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宁宁拿着簪子,再次蹲下身去,径直朝着方秋卉的锁骨上方的咽喉部位刺去。 方海心头一慌,立马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颤着声质问道:“你做什么!为何要对我妹妹下此毒手!” 听上去,好似真的兄妹情深。 卞宁宁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方大老爷若当真如此疼爱自己的妹妹,便不要试图阻拦我查找真相。” 这一瞬间,方海在她的眼里看到了威严。那是种不容许侵犯的高贵,仿佛高挺入云的城墙,他越不过去。 他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去,跌坐回座椅之上。 沈寒山给了宋霄一个眼神,宋霄就立即让人将他压制在座椅上,不许他再随意动弹。 银簪扎了下去,伴随着阵细微到几乎不被人察觉的皮肉撕裂的声音。 她转了转手里的银簪刺得更深了些。而方秋卉已去世有两日多了,这一簪子下去,一丝血都没流出来。 玉锁眼都不眨地看着卞宁宁,好似意识到了什么,绝望的目光染上光亮,紧绷的身子渐渐松弛下来。 几息过后,卞宁宁才将簪子拔了出来。簪子上带了些血污,她捡起一旁的白布轻轻擦了擦。 她举起手里的银簪,朝着众人说道:“还请诸位瞧瞧,这簪子可有何异样?” 众人摇头,而有那么一两个头脑灵活些的,便已反应了过来。 其中也包括方海。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太过紧张,他的前襟已被汗水浸湿,脑门上也全是汗。 而宋霄却有些没闹明白,问道:“沈少傅,这是何意啊?” 沈寒山没看他,却是将卞宁宁手中的银簪接了过来,缓缓说道:“方才我已查验过死者的口舌,腔壁舌苔发黑,说明死者确实服下过毒药。” “那岂不是说明她当真是中毒身亡的?”宋霄接着问道。 卞宁宁有些无奈,心道这宋霄究竟是如何坐上这遥州知府的位置的? “可我用银簪刺入姚夫人咽喉根部,银簪却并未发黑。这说明,姚夫人服下的毒药,是在她去世后,被人强行灌下去的。姚夫人真正的死因,是经年累月的咳疾所致。”卞宁宁说道。 厅里厅外,顿时一片哗然。 玉锁抑制不住地笑了,可方海却愈发慌乱。而厅外看热闹的方家二房三房众人,听了这话,却是冷笑连连。 一向胆子大的方家二老爷,便已开始出声嘲讽起来:“大哥今早不是信誓旦旦地说,咱们妹妹是被人毒死的吗?怎得验出来是这番结果?” 冷飕飕的语调夹杂着落井下石的风凉,任谁都听得出来。 宋霄觉得外头的声音吵得脑袋疼,便又骂了一声,厅外再次安静了下来。 卞宁宁这才接着说道:“若姚夫人是中毒身亡,那一定是毒入肺腑,甚全蔓延到四肢百骸,根本不可能出现如今这种局面。” 她转头看向郑掌柜,故意问了句:“郑掌柜方才说,玉锁向你买的是剧毒的石焦散吧?那郑掌柜不如来同大家说说,若是被石焦散毒死,咽喉处可会没有一丝一毫的毒药残余?” 郑掌柜顿了半晌,才小声地说了句:“不会。” 这是他改变不了的事实,即便他撒谎,可随便再来个仵作或者大夫,都能拆穿他的谎言。他还没蠢到要继续睁着眼睛说瞎话的程度。 他看向方海,带着恼怒。这一切,同方海跟他说的全然不一样! 方海明明告诉他,府衙里有他熟识的人,一切都已安排好了,只要府衙立案,玉锁就一定会是凶手! 他还记得方海自信满满地对他说:“你放心,玉锁就是个从大街上买来的破落丫头,翻不出风浪来。只要你助我将此事坐实,我保你荣华富贵。” 他不晓得方海为何这般执着,却也能看出来他这般急切地想要将方秋卉的死伪造成他杀,意不在玉锁。 但他也不在乎,他只是贪图方家的钱财,所以信了他的鬼话! 卞宁宁看出了二人之间的眉眼官司,一个不敢抬头,一个怒目而视。 她勾了勾唇,却没放过郑掌柜:“我还有一个问题,想再请教一番郑掌柜。” 被卞宁宁再次唤到,郑掌柜那颗本就年迈虚弱的心脏狠狠地撞了一下,扯得胸前的皮肉都在隐隐作痛。 “方才郑掌柜说,这石焦散只需五钱,就能要人性命,是与不是?” 郑掌柜不敢作答,可这石焦散确实是要五钱才能要人性命,当时他也确实包了五钱多的石焦散给方海。 思及此处,他有些不确定地点点头。 见他点头,卞宁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可这笑容却让郑掌柜那颗心再次下沉。 只见卞宁宁走到上座旁,拿起那个所谓装毒药的小葫芦瓶,仔细看了看,而后朝着沈寒山说道:“沈少傅方才也看了许久这葫芦瓶,应当也有发现吧?不如沈少傅来说说?” 沈寒山饶有趣味地看着她。不得不说,他确实喜欢看她绸缪帷幄、气定神闲的样子。 这便是那个桀骜却善良的知宁郡主。 “五钱,”沈寒山伸出手,食指和大拇指绕成一个圈,边比划边说道,“这么小一个瓶子,只怕是装不下五钱石焦散吧?” “方大老爷觉得呢?” 方海的心防早在卞宁宁用银簪验毒之时就已经如同被海浪卷走的砂石一般,无影无踪了。 他木讷地抬起头,看了眼卞宁宁手里的小葫芦瓶,又看了眼沈寒山比划的右手,只觉身上覆盖了千年的冰雪,寒得彻骨。 他又望向厅外,试图去找那个奉他之命伪造物证的小厮,却只看见了厅外一张张冷漠的面容。 不知过了多久,他都没有应声,延续着沉默。 沈寒山收回手,便又看向郑掌柜,说道:“郑掌柜整日里与药材打交道,手一定又稳又准,毕竟配药这事,可是一分都不能多,一分也不能少。那郑掌柜觉着,这小葫芦瓶可能装的下五钱石焦散?” “老夫年迈,记……记错了,也说不一定。”纵然事已至此,郑掌柜却还尚存理智,仍然为自己辩解道,试图从此前撒的谎中脱离出来。 “是吗?”卞宁宁问。 “郑掌柜说自己记错了,是记错了多少石焦散能毒死一个活人,还是说记错了玉锁找你要的什么毒?抑或是说,记错了玉锁找你要的,是毒药还是治病的解药?” 郑掌柜面色逐渐红了起来。 他也是在遥州混迹了几十年的老大夫,人人都道他妙手仁心,如今却被当众拆穿谎言。一张老脸恨不得撕下来藏到地缝里去。 他答不出来,卞宁宁也不急着再问,倒是沈寒山沉着脸地说道:“郑掌柜既然记性不好,便再想想吧。” 郑掌柜连连称是,低着头不再多言。 “事到如今,想必关于死者中毒一事,也不必多说了。” 沈寒山坐回到上首,肃穆稳重,令人不敢直视。 宋霄虽说对沈寒山也颇有微词,却也实打实地佩服起了他。当然,还有那个长得十分貌美,脾气却不怎么好的女子。 他偷偷瞄了眼卞宁宁,目光带着欣赏,没想到这女子竟当真有这验尸查案的本事。 沈寒山不再说话,他便知道该自己出场了。他在脑海中细细回忆了一番从前为数不多的、他旁听审案的场景,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来着? 他想了想,这才压着嗓子说道:“如此看来,死者并非是被人毒杀的,真正的死因是否是咳疾,稍后府衙仵作会再验核。但可以确信,玉锁被人诬陷,现在还她清白,众人可有异议?” “方大老爷,可有异议?” 方海看了过来,神情呆滞地摇摇头:“没有,没有异议。” 说完,他又极其小声地问了一句:“若是没有异议,是否此事就能到此为止了?” “到此为止?” 厅外传来一阵冷飕飕的声音,是一向看不惯方海占着掌家之位的方二老爷。 “大哥,咱们妹妹命苦,病痛加身,奔赴黄泉,却还被人戏弄,灌下毒药!你想到此为止,我却不想!咱们一定要找出做出此番恶毒行径之人来!” 方海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眼里布满血丝,整个身子如同木桩子般一动不动,背对着厅中众人恶狠狠地看向他的这位二弟。 他如何看不出来他二弟是在落井下石?只是他不能在此时还与他闹的天翻地覆,他必须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二弟,咱们妹妹去世,对你来说是痛,于我而言更是痛上加痛!我是大哥,她是小妹,自从她回了遥州,我一直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她,日日夜夜牵挂忧心着她!你如今却又为何要将大哥置于这般不义之地?!” 方二老爷隔着厅门口守着的重重侍卫,与方海四目相对,眼里尽是漠然。 “既然大哥也这般疼爱小妹,那一定也认同我说的话了。咱们可绝不能放过给小妹尸身灌毒之人。” 最后四个“灌毒之人”,方二老爷咬得极重,好似生怕方海听不清一般。 二人就这样,看似一条心,实则暗自较量了半晌。 “好了!这灌毒之人当然要查,看看究竟是谁这般歹毒,诬陷旁人,拿别人的命当儿戏!” 宋霄揣摩了半晌,见沈寒山一直不语,便出声说道。 这回,沈寒山也终于露出了略带满意的笑意:“宋知府这话说的不错,构陷他人,欺瞒官府,同毒害他人,又有何区别?不过都是以为自己手握乾坤,不把别人的命当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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