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希孟正心底翻江倒海着,站到没置几本书的清漆书架前,摸来摸去,一时忆不起自己要翻找何物。 金秀秀坐到梳妆台前,翻起她理的账本:“近期字可是精进了不少,渐向我靠拢了。” 彭希孟知她是给自己台阶下,才说了这哄自己的话,也玩笑地抬起杠:“岂可只许你一人对得住所交的束脩,我也要精打细算让每个钱都花费得值当。” “不气啦?”金秀秀心头反倒有些紧张:“希孟姐姐,你是我最要好的手帕交。我曾有拿你打趣开玩笑叫你做我嫂嫂。可如今认真起来,我是真心要劝一劝你。我的哥哥对着你时的性子虽好,但不一定是个良配。” 彭希孟自知逃不过此话题,难得一显娇弱之态摊倒在漆屏前的榻上抹起泪:“我没你聪慧,可这点,我也是晓得的。然而他长得好,过路的不论小娘子还是婆子妈妈都要瞧上两眼,更何况我常常与你们玩在一处。看得多了,想起他来的时候,自是也多了。” 金秀秀相劝:“一头是我的亲哥哥,我却依旧想问你,现下你总未到非他不可的程度吧?我家人自是喜欢你,可他那招蜂引蝶的样子,若真叫你进了门日日去看,你会否让自己内心变得疲乏不堪?还不如同彭伯母说了你已含少女心事去,叫她早日与你着手想看。” “‘招蜂引蝶’?哪有人这么说自己亲哥哥的?”彭希孟转而破涕为笑。 金秀秀起身坐到她的身边:“你在我心底,已同亲姐妹一般。莫为了那混小子不开心了,可好?” 二人笑闹一番,彭希孟暂时从情绪的泥潭中挣脱。 她起身送金秀秀下楼寻回金洵一同归家。 走到正厅,二人只见孙石榴一人低头坐在金洵的位置上玩着手指甲。 彭希孟问:“金家哥哥呢?” 孙石榴抬头一惊,急忙起身:“我,我不知。” 彭希孟二人又去彭成的书房、厨房去寻。 直到陈婆子遇上她们:“金家小郎君说是去前头铺子看看官人,已出去好一会了。他叫我遇见你们转告一声,让金小娘子要归家寻他时,走出巷口到漆铺中去。” “知道了,陈妈妈。” 彭希孟将秀秀陪到铺子门口。 金洵看见她,想解释些什么,可完全无法将心头蹦跳萌动的心事组成连贯的句子。他只同彭父再简单寒暄了两句便道别。 金秀秀并不知她的兄长也在害相思,只想将她的手帕交劝离回家,保护她才情窦初开的那颗脆弱的心:“希孟姐姐,不用如此客气,送到这里便可。” 彭希孟已稳定住了心绪:“难得来前头,我也正要寻父亲说上两句话。你们行回去路上小心。” 迈出铺门的金洵闻言自认真挚地接话:“是,我听你的。” 这话引得彭希孟面上一红。 金秀秀不满地瞪着他:“你莫再逗我的希孟姐姐。” 金洵不懂:“我没有啊,我何时敢逗过她呢?” 彭父与女儿闲谈了几句,不禁夸起金洵:“我过去可听你金伯伯倒了不少这金三小子淘气的苦水。今日单独一叙,发现他懂事不少,言谈举止皆有长进,模样也一日比一日好了。若他能摒弃小时的浮躁之气,未来也必有一番作为。” 他好,与她有何相干?” 彭希孟不乐:“爹爹,你胳膊肘往外拐,怎只会夸赞别人家的小孩。” 彭父只当她还未脱小孩心性,未将他考察未来女婿之意托出,只嘴上哄着:“好,当然我们家的孩子最好,我幺女最好!” 他一面心里打算着,不如找个时间与金父谈上一谈,看看需不需要将两家再来个亲上加亲。 想起这点彭父眼神光芒开始减暗。 儿子彭成背井离乡,到底是遇上什么事了? 可怜彭成一人在外漂泊,还不知唯一的姐妹已与他一样陷入情劫。 只不过他更惨,未婚妻还不如早升的明月,遥不可及还无法见上一面。 终于下了船,他随着陈荃来到一处普安郡王堂亲置办的宅院。 这宅院位置处于闹市中心,然而房子多年未住过人,内部一片荒芜,两个人打扫起来十分费力。 天已渐黑,二人一身尘土。 官井里挑回的水是还有富余,可却没有能烧水的柴。 陈荃已是不耐做这些洒扫的伙计:“要不我们现下先去找个客栈洗漱一番?待明日顾上几个杂役婆子来清理完这里,我们再搬来住。” “不要,我们是出来做事的。找些陌生人进到我们的居所,徒增风险。”彭成一口拒绝。 陈荃踢起地面风化的碎石:“这……这破地方,哪里是人呆的!连铺床的被褥,怕是都无吧。” 他身为一个侍卫,实际跟着赵瑷并未经历过大的风浪,反倒衣食无忧胜过大部分平民家庭。 此次出行,对他来说真是一个大考验! 反倒是彭成,看着文质彬彬家里又富足,他的父亲却从小未曾娇惯过他,使着他将家里什么样的活计都做过。 除了前两年入村学的那段时间,彭成对自己匠商的出身有些躲闪,总是刻意摆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姿态,希望叫人误会他为士家出身。 但自岳飞去世他心灰弃学后起,他常与爹押送海贸货品至码头。臭烘烘的牛驴骡他常打交道,累了就是席地一躺。更不用提他替皇家制礼器的那次,月把都没能好好地洗上澡。 彭成简单地对付了几口来时顺路买的炊饼,又掸又擦地净了自己房内的床榻。 泉州现下天气虽冷,也暖过杭州无数。他打算当夜盖件在船上向人购来的麻布绵袍凑合。 等到天明,再去街市上采购一番。 灯火昏暗,陈荃才想起自己的床榻还未清理。 他磨磨蹭蹭地挪到彭成的房门口,扭捏开口:“彭小郎君,既是不让我投店,不如将你的床借我再一同睡一夜?早前我只顾着打扫饭厅餐桌,竟把自己的房间给忘记了。” 都是男人,彭成自是没有理由不同意。他向内挪了挪,为陈荃腾出了更多的位置。 陈荃脱下外袍,学着彭成的样子将自己包裹起来。 当夜头声鸡叫响的时候,彭成被人压醒。 他震惊地发现,这陈侍卫的一只手和一条腿,皆覆于他的身上。除了年幼时父母的怀抱,何曾有过人与他如此亲密接触? 他吓得赶紧推开搂着自己的男人:“睡觉就睡觉,动手动脚做甚!” 陈荃睡得正沉,彭成给了两巴掌两脚都没能唤醒他,倒是使他身上的衣服落到了地上。 “哎。”彭成叹着气,从他身上跨出,帮忙捡起了一服。 怪不得! 这陈荃的外袍看起来厚实,提起来却是轻飘飘地。怕是他叫人骗了,买到杨絮填充的最次等的衣服。 彭成穿上这件假绵衣,将自己厚重的麻布绵袍盖到陈荃的身上,又去拿了他自己唯一的行囊。 他展开包袱,将里头仅有的两身换洗衣衫置于已擦干的案几上,复而拿着那条包袱皮越过陈侍卫,回到自己的床位上躺好。 幸而他在这寒冷天气出门就做好了坏的打算,寻了条里麻外娟的双层包袱皮,就是为了必要时充作御寒之物。 劳累奔波一日,彭成也困的不行。如今好不容易暂时安顿下来,他再次睡着前不忘提醒自己次日要记得买些纸笔,给家中写封信。 叫父母担心,他是不孝。只盼能如陈荃说漏嘴的那样,过个两三年,就能回去了。 到时候再慢慢弥补吧。 待陈侍卫睁开眼,他发现床上只剩了他一人。他赶紧落地穿好鞋,这才发现身上披的衣服不是自己的,但是身子较往日暖和了不少。 这时穿着陈侍卫衣服的彭成进门唤道:“今日还有很多事,起来吃饭吧。” 陈侍卫套上了麻布绵袍,好奇地道:“你为何要同我交换衣服?” 彭成想起昨夜二人的接触就起鸡皮疙瘩,但只能将这委屈默默咽下:“这衣服看似厚实,里头填的都是御寒性极差的杨絮,穷苦人家没得办法才穿的这个。你能进得了郡王府,自是往常吃穿用度皆都有人安排。难得自己采买,就遭人骗了。” 陈侍卫憨憨而笑:“原是如此。我还以为我年纪轻轻怎得体虚了,出行的这段时日竟较往年怕冷许多。” 二人行到饭厅一同用早食。 彭成同他商量:“我们身边钱财虽多,但也要节省一些。我去与你办置一件新粗裘。为了叫打探消息更方便,你来扮作出来历练的富家小员外。对外,我充作你的跟班。 陈侍卫模样五大三粗,自己也清楚自己的斤两:“我全家都是殿前司的出身,寻常日里日日操习,哪里像个能识字看账的公子哥儿。这我做不了。” 彭成顺着话头接过:“很好,那你就做我的跟班。今日你随我去寻访一家制油兼贩售的桐油铺子,买下它整家的桐油。” “为什么要定这么多桐油?”陈侍卫不解。 彭成漆家出身,自是深谙此物:“本朝起荏桐白桐均被大量推广种植,所产的油除了可治漆器可髹涂建筑,车船、渔具等也离不开它。周围四夷如瓜东等倭国却几乎不出产桐油,海运后此物价可番数倍。扮演商人,自是要学会逐利,探寻利润可观之物。” 陈侍卫不懂这些商业上的弯弯绕绕,但他有着服从的习惯,一切就依彭成的计划去展开。 彭成顺路又使了陈荃的令牌名号,在急脚递处以“赵家漆料”的名义,往家中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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