没什么差别,就是话少些,人更狠些。别是凌无非他从小就被江澜揍惯了,就喜欢这副德性,只是瞧着人更漂亮,比江澜多几分女人味罢了。” “去去去,人家再挨打也比你强……” 一众少年人乐此不疲聊着,没一会儿便把方才的不快都抛在了脑后。此时此刻,凌无非已同沈星遥走到了后院,沐浴着月光,在回廊一侧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早知道下午出门还是应当带着你,”凌无非摇头笑道,“那个刘烜,最爱逞口舌之快,便是我白日对你说的那类人了。” “像他这样的,多揍几顿就老实了。”沈星遥莞尔,“这样也不错啊。从前在昆仑山,我也并非一直都独来独往,采薇的性子……同江澜姐有些相似,又不完全相像,很好相处。” 说完,她便向前凑了凑,注视他双目,道:“刚才出来的时候,你听到他们几个说的话了吗?” “当然。”凌无非道,“人还没走远,便说那么大声,谁听不到?” “我都听到好几回了,”沈星遥唇角微挑,“为何他们总是提到你和江澜姐……” “鸣风堂分乾、坤、玄三阁,坤、玄二阁为长老主持,乾字阁的弟子则师承掌门。”凌无非道,“我师父不喜欢收徒,所以座下只有我同江澜两人,而且江澜性子豪爽。小时候,也没谁懂得男女之别,所以经常呆在一起,不是比武练功,便是偷溜出门,走街串巷,到处闯祸。” 沈星遥单手托腮,听他说完这些,不自觉点点头道:“青梅竹马,的确惹人羡慕。听起来,你们的确从小就十分亲密,为何就没有……” “正是因为从小便混在一起,太过熟悉,才更不可能产生男女之情,”凌无非一摆手道,“我把她当做大哥,她将我看做姐妹,怎么可能会有别的想法?” “原来如此,”沈星遥点点头,道。 “不说这个了,”凌无非道,“我去找过萧楚瑜,又问出些其他的事。我觉得,那位叫做陈玉涵的姑娘,身世恐怕真的与陈光霁有关。” “所以接下来,你们打算去陈光霁的老宅?”沈星遥道,“可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会有线索吗?” “萧楚瑜说,齐州宅院已毁,何况他已离开了几个月,那躲在暗中的凶手,若是真有心抹杀这些线索,现在回去也是一无所获。倒不如先去他们暂时想不到的地方看看,兴许还能查出些什么。”凌无非道,“至于你的事,我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不如等明日一早他来了……” “不,就你们两个去吧。”沈星遥道,“既然他没见过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便没必要大张旗鼓。” “你有什么想法?”凌无非问道。 “我在想……敌暗我明,这么做,对我们几个也太不利了,”沈星遥若有所思,“还不如什么都别说,明里,对方只知你们二人在追查陈玉涵的下落,如果打算出手灭口,派来的一定是刚好能对付你们两个的人,我再暗中跟着,反而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凌无非听罢恍然,点了点头:“那你也小心,我们眼下的敌人,可不止这一个。” “放心,我有防备。”沈星遥笑道。 凌无非点了点头,却忽然发现她脚下的绣鞋磨破了好几处缝线,显已十分破旧,便拉过她的手,道:“这鞋太旧了,我带你去买双新的。” “可我哪有钱啊?”沈星遥被他这一拉,不免有些错愕。 “开什么玩笑?”凌无非一面拉着她往外走,一面说道,“我既然把你从琼山派带了出来,自然要管好你的吃穿住行,哪会让你出钱?” “这怎么行?”沈星遥道,“之前已欠过你一次,总不能一直靠着你……”她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便被身旁人一把揽住腰身,打横抱了起来,后边的话也都跟着噎了回去。 凌无非歪过头看了一眼她脚下鞋底,见已薄得不能再薄,随即冲她挑眉一笑,道:“我看沈女侠你根骨精奇,武功不凡,将来必有发达之日。就让小弟我先帮你渡过眼下难关,其他的,都等日后再算。”言罢,便这么抱着她,大步流星走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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