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宁宁刚说完,就觉着自己反应太大了些。 她敛了神色,淡定自若地将掉落在地的长衫捡起,边捡边说着:“沈少傅来了为何不让人说一声?” 可她刚捡了衣裳直起身,就见沈寒山已经走到了她身前,与她挨得极近。 她下意识就想往后退,可心念一转,却仍是定住了脚。 如今她已知晓真相,可这三年来的习惯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沈寒山是个心思敏捷的,纵使她不过左脚往后挪了几寸,他都尽收眼底。 “见着我这么惊讶?” 原本还想逗她一逗,可见她这副模样,又怕她当真烦了他,因而他便也只是柔声问了句。 卞宁宁眼神有些躲闪,并未看他,一瞧见沈寒山她便想起那晚的事情,心中懊恼。那夜也不知为何,竟也放任他吻了自己。过后她想了许久,觉得实在有些仓促了。 她与沈寒山之间,隔了三年未见,现下解了误会,要想自然而然地回到从前的模样,却也实在不容易。 如今他们并非过去那般的亲密关系了,过去尚且有婚约在身,现在呢? “我只是被吓到了。”卞宁宁擦过他的肩,缓步走进屋子,坐了下来,斟茶慢饮着。 沈寒山在她身旁坐下,柔声说道:“这几日不见你来,便想着来看看你。” 卞宁宁这才又抬眼看他。因着此前沈寒山还未完全恢复,便也没有着急让他搬来。一路折腾,怕他身子吃不消。 可现在看来,面色如常,似是已恢复得差不多了。 “你身子可还有不适?”卞宁宁问,一脸淡然。 而反观沈寒山,从方才卞宁宁踏入屋子里开始,勾起的唇角就再未沉下来过,眼里也是星星点点的笑意。 “我已大好了。”他说。 卞宁宁颔首:“那便好,若是再来一次,我可禁受不住。” 可话刚说完,她就见沈寒山神色变了变。她反应过来这话有歧义,而沈寒山定然以为她在说他昏迷那晚的事情。 “不……我的意思是,你毒发的时候太可怕了,我怕你挺不过来。” 她连忙解释着,生怕沈寒山多想。 沈寒山低低地笑了,那笑声如同萦绕在山涧清泉中的晨雾,缈缈虚妄,引人入胜。 可笑完之后,他却又十分正经地说道:“别怕,我没什么挺不过的。即便是鬼差勾魂,没有郡主的允许,臣也绝不敢死。” 卞宁宁心头一跳,转眼看他。 沈寒山说这话时倾身向前,靠近她,却又隔了些距离,似远似近。那股苏合松香再次侵入她的口鼻之中,令她心跳渐渐加快,如擂鼓,如惊雨。 正当她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时候,沈寒山却又坐直身子,继续说道:“这毒解不了,左右不过是每月痛上一回,也无妨。” “那怎么行?”卞宁宁立马反驳道。 每月痛上一回,就算死不了,也足够让他掉半条命。这回她亲眼见了他毒发的模样,便已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让他痊愈的方法。 至少,得拿到郝盛远手中解痛的方子。 “你曾让人验过郝盛远给你的药?”她问道。若是能验出是何药来,兴许就能自己研制了。 可沈寒山却只是摇了摇头:“验过,验不出来。” 这个结果倒也不觉得奇怪。郝盛远心思那么缜密的一个人,若是能验出来,那才怪异。 “那你每月何时毒发?” “月中。” 卞宁宁颔首,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寒山见她眉头又蹙了起来,便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发,而后轻揉着她的眉心:“别皱眉。” 卞宁宁额间传来一阵温热,舒心解意,竟当真让她心里的烦躁淡了几分。 “你既然身子恢复了,便来这府上住吧。”她说道。 沈寒山收回手,笑着点点头:“好。” 见他应下,卞宁宁又接着说道:“丹荔也一并来。这几日我忙着姚轩一事,实在无暇顾及她。” “丹荔这几日都在四处游玩,回去我转告她。” 而卞宁宁也明白丹荔如今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当然要随心所欲畅玩一番,便只说让沈寒山转告她在外行走要谨慎些。 不管她说什么,沈寒山都含笑点头,一一应下,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她被看得有些不知所措:“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沈寒山身子往后靠去,依在坐椅上,笑说道:“只是觉得你这副样子,特别可爱。” 说完,还不等卞宁宁接话,沈寒山便先一步站起身朝外走去:“我明日再来。” 他出了屋子,还十分贴心地替她将屋门合了起来。 独留卞宁宁在屋子里愣神,看来沈寒山当真是大好了,竟还能同她玩笑。 可虽觉得是玩笑话,仍是让她不禁红了脸。 她心里有些怏怏,明明方才已经在心里告诉自己要与沈寒山保持着距离,怎得又被他言语上得了逞。 —— 翌日,卞宁宁与温仪正坐在前厅中吃着早饭,消失了整整两日多的卞亦枫才终于回来了。 只见卞亦枫火急火燎地从前厅跑过,朝着他住着的院子去了。 温仪抬手用勺子舀了口粥,却在仓促瞧见卞亦枫的模样后,愣是全然忘了将勺子送进嘴里。 她缓缓转过头,眼里满是震惊:“宁儿,刚刚那个……是九……九王爷?” 卞宁宁也愣住了。 她看了眼厅外长廊青砖上留下的泥脚印,确定方才从前厅跑过去的那个衣衫不净、披头散发的男子,确实是卞亦枫。 “是他。”她顿了半晌,终是回答道。 但以往卞亦枫都是风流倜傥的模样,连头发丝都是精心打理过的,何曾如此狼狈过? “他不是去请人吗?怎会搞成这副模样?”温仪彻底没有用饭的心思,站起身就要跟过去。 卞宁宁也放下筷子,仔细擦了擦嘴,跟上前去。 二人来到卞亦枫院中,就见他屋门紧闭着,一群婢女小厮正一抬抬地往里送着热水。 “这么多水,他是沐浴还是生孩了?”温仪抱着手,调侃道。 卞宁宁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我这九皇叔喜净,我还从不曾见过他这副模样。” “他一向如此浮夸,习惯就好。” 正说笑着,却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阵陌生男子声音。 二人齐齐回头,就见一男子自院门外,悠悠然地踱步而来。 来人身穿素白色长衫,直垂到地上,衣角随着脚步翻飞,仿佛清风吹过,湖边卷起的浪花。长发披肩,只用一根竹钗挽起,青翠的竹叶点在飘扬的乌色长发上,相映成趣。 而白衣之上的那张脸,眉眼柔和深邃,天生含笑一般,看着就让人觉着亲切无害。 但她们并不认识此人。 三人沉默相视半晌,卞宁宁才出声问道:“阁下便是九王爷寻回来的大夫?” 温仪恍然大悟。也是,除了卞亦枫带回来的人,谁能大白天地这般招摇地闯进九王爷府中? 白衣男子笑了,柔和的眉梢挂上灿然的笑意:“卞亦枫就是这般同你们说我的?一个大夫?” “你不是大夫吗?”温仪却是反问道。 白衣男子眼里的笑意终于彻底收了去,似是对卞亦枫说他是个大夫,十分不满。 “大夫自然是大夫,但我可不是什么悬壶济世的大善人,即便让我瞧病,那也是要看眼缘的。纵使有那么些危在旦夕之人,但命缘本就浅薄的,我也不会救。”他有些不悦,可偏偏那双眼睛看起来却仍是在笑一般。 “那你看我合不合你的眼缘?”温仪上前一步问道。 白衣男了瞥了她一眼:“姑娘中气十足,与在下相比也是不遑多让,想来也没什么需要医治的。若是妇人之疾,在下可不擅长。” “你说什么呢!”温仪气得直跺脚。 这人看起来与世无争、善良无害的模样,怎么说起话来这般气人。 但卞宁宁却是拉了拉她的衣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忍忍,咱们还得指望他呢。” 温仪的火霎时当头被浇灭了。 是了,如今姚轩一事还毫无进展,她还盼着这人能给方秋卉瞧病呢。 可她将面前这人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心里犯着嘀咕。看起来年龄不大,与她相差无几的样子,当真有卞亦枫说得那么厉害? 白衣男子就这么立在那儿,如同一棵雪松,笔直傲然,似乎并不在意温仪探究的目光。 眼色好的婢女见三人就这么干站着也是不妥,便将他们迎到了一旁的亭下歇着。 “咱们主子喜净,沐浴一向比较久,各位还请耐心等等。”婢女上了壶茶,躬身说完,便默默退了下去。 三个人就这么坐着。 卞宁宁端起茶盏,透过热茶的氤氲雾气又瞧了眼白衣男子。她倒觉着这男子想来也是有几分靠谱的,不然也不至于让卞亦枫搞成这幅模样也要将他带来。 可温仪却仍是一瞬不瞬地盯着白衣男子,恨不得将他脑子都掰开来看看是不是当真那般有本事。 白衣男子则慢悠悠地品着茶,不疾不徐,安闲自在。 约莫就这么等了一柱香,卞宁宁瞧着亭外的芭蕉,温仪盯着白衣男子,而白衣男子看着手里的茶盏。 “姑娘一直盯着我看,莫不是钟情于我了吧?” 被盯了许久,白衣男子终于忍不住放下茶盏,回看向温仪,出声问道。 眼如璨月,笑意流转,似有情,又似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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