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雨夜以后,祝归璨便一病不起。庄跃担心极了,为她请来了景安城最负盛名的大夫,名为王宣。 王宣来那日,祝归璨躺在床上头痛欲裂,半眯着眼,看不清王宣的模样,只感觉他指尖冰凉,轻轻落在她的手腕。 “尺肤甚热,脉盛躁,是患了病温,歇息几日,便并无大碍。”王宣从药箱中拿出纸笔,写下药方,“茯苓与炒白芍各九钱,川桂枝与生甘草各取四钱,白豆蔻三钱,鲜荷梗一支......水煎服,温水洗浴,切忌再受风寒。” 庄跃接过药方,立马吩咐雪银去取药来。王宣见状,便起身离开了:“王某先行告退。” “王先生,请留步。”庄跃叫住他,给身旁的下人使了个眼色,下人立马拿了些银两,赶上前去,“有劳了。” 王宣回头,温柔一笑:“庄将军,你是知道王某的。” 庄跃上前一步,态度坚决:“末将知王先生行医为仁,不求名利。只是,此次为救小女之危,王先生御马行经近百里......” “庄将军的心意,王某领了。”王宣笑着摆摆手,再次抬步离开,“王某告辞。” 庄跃看着王宣的背影,叹了口气,眼里不知是什么情绪。 王宣一直都是如此坚直廉正,庄跃不知该用什么来形容。他想起韦山对王宣的评价:大抵如同一朵棉花,温柔而洁白,看似谁人都可以肆意揉捏,而若真有人用力揉捏,棉花会越来越小,却是变成坚实的一团。 他温柔而坚韧,始终坚持着心中的那道底线,无论是谁也无法让他越界。 看着王宣渐行渐远,庄跃回过神来,他站在祝归璨的房门前,回头看了一眼,看见祝归璨似乎已经睡熟了,便也离开了。 而待祝归璨一觉醒来,已经是深夜了。她睁开眼,发现雪银还守在她的床前,她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说话有些艰难,嗓子干涩。 “小姐,你终于醒了。”雪银见她想说话,连忙去把刚热好的药端来,“先喝点药吧,这可是王先生配的,喝了就会好起来的。” 祝归璨看着碗里的药,一股苦涩的气味扑面而来,祝归璨皱了皱眉,只是轻轻抿了一口,接着开口说:“王先生?” “王先生,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神医王宣!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世,也没有人知道他从何处来,但,他医者仁心,行游四野,救死扶伤,还不收一分钱!最重要的是,他医术极其高明!大家都很爱戴他!” 祝归璨挑眉:不收一分钱? 雪银看见祝归璨的表情,便明了她的心思。一边用手背去摸了摸祝归璨的额头,一边给她解释道:“因为王先生的名气极盛,且受百姓爱戴,每每他行经那个村庄,村民们都会准备些干粮作为报答。王先生就是以此为生。” 祝归璨点了点头,看着碗里的药,又问道:“这药是你刚热的?” “嗯嗯,”雪银憨笑着,不停点头,“因为不知道小姐什么时候会醒来,害怕小姐醒来了不能喝上热乎的药,雪银就每隔半个时辰热一次。” 祝归璨看着她清澈而明亮的眼睛,心头一暖:“下次你不用这般辛苦,天色暗了就去歇息吧。” “没事的,这是雪银应该做的!” 祝归璨摇了摇药碗,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一饮而尽,接着被苦得脸皱成了一团。 雪银看见她这样,忍俊不禁道:“小姐别这么着急啊,这么苦的药。” “长痛不如短痛,”祝归璨舔了舔嘴唇,把碗递给雪银,“今夜辛苦你了,你赶快去歇息吧。” “好好,小姐,好梦。”说罢,雪银便端着药离去了。 祝归璨起身,伸了个懒腰。睡了一下午,因而即便此刻已是深夜,她也毫无困意。她的头还是有些昏沉,她走到窗前,推开窗,一阵凉风吹来,才稍稍清醒了些。很少有这样安宁凉爽的夏夜了,她闭上眼,用心感受。 风吹,草动,雀啼,星闪。 她听着,簌簌的风声,沙沙地叶落,倏尔,掺了些玉箫。 箫声渐起,先是急切如同雨打芭蕉,金戈铁马。再慢慢缓了下来,却是如同大军压城,一时天昏地暗。 祝归璨忽然看到了韦山。 “师父?”她看着韦山背对着她,年近不惑的身躯仍是挺拔坚毅,不失少年风度。 他听到她唤他,便回过头来,眉目风霜不掩俊朗,笑着,回望着她。 竟然真的是师父! 祝归璨喜出望外,立马朝他奔去,却被一股力击倒在地。 “师父!” 一团火从韦山的脚底熊熊燃了起来,顺着他的腿一直燃到了他的双肩,他却没有丝毫痛苦,平静地看着她,眼里含笑。 “师父!——” 她只觉悲怆,一股力压得她站不起身,喘不过气。她哭着,喊着,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韦山变成一小堆灰烬。 乐声忽然欢快,宛若春风拂柳,日光昭柔。 祝归璨又见着那一小堆灰烬被煦风吹起,飘飞在空中,接着渐渐化为一团人影——仍旧是韦山。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之景,乐声却是骤停,她睁开了眼。 她伸手,抚上自己的脸,才发现已是湿润一片。 恍惚间,祝归璨看见屋顶上站着一个男子,只是隐隐绰绰,见那人手里握着一支玉箫。 只是一眼,那人便转而消失不见。祝归璨眨了眨眼,使劲揉了揉眼睛,像是做梦一般。可眼角的泪水却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为什么?为什么只是闭上了双眼,听见那箫声,便会被掌控情绪?为什么自己能看到韦山被烧的场景? 一想到韦山,祝归璨整个人便沉闷了许多。她摇了摇头,不让自己沉溺在往事中,接着转身回到了床上,闭眼入睡。 万籁俱寂,几星火光,萧如拭泛舟于荷塘之上。 他站在木舟上,没有命身边随从划桨,只是任着木舟随波而动。 他无言,看着船身被荷梗划过,划破了好些荷叶,再抬头,看见荷花只是零散着开了些。他也不知为何今年的荷花开得格外的少。 她最喜欢荷了。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小女孩的头发高高绾起,她杏眼圆脸,粉雕玉琢,对着他吟诗道:“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那时候的她,正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荷,粉嫩而含羞,清亮而纯净。 只如今...... 偶尔蛙声几许,打断了他的思绪。 一只白鸽扑着翅膀朝他飞来,而萧如拭没有任何反应。 倒是随从伸了手,白鸽落在他的手臂上,啄了啄。随从摘下白鸽腿上的信,展开,接着单膝跪地,呈给萧如拭。 萧如拭没有接,坐下,只手撑在木舟上,阖上双眼:“告诉他们,不必再传信来,本王自有打算。” “属下明白。”随从埋着头,“殿下,太子那边......” “无论如何,他都是本王的皇兄,血浓于水。只要他不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没有本王的命令,都不许动他。”顿了顿,萧如拭接着说,“再者,你派人给庄府托句话,静观其变,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可是,殿下,属下派人日夜监视,太子殿下的失心病,确是没有任何好转。” 听闻此话,萧如拭这才睁开了双眼:“几日了?” “自发病那日起,已是半月有余。” “日夜监视?” “是的,殿下。” 萧如拭神色凛然,瞳孔微微一缩:“有韦山的下落了吗?” “回禀殿下,韦山自从那日山火起,便消声灭迹了......似乎真的像是死于那场火难。” 萧如拭没有回应,他仰头,望着远在天边的月亮。 随从见萧如拭没说话,接着说:“殿下,既然太子殿下已经先行一步,为何我们还不动手?韦山生死未卜,储位唾手可得,越早迎娶庄小姐进宫,对我们越有利啊。” “庄小姐?”萧如拭冷哼一声,“本王要明媒正娶的是祝归璨,是祝家小女,而不是一个无端出现的庄家小姐。” “可是......” “说过了,陈迹,本王自有打算。” 萧如拭说罢,船正巧顺着水流靠在了岸边,不远处起了些白雾,寒气阵阵。萧如拭起身,下了船,背对着月光走进那雾里。 陈迹知道,那月光之下,是庄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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