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延芷一句话激起千层浪,让本已消弭大半的疾风骤雨肆虐而归。 沈知许紧盯着云延芷,沉声问:“当真?” 云延芷长睫轻覆,哑声道:“当真!” “你胡说!你故意害我!”云延思急怒攻心,扑过来厮打她。“你自幼就与我不睦,与姜家的交好倒罢了,如今竟伙同外人一道来坑害自家姐妹?” 姜三太太带着丫鬟来拦着云延思,也是一脸的痛心疾首:“芷儿!三婶知道你妹妹自小就混,没少欺负你!你怨她、恼她都是应该,却万不该如此啊!即便你……” 她说着,意有所指地望了眼姜淮,含糊道:“即便你存着旁的心思,也不该拿自家姐妹当梯子!” 云延思若醍醐灌顶,挣扎着骂起来:“好你个贱人!谁不知道你心悦姜淮,求而不得!如今竟为了讨他欢心陷害自家姐妹来卖好!指望着他感激你娶了你不成?!平日里祖母的教导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为了个外男诋毁自己姐妹,你又能赚到什么好处?!” 云延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任她的指甲抓到自己脸上头上也不躲闪。 姜五太太扑过来,一把掀开云延思的手,厉声道:“当时只有她们三人在场,是非曲直怎能只听当事的一人之言?如今滢丫头昏迷不醒,反倒是延芷的话最为可信!她自小就是个憨直性子,这点母亲再清楚不过,为何不听听她如何说?” 云老夫人沉眸看着闹作一团的几人,这才道:“延芷,你说!” 掌家几十年的积威,话一出口云延思自然不敢再叫骂,虽不甘心却也只能顺着母亲拉她的力度,暂退到一旁。 姜五太太给云延芷把颊边散下来的发别到耳后,怜惜地捏了下女儿细软的耳垂,这才起身退开。 云延芷察觉到有一道熟悉的目光正紧紧锁在自己身上,曾几何时她几乎日日期待这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惯常的淡漠和微微的压迫感。 可如今,她心头却只余淡淡的遗憾。 今日过后,自己再难往他身边靠近了。 “祖母!”云延芷挺直脊背,与自己的精明矍铄的祖母对视,清灵的眸平静如水。“我是云家的姑娘,与延思再打再闹也是幼时不懂事,不会真有嫌隙!我受您教诲长大的,焉能不知一家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今日她若落下个跋扈、暴戾的名声,我又焉能独善其身?” 云老夫人紧绷的嘴角稍缓,沉沉“嗯”了声。 “我自幼虽不顽劣,却不是个机灵的个性,每每因为憨直口快惹了姐妹们不快,都是祖母帮忙找补,替我转圜!孙女天资愚钝,年岁虽长脑子却依旧不灵光!母亲常说我像极了父亲,个性秉直、随性率真,我也乐得做一个豁达、开朗的姑娘。我——” 云延芷抿了下唇,声音微不可见地轻了半分。“我的确恋慕姜家公子!这份少女怀春的心思发乎情、止乎礼,处处谨守礼教约束,并无半分逾矩之处,不羞于启齿,更不曾藏着掖着。三婶和妹妹疑我亦不是空穴来风。” 人都说少女情怀总是诗,珍而重之地藏着呵护着,怕旁人知道又怕他不知道……而这个明朗大方的姑娘,愣是将自己的情愫题成了一块匾,摆在明面上任人评判。 “但我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身为云家人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都当刚直不阿,不以强权折腰、不以利诱而屈膝!身为姐姐,我不能坐视自家妹妹猖狂无度,助长她的气焰,以免将来酿下祸患,牵累所有姐妹名声。身为挚友,我不能看着姜滢为顾全我而隐忍不发,为两家决裂埋下祸根——在三妹妹挣扎辩解的过程中,她即便恼得快把被子抓碎了,也没“醒过来”对峙半句,心里焉能不留下余怨?所以我今日所作所为,与姜家公子无半分关联,只为全两家和睦。” 众人纷纷看向床塌,只见床上“沉睡”的人微不可见一叹,面露不忍地转头面向墙里。 云延芷苦笑:“当时随行的丫鬟们都被甩在后面,只有我们三人在场,她若与延思争辩,那必得论一番是非曲直,如此这压力便会落在我身上,祖母定会叫我对质,来断她二人孰是孰非。到时我无论帮哪边说话都要得罪另一方,难再做人!她那样耿直较真的性子,却因怜我疼我而选择忍气吞声,我身为密友又岂能只顾自保,不替她讨个公道。” 她必得先把自己的处境和立场剖析清楚,才能挡住云延思母女泼的污水,接下来的话祖母才能真的听进去,但会信几分就全凭她老人家自己决断了。 云老夫人精明的眸在她身上绕了几绕,终是沉声道:“你且说来!” “她二人入林后一直竞相追逐,很快发现一头落单的小鹿,姜滢的箭快一步射到鹿颈,却不知因为距离太近、用力过猛还是穿得皮肉不深,那支箭竟穿颈而过,钉在后面树上。小鹿应声倒地,血喷涌而出。这时三妹赶到迅速补了一箭,射到鹿腿上。两人便起了争执,都觉得该归自己所有!争执不明就都跳下马去抢,姜滢身手灵敏跑得快,眼看着就要抓住鹿了,三妹一时心急,就用马鞭去抽她!第一次抽到姜滢胳膊,没能使她停下,第二鞭才抽到她的脖颈和脸颊……” 一鞭子抽歪了或可说无心,若当真一击不中再来第二下,那就当真是恶意伤人,无可辩驳了。 云延思惊恐万状,上前一脚踹到云延芷肩上,将人踢了个趔趄。“你胡说!我没有!明明只是不小心抽出一鞭子打到人了!” 姜淮上前一步扶住云延芷,对方跪稳后却轻轻拂开他的手。 沈知许给凌如递了个眼色,后者匆匆绕到屏风后,取出姜滢才换下的外衣,当众抖开。 ——左臂处赫然一条细长的口子,碎裂的锦丝飘飘悠悠。 云老夫人目沉似水,向床内倾身捞起姜滢左手,卷起里衣宽松的袖口,果然看到她手臂上一条半掌长短的鞭痕,青紫交错泛着血丝,但因没皮开肉绽而未曾流血,慌乱中并未被发觉。 众人这才发觉,姜滢竟一声不响地藏起了一道伤口,也不由得明了:为何云延芷冒着被家族厌弃的风险,也要帮她讨个公道!都说姜家姑娘骄纵任性,无论何时何地受半点委屈,都要闹个天翻地覆,竟也会为了顾全云延芷,而这般忍隐思量。 房内嘶气声顿起,想到方才小姑娘清洗上药时疼得汗如雨下的样子,心底俱是五内杂陈。 都是娇花一样养着的姑娘,哪家不是千疼万宠的呢? 姜涵如今是要做母亲的人,一想到自己的孩儿将来可能也会受这样的欺辱,忍下这样的疼,不由得眼圈就红了,按着眼角转过身去。 “孙女今日所说绝无半句虚言,个中琐碎,还请祖母自行决断。”云延芷松了口气,沉静地叩了个头,起身时余光滑过一截墨绿的袍角,刺得她双眸泛酸。 今日后,再想像从前那样缠着他是不能了——她骨子里带着云家人的骄傲,以往大家都是平等的,她再痴缠再卖好都是随心而为,他再冷漠再拒绝亦是无可指摘。 ——可往后!云延思今日这一番打骂、当众戳破她心思的羞窘、甚至刚才踹在她肩头那一脚,都会成为姜淮对她感激的缘由。 云延芷感觉心间似漏了风,密密压压地疼起来。 往后!她携着今日这一点恩惠,他如何还冷得起脸、推得开礼物?若他因今日这一点情分而对她缓了辞色、甚至是接纳……都会伤了她这一腔纯真的恋慕,诋毁了她一片纯善之心。 她不屑求来的怜爱! 沉默许久,云老夫人才撂下姜滢的胳膊,招呼一旁候着的医女:“劳姑娘再费心,给妥善处理下!” 医女目睹了一场勋贵世家的内里纷争,早就噤若寒蝉,恭顺福身后默默上前清理伤口。 云老夫人起身后晃了晃,被沈知许窜上前扶住,转眸与他短暂对视后,沉声道:“延芷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 云延芷应声起身,沉默福礼后转身出门。 姜五太太才吩咐丫鬟跟上去,却见已有人抬步跟了上去。 云延芷双腿虚浮地走出外门,扶着廊柱没走两步,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握住臂弯。 她心里发冷,连带着周身也打颤,仰脸强撑起一个笑来。“我只是陈述事实,道谢的话就不必说了,没得闹得好像我偏帮阿滢说话一样!” “你——”姜淮看着她几无血色的脸颊,开口的瞬间竟失了语,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想说你别难过,即便云家因此恼了你,我也定护你周全;他想说,姜滢得友如她,他这个做兄长的亦感怀欣慰;他想说方才在林外读懂她忧虑的眼神,告诉她自己不会真的杀了云延思的,叫她宽心……可不知为何,一时间竟都说不出口了。 反倒在看见乔晖疾跑而来的瞬间,脱口而出一句:“他一往你身边凑,我就想给他一枪。” 他这话说的又快又轻,且没头没尾,云延芷听到耳里不明觉厉,疑惑地望着他正要发问,身后已一阵热风凑近,被人一把拉住胳膊扯得转过身去。 “你没事儿吧?才刚你的丫鬟跑来报信,急得我恨不能多长出几条腿跑过来!小的时候吃了那么多亏你怎么还不长记性,还敢掺和进云延思的事!没挨罚吧?” 乔晖惊慌地拉着她前后翻看,唯恐错过一处伤。 姜淮眉头轻蹙,正要伸手。 姜五太太派来的丫鬟见状已跑过来,挤开乔晖一左一右搀扶着云延芷。“姑娘快别站在这了,赶紧回去看看有没有伤到哪儿!三姑娘下手一向没轻重的……” 乔晖追了两步又尴尬地停下,期期艾艾地望着主仆三人离去。 被簇拥着的云延芷蓦默回首,隔空与姜淮的目光相接后,又匆匆收回,撇过头去。 不能再望了——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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