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辱丧门风之事?” 卞宁宁觉得奇怪,看向身旁的温仪,却见她微不可查地动了动嘴。 她是在说,没听说过。 温仪此前确实从未听人说起过姚轩此前在方府时做过何事,就连姚轩有经商之才,都是今日才知。 朱卫又警惕地环顾了圈四周,声音细微:“原本啊,方府上上下下都以为姚轩是个老实的,方大老爷也有意让他一直跟着方家做事,连带着对里面那位都好了许多。” 他冲着月亮门内扬了扬下巴,可转而却又是长叹一口气。 “前段日子听说姚轩远在平冶的姑姑要在姚家子弟里选一个孩子过继到她名下,他那姑姑是个了不得的,嫁的可是国公爷,偏还膝下无子。” “您说说,这等好事,谁不心动?” 朱卫随口问道,卞宁宁与温仪相视一眼,却并不说话,只继续认真听他说着。 “其实我觉着吧,起初姚轩争着要回江州见她这位姑姑,倒也没什么不妥,人嘛,总要为自己挣个前程,何况是这般聪慧的小子。” “可谁知道,方大老爷却还不干了,硬关着他不让他走。这可把他急坏了,听说啊,他为了逃出来可是把什么幺蛾子都搞了一遍。” 朱卫抬起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算着,说得是绘声绘色:“装病、撒泼、下跪,甚至放火!哎呦呦,听闻是闹的方家头疼的很啊。” “方大老爷见没法子了,便想着让他看在他母亲的份上留下来。可谁知道,那孩子竟当众刺伤她母亲,逃了出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方家里里外外几十号人,这些隐秘之事,也总会传出些苗头。加之他本就与方府之人交好,听人说了几回,便将这事儿拼凑了个七七八八。 但朱卫越说越激动,仿佛这些事都是他亲眼所见一般。 卞宁宁听他声音大了些,连忙喝止道:“小声些。” 朱卫反应过来,连忙拍了拍嘴,声音低了下去:“总之啊,从那之后,方家就再不许下人提起这孩子。连他的母亲,也被关在此处,再不许她出来。” “她这院子除了下人来送饭,不常有人来,你们错开时候来就行,若是要离开这儿,就沿着刚刚我带你们走的那条路。” 卞宁宁颔首,道了谢:“劳烦您了。” 朱卫摆摆手,笑得和善:“这修缮一时半会儿完不了,你们随意,有事儿随时同我说。” 朱卫是个老实本分之人,对卞亦枫也是敬佩感激,因着当年窘迫之时是卞亦枫给了他建府的活计,还帮他在遥州城打响了名号。 因而对卞宁宁二人也是真心相帮。 说完,朱卫便与她二人告辞,先去前院忙活了。 温仪憋了许久没有说话,见朱卫的身影转过游廊瞧不见了,便连忙开口道:“没想到这姚轩竟是个如此不孝之人!他父亲去世,是他母亲将他带回遥州,不念及母子亲情就罢了,竟还敢做出刺母这等恶劣行径来。” 温仪没想到,往日在定国公府看着,姚轩也是个知礼之人,背地里却是不忠不孝。当真如卞宁宁所说,知人知面不知心。 可卞宁宁听了却没有接话。 较之姚轩如何不忠不孝,她更想知道姚轩如此究竟是为了什么?姚轩千里迢迢去了平冶,却为何又要与姚氏过不去? 她轻手推开月亮门前挡着的木板,缓缓走了进去。 这月亮门内是一处庭院,院子尽头只有一间屋子,屋门紧闭着。而这院子里荒草丛生,长及腿腹,一片杂乱。 方才路过方宅其他院落,虽瞧着有些陈旧,却也并不像此处这般,毫无生气,连地上的草都是枯黄缭乱的,全然是一处被人遗弃的地方。 同住在里面的人一般。 卞宁宁提着裙摆,以免被脚边的杂草绊住,低声嘱咐着温仪也小心些。 温仪则觉得此处十分怪异阴森,即便是青天白日,走在这里头也觉后背冷汗直冒。但她并未露怯,只说着让卞宁宁不用担心她。 可话音刚落,却突然觉着脚下踩了个什么东西。她垂头,抬脚撩开杂乱的枯草,却是瞧见了一只苍白枯瘦的人手,往上延伸是细细的胳膊。再多的,便隐匿在了齐人小腿的杂草之中。 她心中大惊,只连忙将卞宁宁护在身后。 “谁在那里!”温仪颤着声质问道。 其实她说不准地上是躺了个人还是尸体,亦或者,只是截手臂。可她问完后,却只是一阵寂静,只听见杂草在微风中摇曳的沙沙声。 她抽出藏在袖中的九节鞭,重重地往一旁甩了一鞭,顿时截断的杂草便如飞雪般扬了漫天。 她正欲再开口,却听卞宁宁淡然地说道:“温仪,别吓着她。” 温仪这才发现地上那只手挪了挪,而后就见那手撩开杂草,露出一张脸来。 这张脸,温仪十分熟悉。 这是张同姚轩有八成相似的脸。不,应当说,是姚轩与这张脸有八成相似。 看来这就是姚轩的母亲,方秋卉。 卞宁宁拿过温仪手中的九节鞭,折起来递还给她,而后上前一步,蹲下身,拨开地上丛生的乱草,才见方秋卉整个身子都躺在地上,侧过脸瞧着她们。 方秋卉穿着粗布衣裳,同卞宁宁二人今日穿的婢女衣裳无甚差别,实在算不上什么好料子,打满补丁。一头长发也是乱蓬蓬地散在地上,暗淡无光。 那张脸便更不必说,一双眼睛死气沉沉,嘴唇皴裂苍白,两颊深陷,面黄肌瘦。 卞宁宁曾想象过见到方秋卉后的场景。 她想着,方秋卉当会冲着她们大吼大叫,亦或者缩在墙角不敢说话。总归,她没想到会是现在这幅模样。 方秋卉就这么躺在地上,瞧着她们的眼神,跟瞧着两片随风而落的叶片毫无区别。 无神,且无所谓。 温仪松了口气,好歹是个人,不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宁儿,她应当便是姚轩的母亲,怎得这般诡异。”她凑到卞宁宁身旁蹲下,轻声说道。 这话说得并不大声,可卞宁宁还是发现方秋卉看向她们的眼神亮了一瞬。但实在短暂,她还未来得及细看,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她向着方秋卉伸出手,直视着她:“姚夫人。” 方球卉的丈夫虽已身故,却仍是亡人的遗孀,当唤一声姚夫人。 可方秋卉却只是愣愣地瞧着她,却仿佛没瞧见她伸出的那只手,寂静无声。 许久过后,方秋卉转头看天,再不理会她们,口中似还喃喃地唱着什么歌谣。可那声音喑哑破碎,卞宁宁凝神听了半晌也没听出是何歌谣。 她只得收回手,试着再说些什么,吸引方秋卉的注意力。 “姚夫人,姚轩让我们来替他瞧瞧你,你可愿与我们说说话?” 照卞亦枫所说,方秋卉如今已是彻底疯癫,谁也不识。可方才她注意到温仪说出姚轩名字之时,方秋卉眼神的刹那变化。 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是浸在血脉之中的牵挂。她想,即便是姚轩当真做了刺母之事,方秋卉应当也无法真的对姚轩之事置若罔闻。 而她这话倒确实让方秋卉停下了嘴里的呢喃,又转过头来瞧了她一眼,片刻之后,却是突然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而后就听方秋卉一发不可收拾地一阵狂笑,笑得她心里都有些发怵。她与温仪相视一眼,有些无奈。 看来这方秋卉当真是疯癫无状,照这样子,只怕是什么都问不出来。 方秋卉仿佛不知疲累一般,笑得满地打滚。原本就干燥皴裂的嘴唇更是裂开了一道道细痕,正往外不住渗着血珠。 她的笑声越来越大,卞宁宁只觉不妙,唯恐她这突兀的笑声引来方府之人。若是被人发现了,得不偿失。 罢了,面对方秋卉,不能急于求成。 她拉过温仪,朝外走去:“今日便先这样吧,咱们先离开,以免被发现了。” 温仪点点头,快步朝外走去。二人沿着来时的路,没多久就出了方府。 卞宁宁在府门口瞧见了朱卫,上面招呼了一声,便同温仪先回了卞亦枫的府宅之中。 待她二人坐在前厅中歇了下来,她这才沉重地叹了口气。 虽说前往方宅前,便已听卞亦枫说过方秋卉如今的模样,可当亲眼所见之后,却仍是又惊诧又感慨。 她此前从未见过疯癫之人,如今一见,才知原来当真是如此可怕。 可她却又止不住地有些心疼。方秋卉形容枯槁的模样还萦绕在她脑海之中。 虽说姚轩此前背叛了方家,投奔了姚氏,可过去这些年怎么说也为方家付出了许多。可方家痛恨姚轩也就罢了,竟连带着对方秋卉也如此狠心,竟放任她如同一株枯树,在那院中渐渐腐烂消弭。 她抬头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疼。方秋卉这幅模样,该如何从她嘴里套出她们想知道的东西? 温仪一路默默跟着她,知她当是被方秋卉吓着了,心有余悸,便出声安慰道:“没事的宁儿,若是方秋卉这条路行不通,咱们就找别的法子。她本就是个疯子,想来也记不得什么。” 可卞宁宁却一手撑头,合着眼,轻轻摇了摇头:“每每提及姚轩之时,方秋卉的眼神都格外深邃莫测。我觉着,她应当是知道些什么。” 至少,应当并未全然忘记过去的事情。 只是,她该如何套出方秋卉的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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