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金秀秀与那李俣的默契配合,让彭成感觉形势迫在眉睫。 最早前他是曾放过若金秀秀能觅得良人便放手的豪言,但总不能主动使自己去陷入被动的局面。 毕竟,他不知何时起确实渐对金秀秀有意,也庆幸天意竟轻易地将他们的姻缘红绳牵在了一起。 这一切顺遂地太过不可思议,他可不敢因此轻嫚。 趁着清明当日店内生意清冷,彭成便巴巴地抱了满载文房书本的脱胎漆箧前往金家,要与亲如一家的洵弟探讨学业功课。 待他叩响金家大门后,只见来开门的人是头戴柳枝环的金念。 金念见是未来的三姐夫,周周正正地行了个礼:“彭大哥。” 彭成态度颇为关切:“你这头上的柳叶有些焉黄了,待会我出去与你折枝新鲜的来。” 金念恭敬地回:“这是昨日李家的哥哥折了柳带回替我编的环,今日过节拿来浅应一下景。不必劳烦彭大哥了。” 虽知金念说的是不想麻烦别人的客气话,可彭成听入耳中后心中却泛出一丝随时可被取代的酸苦味。 他调整出一个自认是最亲和的笑脸,对着这个小弟说:“我们都是亲如一家的兄弟,绝不要再说‘劳烦’之类生分的话。是我往日粗枝大叶,竟不曾给你寻过什么好玩意儿。以后有喜欢的东西,尽管跟我说。” 金念一时不适这过度的亲昵,却也不懂得推拒,嘴上只连连应着:“是,是。谢过彭哥哥。” 彭成拍了拍他只揪了两个小鬏的脑袋:“乖。” 臊红脸的金念带头快步走在前。 正在正厅帮着母亲摆放祭祀菜品的金家大姐阿娇见他回来便问:“是谁来了?” 金念还未回话,彭成已经走到了。 他抱着书箧无法作揖,只能朝金家母女府一府身:“伯母好,大姐好。今日店里无事,便想来找洵弟讨教一下新的课业。” 金母笑容灿若菊花:“好孩子,还是你心细!明日那混小子就要回学堂,现在正在房里临时抱佛脚。你来了他的功课就有救了!” 金阿娇略带不满地看了一下母亲,心想哪能这么当着外人面这么说自己儿子啊! 金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好孩子,你先去书房和三哥儿念书。秀秀正在厨房打下手,稍后叫她给你们送茶汤。” 彭成自如地行至书房。 金洵打开房门,分外惊喜地搂过他的肩:“我的亲哥哥,我就知道你可记挂着我!” 彭成浑身涌现一阵鸡皮疙瘩,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直想推开他的手:“你又遇见什么难题了?” 金洵一脸哭相:“秦皇焚书,幸得济南九旬名伏生之人默诵《尚书》,掌故臣晁错书写其口述之言呈献汉文帝。夫子让就此作一篇文章,天知道这《尚书》有多难懂!” 彭成因还未被松开,不自在地连说话都夹起来喉头来:“周浩殷盘,佶屈聱牙,此题应非要你阐述对《尚书》的见解。你可试讲秦汉两朝为何对儒家有不同的态度。” 金洵恍然大悟:“原是这样!此书太难背下,我又可再拖一拖。” 彭成见他还不撒手,只得推开他:“杵门口做甚,进去细聊。” 金洵连忙进门学着店铺伙计的样子:“是是是,贵客一位,里边请。” 彭成自然行入。 金洵连忙展了他上好的皮纸,摆好笔墨。 彭成惊叹:“我只是与你探讨下功课,不必摆上这么好的纸吧,” 金洵连忙道:“东南出纸最多,永嘉蠲纸为最。但现产量逐年减少,我们怕是难得机会一见。这嘉定府产的皮纸,据说也是自唐就有的手艺。二姐特意给我寻了一些来。今日幸而得阿兄上门,才不至于叫我独自糟践了。” 彭成抚了抚洁而韧的纸面,提笔写了“漆书尚书”四字。 “这是何意?”金洵不解。 彭成温言教授:“传孔圣人曾以漆书古文经书于墙壁。你也知上古无笔墨,始于竹梃点漆书于竹简上,已较此前刀刻石省力,为何后人要发明毛笔?” “因为硬笔头会划破纸?”金洵给出第一个答案。 彭成点头:“是的,这有可能是一个缘由。如若没有笔的先出现,也不会有纸张的发明了。还有呢?” 金洵不假思索地说:“我不知道了。” 彭成笑容即刻有些发僵,但语气依旧:“竹硬漆腻,画不能行。故漆书皆头粗尾细,曰科斗字。于篆、隶、楷、草等字体皆难表现。” 金洵仍茫不知事:“然后呢?” 彭成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再嫌弃,这也是自己未来的小舅子。 他接着细细而道:“你可以从此点切入作文的正题,阐述不同时期的朝廷需要不同的政策。始皇帝为大一统天下的开创者,事皆决于法,一政而国治。此为刚。秦亡汉立,至今为止皆以儒术为尊。” 金洵的悟性着实一般,一副似懂非懂的茫然表情。 彭成只得继续循循善诱:“但当今之儒家已非古时春秋之原貌,容纳汇集了道、法、阴阳五行家等诸多思想。如同毛笔之诞生,刚柔并济,且能吸纳更多漆液或墨汁。较竹梃之原貌,已是有极大的进步发展。《尚书》一书的发展,正是见证了各朝的进步发展。” 见金洵若有所思有了灵感的样子,彭成赶紧将手中的笔递给他,又同他说:“你就写在这里,待会将我写的这一行裁去便是。” 经过半个多时辰,金洵招呼彭成看他一气呵成的文章:“阿兄,你同我瞧瞧,我写的如何?” 彭成一目十行速览了两遍,真心夸赞:“不错,词藻虽不甚华丽,但行句流畅简明扼要,是篇好文章。” 金洵心中感激,不免又开始劝说:“秀秀同你结亲,我自是最高兴的。只不过你于念书上颇有天姿,更是与我最要好的同窗李俣不相上下。你放弃学业,不说替我小妹的前景可惜,我更多的是惋惜你。” 李俣?呵,自己还未主动发问,金洵就忍不住主动相提了。彭成对他,更是多了几分好奇。 金秀秀端着个精巧的菊花漆盘托着壶盏入了门:“刚才想与你们送些喝的,走到门口时没听见一点声响,想必在做些要紧的课业,我便不敢进门打扰。现下瞧你们定是得了空,叽叽喳喳地,快来吃一吃这还温热的木樨汤。” 金洵不满,明眼人谁瞧不出这小娘子是在胳膊肘往外拐? 金秀秀边摆盏冲水边说:“才名皆是云烟,许多举人相公家的日子还不如我们匠商家滋润呢。本朝对商户宽厚读不读书现下看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识得些字理清账,能接起家里的买卖就挺不错了。” 金洵不由得拿话闹她:“你是忧彭兄学有所成叫人榜下捉婿了吗?放宽心便是,真有那一天,你哥哥我自还有许多英俊潇洒的未婚同窗。” 彭成难忍,直直地拿话酸了人:“你是真心想得一个嫂子?还是想叫那李俣做了你的妹婿呢?” 金秀秀顷刻笑带嘲讽:“余等开蒙久未启智,稚于常事。” “反了你了!”金洵拿起手掌要去捉打幺妹,彭成立马用身体挡到了中间。 “喝汤喝汤。”玩闹够了,彭成打起圆场。 二人喝完汤水,金秀秀拿起漆盘收拾了盏壶就要离开。 金洵忽然发现,好似自家从未产过此造型的托盘:“这个菊盘我怎么从未见过?” 金秀秀不以为然:“菊之芬芳,淡衬茶香。文儒皆好品菊。彭妹妹又知我喜爱茶道,特意带来送与我的。” 金洵从她手中接过细看一番:“这是在圈叠的木胎上裱布造型成夹纻漆器,轻似鸿毛但颇费心思。虽是素髹但不显简陋,造型圆润可爱。”他又转向彭成:“不要跟我说,你的手艺已经精进到这样的地步了?” 彭成老实地点点头:“嗯,此盘是出自我手。” 金秀秀有些羞涩:“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彭成低头低语:“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要是一早同你说,怕你藏在房里舍不得开用。” 金秀秀收起了笑颜,贫,怎不知他这么贫嘴? 金洵脸上多了一些沮丧:“到底是我读书、手艺资质皆平平,还是你太过全能了?” 金秀秀安慰道:“哥哥你有何可沮丧的?你生而为男子,进可读书参考,退可继授家业。已是遭我羡艳了。” 彭成突得接了话:“匠商家的女子进可行商掌账、退可教子博学,生活定会顺心。若还不衬意想要凤冠霞帔,我便也愿入太学试着争一争赚取。” 金洵不敢相信:“你说你愿意重回学堂?” 金秀秀婉言相劝:“若是为刚那一时的想法,可以不必勉强的。其实如今的世道,当庶民也挺好。” 彭成愈发地坚定:“我晚些便会知会父亲。漆业是我的根,理应接手。但趁他风华正当时,我想靠自己拼一番。男子理应建功立业,或许学业,就是我要走的路。” 金洵不免开始激动:“那是不是明日我陪你去普安郡王府找郡王要份荐保书?若得你在太学时常相伴,我可再不会嫌学府苦闷和规矩太过森严了!” 金秀秀见哥哥如此,感觉甚是无奈:“何故要去寻普安郡王,白白欠人个人情?彭叔父与官府打交道多年,若他同意,自有能力为彭家哥哥寻得入太学的荐书。若是不得彭叔父的同意,求学之事也怕是需再议。” 彭成赞许地忘向她,她倒是了解了一切:“话虽如此,但我会想办法叫父亲答应的。 金洵又笑:“原是李俣,现下又多了一个你。怕是就算我头一次下场能得个进士,也没有剩余的岳父来捉我了。” 彭成打量了他上上下下好几遍,才表态颇认同他的话:“言之有理,想必也是。” 金秀秀见哥哥吃亏也是不肯:“哥哥生的极好,前日里我们兄妹与李家哥哥出去,他们二人的夸赞可是一般多呢!哥哥你放宽心,你定能寻到非常好的嫂嫂!某些人,就叫那些丈人在那榜下捉走吧。” 彭成一愣,迅速反应过来解释一番:“我已有婚约,只怕你们所提的李家兄弟未来才会是榜下红人。我洵弟虽不是最拔尖的人才,但所学均衡自谦,是长辈们可相交托的可靠人选。怕是等不到放榜日,就早已找好弟妹了。” 见他所言转向及时,金秀秀客套周全地行了礼,端着漆盘走出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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