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希孟气恼:“我所求不过唯想得一爱我、我可倚托的大丈夫,何错?” 要不是发小,金洵都不耐回答了:“人生可遇可求之事繁多,劝你不要小小年纪将眼界堵死了。男女真情遇见最好,若遇不到好的,难道日子就不用过了?墨守心事,尸块居然,君子避之。” 彭希孟终被气红了双眼,不过她忆起金秀秀与她夜谈的话,反讥道:“世人百家非食露,人生均求一知己。我一普通小妮子,难不成反被要求脱俗达仙了?我又不是需前往瓜东国等地觅寻良男子,祈一正派大宋子民,是什么难事吗?莫非你等大宋男儿,还不如外倭?” 嗯,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金洵一时也感受到自己方才说话过重,巴巴地道歉:“彭妹妹,是我说的不对。在下给你赔礼了。”说罢俯身一拜。 赵瑷与彭成刚好寻到了贩茶人,停下来回头看见了这一幕。 赵瑷有些错乱,小郎君会向小娘子当街赔礼,看来民间女子地位也不如刚才所想的低下。 这俩小人儿从小拌嘴到大,彭成不当回事,不过待金洵走近时仍装腔拿调地瞪了瞪他。 金洵心虚:“今日是我不对,惹的彭妹妹哭了。” 彭希孟现下倒似个闺秀淑女,安安稳稳地跟在了兄长身后。 几人都各吃了一碗茶,正准备稍逛便分别。 这时人群中近现一个身影。 对方唤:“彭家小郎君。” 彭成见他一身内侍官装扮,并不记得自家与内官有所相交,只先做了个揖。 倒是一旁的普安郡王出声:“纲大官,你们认识?” 纲内侍正欲唤号行礼,被便装的赵瑷制止。 纲内侍便简单施礼而答:“小人曾在民间说书时,于艺名为张四郎的好友张本处见过彭家小郎君。因此他并不认识小底,小底却识得他。” 赵瑷问:“你今日出宫是有差事?” 纲内侍说:“现下已许久不兴小人所善的士马金鼓话本。今儿个出宫来是想寻些发迹变泰的小说,学学艺。不知彭小郎君最近是否有新作?” 彭成低着头行了礼:“原来张兄常提技艺好被选入宫的好友是您,久仰了。只不过他不再说“铁骑儿”后,我就封笔了。” 赵瑷看向彭成:“你还有写过话本?” 彭成有些尴尬:“略写过一些,挣了几个铜钱。” 纲内侍妥帖地接过话给赵瑷解惑:“先前临安城内最精彩振奋人心的话本,都是出自彭小郎君。彭小郎君太过谦了。” 赵瑷转向彭成眼前一亮:“岳相公被传颂的那些征战事迹,是你所写?” 彭成不言。 纲内侍指向他代回:“是。”又转头对他表明心中之话:“且放宽心,你看这些行人如梭,全不耐得听我们说话。郡王也是再忠君爱国不过了。” 赵瑷有些开心:“好啊,漆匠彭成,想不到你还藏的这么深!”他转身看见一脚店,于是又唤着身边几人:“都别急着走了,我们去那要个清静的酒阁子在坐坐。” 见他盛邀,旁边的人便齐声回:“是。” 上了酒楼最高处,几人除了两壶果酿,只点了一套松子榧子榛子就酒,伴着两碟蜜饯。店小二很快便上齐退下了。 赵瑷问:“皇叔最近可好?” 纲内侍突然泪流满面起身再跪下。 赵瑷不解,连忙去扶:“纲大官,你也是宫中的老人了,有什么话直说即可。这里的几个少年儿郎,出门便会什么都不记得了。” 纲内侍素闻彭金两家漆铺的口碑风评与合作官府的经历,自是放心。 于是他将宫中密辛道来:“天下苦秦党久已。故土未收,官家时常自责难眠。秦太师仍同议和期时一样,常自由出入宫庭与官家私下相见。因此官家的靴袜里,时常需备着刀,生防不测。” 这是外边街道传来喧杂的声音。 他们出到外廊上去看,只见大量兵差扭送着十几人。 赵瑷吩咐自己的近侍:“你下去看看,这些人所犯何事?怎会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因是练家子,消息很快就被这个近侍带回:“还是因为秦太师长孙女丢猫的事。猫到现在还没找到,所以先抓捕一些有嫌疑的人。” 彭希孟惊讶:“啊!这样多的人,就这么轻易地绑了送去见官?” 近侍补充道:“这只是一小伙,据说知府已经下令抓走百人左右了。” 赵瑷面向纲内侍说:“今日外头可乱。你还是现下就归宫吧。这外头的事,回去不提也罢。” 纲内侍道了“喏喏”,便顺从地离开了。 赵瑷坐定,又让旁的几人也坐下。 彭希孟自觉地端了一盘果脯,靠到窗边看街景。 彭成说:“我本以为纲大官非自幼进的宫,在外讨生活到成人,不会那么天真。” 赵瑷会心一笑:“朝廷一直,便是要议和的。金国放归秦桧时就叫他提了“南人归南,北人归北”的分裂主张。皇叔带刀现状与先前议和期间违心夸赞秦桧为‘朴忠之人’一样,被动局面其实一直无变更。” 金洵不明白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只也搛着东西配酒吃。 彭成语调忽的深沉了:“去年我曾遇见过因民间自发组织的红巾军直捣了几个金兵的窝点,而得以回到大宋的八字军将士。” 赵瑷问:“说的是岳飞最早投身的王彦时的部下?” 彭成忆起那幕,不由得难过:“正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们却个个脸上自刺了‘赤心报国,誓杀金贼’,视死如归。他们被金兵视作心腹大患。若非这般机缘巧合,他们不会回来。” 赵瑷无奈:“哎,吃酒吃酒,说与我做甚。我只是个闲散的宗室子。什么也做不了,什么都不能做。他们面上刺着字,现下在临安还能找到活计营生吗?” 现下外貌已略显男子气概的彭成不禁鼻酸,克制不住落下一两滴泪珠:“他们得知王相公已不在朝,又打探到早前岳相公改投宗泽大人麾下。于是历尽千辛万苦地要去寻岳相公投军。” 赵瑷笑叹:“哎,宗泽,宗泽。我年纪轻不曾会面于他,但听过他病逝前都在吟诗的故事——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金洵终于得了个自己能插话的机会:“这事我也听过。宗大人下令斩首郭俊民的事也有书生写成话本,在瓦子里偷偷地传讲嘞。” 赵瑷目中也泛起泪光:“‘以全躯苟活,反为敌人持书以携中原,有何面目见人乎?’宗泽斥于郭俊民的话,放在当下也不为过啊!” 一直置己于外的彭希孟突然插话:“金国到临安这么远,他们想必没有钱骑马坐车,是怎么回来的?” 彭成解释道:“征战虽时有,但不是说处处都会发生。金辽的百姓都已说汉话习汉俗。边国贵族挑起纷争,并无分利给自己国度的小民,百姓亦是不愿打仗。几国民间因商贸通婚一直有往来,金民亦敬重八字军,他们归国是得了人民的相助。” 彭希孟略有点安慰:“啊,一路风尘想必苦极了。不过现下回来也是好结局。” 彭成竟开始用掌根抹起了泪:“待他们一行人徒步回临安时,得知岳相公过世,当即疯了两三个。现下稍强一点的几个,在钱塘江边做搬运苦力,相互照应着。那日我将身边带的几角碎银递与与我说话的人,他竟不要,说是军纪不能扰民。” 赵瑷痛哭:“忠孝忠孝,身份不同,涵义不同。战派的李纲,上位七十多天即被免。如今中书省的位置上又都是何人?” 金洵有些慌乱,他并未能理解这几人有些怎样相通的悲痛,但忙安慰赵瑷:“不是说那命格是出生既定的?郡王您自是与旁人都不同,不必太感伤了。” 彭希孟真笑了:“金洵你何时敬拜过神?你自己不都说若是真有神佛,你便天天烧香礼拜。再不用叫自己用功读书,直接求神佛把学问印入你梦中便是。” 赵瑷脸色一沉。 彭成见状收了悲戚,呵斥这亲姊妹:“孔圣人言‘子不语怪力乱神,非不信也,敬鬼神而远之。’当今国朝以道教为国教,非盲目崇拜鬼神。亦是信奉人乃万物之灵,自强胜天之道。道教之上帝女神,无一不是由人世间的忠孝仁义爱所幻变。” 赵瑷表情转而松解:“儒道之差,乃儒更能理出世俗之序,易为天下开太平。而道成教,神化,可解此世之苦痛,超脱于俗。心向来处般至纯,因而不必畏归途。” 彭希孟小声嘀咕:“实在难懂。” 这些话并不深奥,金洵忍不住显摆了:“意思是,做人在不过于逾矩的情况下,要像孩童一样高兴待世过好每一天,不觉往度此生。死后是什么样谁也不知道,没准活得好好事做多了还能成被人传颂的神。” 彭成俯身行礼:“郡王,小民认为金家小郎君所言虽稚但不失道理。官家、皇家,乃社稷仲裁之本,且大宋之朝由官家与士人共治天下,凡事非一二人决议所定。您还年轻,毋需自责。” 赵瑷摆摆手:“罢了罢了,今日我有些乏,就聚到此时罢。” 其他三人皆回“是”。 彭成又道:“感念郡王信任,我等三人定将今日之话烂在肚里,决不会带出此门。”话毕,领着两个弟妹走出。 赵瑷起身走出连廊,望向那三个离开的年轻人。 秦家所控的官府爪牙仍在设卡扰民。彭成走在前头,金洵断后,护住彭希孟不遭人潮拥挤。 赵瑷见状心间宽慰。 世上男女,或许常因琐碎纷扰相争。但八卦天成,或亲或爱,阴阳总是难分。 他吩咐起手下:“准备回府吧。你再去叫份血粉羹让闲汉送到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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