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红黑间色长衫的少年,将袖口挽到小臂上,捧着一个梨花白瓷的碟子,站在门口。安和这才发现,药庐里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都在这院里,他脸上是朝气蓬勃的笑,“粽子煮了一锅,大家去凉亭吃啊!” 沉浸在万魔窟鬼名册的白若月,满脑子都是狼妖的故事,忽见安和,就想起他每月月圆之夜变成狼的那个蛊毒。她心里不愿意将狼妖同安和相提并论,可这个蛊毒未免也太过巧合。 从前,在青城山一路到临安城时,白若月就当安和做弟弟一般看待,如从前她待白额虎那般。如今白额受伤回了天庭,白若月时常想起白额在人间的事情,每每都要神伤,可惜自己没能陪在他身边,是以她待安和是与白额一般无二的情感,当做弟弟般,亦不希望在安和身上发生那种生离死别的故事。 那个梨花白瓷碟里,只放了一只剥去粽叶的粽子,白色的江米粽子上,嵌着几颗红枣。那时与司贤、安和一行来的路上,他们随意聊天,白若月曾说过一嘴,喜欢吃江米红枣的粽子,没想到安和就记在心上了,还将煮好的一锅粽子,独独挑出一个来,专给她送过来。 安和将瓷碟递给白若月,“姐姐,第一个煮好的,给你吃。” 白若月接过碟子,不想让安和知晓他们在谋划的事情,她怕会让安和多心,受了伤去,便道:“那我与安和去院子里吃吧。” “走吧,一起吃!”司贤扇了扇黑羽扇子,抬着另一只手攀上了郁垒的脖子,又扯了一下安和的胳膊,三人并肩先行一步,“郁垒神君,你可要试一试这人间珍馐,一会儿我同你喝上两杯我前几日酿的青梅酒!” 安和纠正道:“哥哥,端午节要喝雄黄酒。”端午节时百虫复苏,避五毒是民间习俗。而五毒之中的蛇,又名长虫,人们喜喝雄黄酒来避蛇,雄黄酒是蛇的克星。 “嗯……雄黄酒就算了吧。”司贤无奈看着安和,哭笑不得道:“有一事,我先前忘了同你说了。” “怎么?哥哥不喜欢喝雄黄酒?”安和问道。 司贤哈哈大笑,毫不忌讳道:“你姐姐小白,真身是一条蛇呀!她如今还未成仙,喝了雄黄酒,会现原形的。你总不希望看见药庐里盘着一条小白蛇吧?” “……”安和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和广陵君说话的姐姐,貌若天仙下凡,真是……半点儿瞧不出蛇妖的样子来。他似想到什么,飞地跑出院落去。 和青广陵落在众人身后的白若月,瞧见安和狂奔,忙唤道:“安和,作什么跑这么快?慢些!小心别摔着!” 安和边跑边说:“我去给姐姐拿蘸粽的佐料去,姐姐要蜂蜜还是红糖?”其实他是想着赶紧去厨房,将所有的雄黄酒都藏起来! “不急,我自己去。”白若月说完的时候,安和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院落中。 青广陵看了看白若月手里端着的粽子,又瞧了瞧安和,他直觉这两人之间情似姐弟,猜许是白若月将对白额的情感移到了安和身上。与她同许宣站一起时,全然不同。 白若月以为青广陵想吃粽子,就问道:“要吃这个红枣江米的么?” “不吃。”青广陵回答得及干脆.若是闲暇时,他喝杯茶吃点果子聊做赏时罢了,实际上,他对人间的食物并没有很强烈的好恶之分。 “哦,”白若月有点失落:“我很喜欢吃这个红枣江米粽的,我还想,也许广陵君可以试一试,软糯粘牙,有江米浓浓的香气,还有红枣的一点酸,一点甜,吃完觉得心暖暖的。” 所以,是她喜欢的东西,都想分享给他么?“我想吃。”青广陵转头看着白若月,极真诚的说道:“听你这么说,我感觉它一定很好吃,那我应该尝一尝。” 白若月脸上笑开了花,如听了什么了不得的开心事,“那你要蘸蜂蜜?还是红糖?” “你呢?你喜欢蘸什么?” “蜂蜜。”白若月道。 “那我和若月一样便好。” 白若月侧着仰头,看着青广陵笑了一下。青广陵也看她,想起了方才她瞧安和时的那抹化不开的担忧,她的笑是花信风,只该教万花齐放,不该去忧愁,便低声安慰道:“不要担心。” “嗯?” “我们应该很就能捉到狼妖了。”青广陵道。 “有眉目了?”白若月反问。 “大抵猜到了,他想要做什么。” 白若月不知自己当不当问广陵君猜到狼妖想做什么,就问了个相对无关紧要,可自己又很想知道问题,“所以,狼妖就是鬼名册里面所记载的郎项逸?” “是,也不全是。”青广陵边走边解释,“郎项逸是人,狼妖是妖,你所见到的时候,是郎项逸和狼妖因缘的前因。” “郎项逸和狼妖是何区别呢?” “这么说吧,人有七情六欲,妖也有。凡人会通过教化、修养、律法去束缚七情六欲,所以凡间红尘气多,浊气少,更有人情味。魔界不会束缚妖的七情六欲,往往更易成执,所以魔道是三恶道,并不是因为魔界的妖都坏妖,而是因为凡是心有执念不得舒缓的生灵,所感受到的苦比凡人的‘众生苦’还要难捱。” 青广陵说完,忽又想起了什么,望着陷入沉思的白若月继续道:“仙也有七情六欲,这你该晓得吧?” 白若月摇头,毕竟她还在修仙道,不知何时才能有仙籍成为真正的神仙,“我从前以为神仙是没有七情六欲的。” 说完她又反思,这样的想法好似不对。 譬如,师父待自己和小白额就是极好,如人间亲情。 师父他老人家当了几万年的神仙,总不会是修得不好,六根不清净。所以,定是自己没有参悟。 “有。神仙也有七情六欲,”青广陵无比肯定地道:“只是神仙看穿了七情六欲,可以凌驾之上,不被那种情感所束缚。” “竟是这样。”自己确实浅薄了,白若月心想。 谁知青广陵话锋一转,“人却不是。人有贪念,若不三日省身,很容易被贪念所累,想要的东西越过,越会成为自己的累赘,而后渐渐走火入魔,到了万劫不复。” “会么?”白若月一脸迷茫地望向他,起码她遇到过的凡人,在她看来,同“走火入魔、万劫不复”的地步相去甚远。 “会啊。”如许宣,最初只想发财,后来得了银钱,又想要妻妾成群。待日后他得偿所愿,左拥右抱时,他又会生出旁的念想,去奢望更多从前的不可求,只当“不可求”就是心里毕生所求所想,而后一入贪字一门,再难解脱。 青广陵语气淡淡的,“你去看狼妖之后的故事,你可能会更瞧得明白人性。”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药庐前院,白若月将手里的瓷碟递给青广陵,“你去凉亭等着,我取蜂蜜来。” 正在凉亭里与安和布菜置办端午酒宴的郁垒,看见广陵君和白若月分开,寻了个借口,跟去了厨房。 厨房里,郁垒畏畏缩缩打量着白若月,尝试再三也没说出话来。 倒是白若月发现他欲言又止了好几回,笑着问:“郁垒仙君,可是要找酒?” 郁垒揉了揉满腮帮子的黑胡子,“在下也不同白姑娘扯谎,我追来这厨房,确是有一事相求。” 白若月放下手里的陶罐,将挽上去的袖口放下来,毕恭毕敬,“仙君请讲。” 郁垒道:“狼妖确是要抓,可广陵君也要尽快去地狱道历劫,了却了这两件事。如今耽搁久了,我怕他不愿去地狱道。” “他为何不愿意去地狱道呢?”白若月想起此前听青广陵和司贤的对话,猜测着:“可是因为广陵君是水系神仙,害怕地狱道里的九黎之火?” “怎么可能呢?广陵君乃是度朔山之主,连万鬼都压得住,他会怕区区的九黎之火?自是因为……因为……”自是因为姑娘你啊,广陵君才迟迟不肯动身去地狱道,郁垒腹诽着,却不敢言。 “因为什么?”白若月好奇。 “没什么。”郁垒收起了这个话头,又道:“我想,麻烦白姑娘去催促一下广陵君,你说的他必是会听。” “是因为我同广陵君最不熟么?”白若月反问。因为不熟,像个局外人,说的话才会更容易被接纳么?她还在沉思着广陵君的那番“七情六欲”论,思忖着,像广陵君那般凌驾于七情六欲之上的神仙,自己的话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是啊!”郁垒用诧异的眼光看着白若月,无疑,自己这一遭是所托非人了,她真的无视了自己在广陵君心目中的位置。他觉得,自己需要帮上一把,“广陵君当姑娘为知己。” “我……”是……知己么?方才一阵忧,如今又一阵喜,白若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从未如此患得患失过,心里思绪万千,灵海里只在提醒,该冷静些。 她的定力,修得原来如此不好。 半刻后,白若月才开口道:“我总觉得,广陵君心中已想得明白,无须旁人的话来提醒。不过,我姑且一试。” 郁垒满足地道了谢,虽然过程略有曲折,可结果总算圆满,“那郁垒谢过白姑娘了。” 凉亭里,一众人吃了端午的酒宴,司贤拉着安和,“走,打坐去!” 安和恋恋不舍地将杯中青梅酒吃尽了,“哥哥,不该是午睡么?怎么还打坐呢?” 司贤摇着扇子,招呼着郁垒,“我想也是,郁垒神君,一道吧,咱们去论道品茗怎么样?” 郁垒想着自己赶紧走开,这样白姑娘才可以劝说广陵君,就道:“司贤神医说的是,我还要好好同你学学行医之道。” 凉亭里只剩下白若月和青广陵,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旁人特地给两人的独处时光。 白若月先开了口,面露担心之色,“若是狼妖附身在凡人身上,凡人受控于狼妖而做错了事情,可那个凡人,是无辜的呀。会,会怎么样?”她在担心安和。 “凡人有王法,六界之中有六界掌司,这样说来,你是不是觉得相对公平了?”青广陵知晓白若月的担心,他无从去判断最终的事情会有怎样的走向,他也不想扯谎,却想在合理的范围内,给她一个安心。 “嗯。”白若月笑了,有公道在,也许一切并不会很坏。她忽就变得害羞,抿着唇,“你……晚上要去夜游临安城么?”她明明知晓,他要去捉狼妖的。 “我们可以早些出去么?”在天黑之前,在狼妖出现之前,他想和她游一游日暮紫烟下的临安城。 白若月笑着点头,“那我想快些去看郎项逸的鬼名册,我想知晓后来的故事。” “你只当看故事,不要动容任何一个凡人的情感。”青广陵别有所指地提醒她,“若月……” “嗯?”姑娘只轻抬头,满眼只瞧他。 “走了。”公子转头等着她敛裙起身,正午的炎炎日光下,只觉神清气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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