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你家姑娘一定不是自杀?”卞宁宁追询道。 采乐朝着三人走近一步,慎之又慎地细声说道:“姑娘这些日子情绪很差,身体也很不好,我也担心过姑娘会做傻事,所以出言劝慰过姑娘。” “但是姑娘却还笑话我,说她一定不会那么傻,因为她还有未实现的事,哪怕是苟活着也一定要把此事做完。” 未实现的事? 卞宁宁不禁想到了刘芸遗愿中提及的,她在等的那个人。 “那你家姑娘可说过是何事?” 采乐摇头:“姑娘是个有主意的,不愿意告诉我这些。” 卞宁宁看采乐这模样,也猜到她知之甚少:“那之后你若是想起了什么,可以随时来找我们。” 采乐明白这是问完话了,却是足下未动,瘪着嘴看着面前众人:“各位贵人可千万别告诉夫人我说姑娘不是自尽的事,夫人觉得姑娘在老爷丧期穿着嫁衣出了事,传出去会损了刘府的颜面,毕竟咱们府上还有小公子,所以夫人都不许我们下人议论。” “放心吧,我们不会告诉刘夫人你同我们说的这些话。”卞宁宁宽慰道。 采乐这才放下了心来,离开了兰芸院。 沈寒山回过身,慢悠悠地说道:“这刘夫人还真有意思,自家女儿死的蹊跷却非说是自杀,还担心污了刘府门楣。” “可我看刘夫人那样子也不像装出来的。”叶辰安也有些不解。 方才他和刘夫人询问情况,刘夫人是越说越伤心,到后面竟是连话都有些说不清了。所以他才自去寻了刘芸的贴身丫鬟采乐。 “刘夫人那副样子确实不似装出来的,想来她是当真悲痛。但她坚持说刘芸是自杀,是不想让我们插手。”卞宁宁看向刘芸的尸身,寒了眼眸。 “刘夫人之所以这样做,只能说明,刘夫人知晓真相。但在她心目中,维护这个真相,却比自己女儿的性命,更加重要。” “既如此,为何刘夫人却要同意让我们验尸?”卞宁宁还未彻底想明白。 沈寒山眉梢微挑,看着她沉默不语。 叶辰安看了眼沈寒山,也不知该不该说,沈寒山之事,他理应不该过多参言。 他正纠结着,就见卞宁宁拿起匕首,递给了他:“这便是致命的凶器,叶大人觉得,可有什么异常?” 叶辰安也将疑问抛之脑后,将匕首拿在手中比划了下,倒是十分称手:“这把匕首似比一般的匕首要稍大些,刘姑娘瘦弱,与她并不相配。” “正是。刘姑娘的体型看起来与我相似,我方才也握了握这把匕首,刀柄太宽,握着并不合手。” 卞宁宁从叶辰安的手中拿回匕首,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叶辰安,竟是让他一愣。他不自然地收回手,背在身后,手指摩挲着方才被她触碰的地方。 而这一幕却被沈寒山尽收眼底,眼底蒙上了淡淡的冷意,脸上却依然挂着笑。 卞宁宁却沉浸在案情之中,丝毫未觉,继续说道:“而且,我拔匕首前也细细看过了,匕首完全刺入心口,一丝缝隙也无。这对于刘姑娘来说,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 “刘姑娘双手细腻光滑,体型瘦弱,并非练武之人,因而若是她拿着这把不合手的匕首自尽,刀刃定然过不了胸骨。而且,刘姑娘身着的嫁衣精致厚重,层层衣料交叠,要想轻而易举地刺破也不是易事。” “所以,行凶之人定是习武之人,应当是个男子。” 说罢,她再次拿起匕首,双手交握,将刀尖对准自己的心口。她正欲开口说话,却见沈寒山上前一步,抢过她手中的匕首。 沈寒山凝眉看着她,连眉梢都是忧色:“你说,我来。” 随后他便像方才卞宁宁一般,双手握着匕首,对准自己的心口。 卞宁宁漆色的瞳仁闪过一丝讶异,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转瞬即逝。 若是此时她拼尽全力推一把,能不能…… 但她愣了半晌,却终究不过是触上刀背,轻转刀刃。 “这匕首刺向刘姑娘的时候,刀刃在上,正如现在这样。刀刃在上,不是普通人拿匕首的姿势。” “一般人拿匕首,会下意识的刀刃朝下。刀刃朝上的拿法,要么是凶手习惯如此,要么便是平日里用的是双刃剑,所以并不在乎刀刃的方向。” 卞宁宁冷静地分析道,眼神却一直未离开悬在沈寒山心口前的匕首。片刻后,她却是将沈寒山手中的匕首接过,放到一旁。 并非舍不得,只是她还需要沈寒山的权势和助力。 卞宁宁这般告诉自己。 而沈寒山凝睇着她,眼里迷蒙的冷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悄无声息的欢悦。 “如此看来,刘姑娘当真不是自杀。”叶辰安对方才这一番探析也十分认同。 “不仅如此,”卞宁宁接着说道,“你们再看这罗汉榻上的血迹。” “刘姑娘心口处的衣衫自是已被血浸染透了,但是腹部以下,却是再无血迹,这血是从心口上顺着往两侧淌,所以这罗汉榻两侧尽是血迹。并且,刘姑娘的身下也是干干净净。这说明,刘姑娘被刺时及被刺后,就一直保持着现在这样平躺的状态,再未动过。” “但刘姑娘绝不可能这般听话地躺在这里,任凶手刺杀。”叶辰安补充道。 “所以刘姑娘是被人迷晕后,才被人杀害的。”沈寒山心中猜疑,便说了出来。 卞宁宁看了他一眼,不得不说,沈寒山确实领悟力极强,想必方才她验尸之时,沈寒山心中就已经有了结论。 而叶辰安听完,也觉有理:“若是被下药,倒是很容易被查出来,而迷香,却是无形无状,难以察觉。” “这种种疑点都说明刘姑娘是被人谋害,也基本确定凶手是个习武的男子,他先用迷香将刘姑娘迷晕,放倒在榻上,然后再用匕首刺向刘姑娘,伪造成刘姑娘自杀的模样。” 卞宁宁将种种发现概括了一番,却又说道:“但我还有几点没想明白。” “这窗户和房门都从屋子里落了锁,凶手是如何进来,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等会儿我派人来这屋子好好查探一番。”叶辰安说道。 窗户和房门都落了锁,凶手却依然来去自如,说明这屋子里一定还有别的出口。 沈寒山则是绕着屋子里走了一圈,半晌后说道:“而且,这里只怕并不是刘姑娘被迷晕的地方。” “为何?”卞宁宁迫切地问道。 沈寒山抬手指了指罗汉榻下方,说道:“刘姑娘的绣鞋少了一只,而足底却十分洁净。” 念及此,卞宁宁的双眼都似耀着光亮:“所以刘姑娘是自己走到了某个地方,却被迷晕。凶手为了伪造自杀,便将她背了回来将其杀害,却没想到刘姑娘在中途意外丢了一只鞋?” “那还请叶大人派人将这府中好好搜一搜,若是能找到另一只绣鞋,说不定就能知道刘姑娘生前去的最后一个地方究竟在何处!” 她直觉刘芸生前去的地方,就是等待遗愿中所说的“他”的地方。找到这地方,或许就能查到刘芸在等的人究竟是谁了。 “我等会儿就派人来搜查。”叶辰安也觉看到了希望,对沈寒山也是暗暗叹服。 “那这嫁衣,沈少傅觉得,是凶手将刘姑娘迷晕后换上的,还是刘姑娘被迷晕前,自己换上的?” 卞宁宁虽说不愿承认,但沈寒山确实是才思过人。索性她也不别扭了,将她的疑惑问了出来,心想着说不准沈寒山也有所发现。 而沈寒山也当真没让她失望,说道:“沈某猜测,这嫁衣当是刘姑娘自己换上的。” 沈寒山走上前,将刘芸交叠于腹前的双手挪开。 “现在的衣裙,是青竹姑娘验完尸后重新为刘姑娘穿上的,尚且可以看到内里的襦裙系得十分粗糙,胸前六粒珍珠扣饰,却是扣错了一颗。” “青竹姑娘不曾穿过嫁衣,自然不知穿着嫁衣的繁琐步骤。但是,方才进屋时,我却看到刘姑娘的嫁衣穿着得十分整齐,每一根裙带都系得一丝不苟,毫无错处。” “青竹姑娘尚且是女子,都不能做到这般仔细,而凶手是男子,又如何能做到?” 沈寒山说得头头是道,只念着能为卞宁宁解惑,却并未注意到身旁的两人看他的眼神愈发奇怪。 叶辰安打心底里认同沈寒山的这番话,却实在忍不住好奇:“沈少傅为何对女子的嫁衣这般有研究?” 正如他所说,青竹姑娘尚且是女子都未能将嫁衣穿戴整齐,沈寒山身为男子,却为何能一眼就看出这嫁衣的端倪来?虽说沈寒山是出了名的博学多识,却也不至于会专门去研究女子的嫁衣吧。 沈寒山身子一僵,却下意识看向卞宁宁,便见她也不解地看着自己,而后就听她出声道:“这女子衣饰本就繁琐,嫁衣更甚,但沈少傅说得没错,我验尸前也发现刘姑娘身上的嫁衣穿戴地十分整齐。因着我平日里不喜繁琐,方才竭我所能也未能将这嫁衣恢复全貌。” “我虽知沈少傅阅览群书,却不知连女子的嫁衣都这般了解。” 沈寒山无奈,却是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往日里傲然清冷的模样不再,仿佛是个被人折了翼的燕雀,竟难得的有一丝促狭。 “沈少傅若是不愿说也不必勉强。” 卞宁宁觉得,她对此事也并无多大的好奇心。纵然她猜想沈寒山这些年为谁准备过嫁衣,又与她何干? 叶辰安也反应过来自己似是有些多嘴了,正想致歉,却听沈寒山低醇而沉郁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无力之感。 “我曾经有一个拼了命都想娶的女子。” 卞宁宁原不想听,正欲走开。可刚抬脚迈了一步,听了这话,却仿佛双足被灌了铅似的,挪不动步。 沈寒山望向她,却只能看到被发丝缭绕的侧脸。 她并未看他,只直直望向远处,可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分明空无一物。 “我亲手为她准备了嫁衣,日日看,夜夜盼,便是再繁琐,也该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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