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 简左丞眼看着史宗泉签字画押,他眼睛里纠结不已,心里酝酿了许久,脑子里骤然涌现出刚才那个画面——史宗泉和赵怀民去恭厕的一幕,男人抬头时,眼神十分坚定,他定定地望着少年,疑问道:“赵大人,下官有不解之处,还请大人解惑” 众人齐齐看向他,等着他后招。 赵怀民:“简大人请讲” 语气不急不慢。 “史大人刚刚还态度十分坚定:不认罪,怎么出去了一趟就乖乖认罪!” “本官没看错的话,赵大人和史大人刚刚在恭厕带了一刻钟左右,请问你们谈了什么?让史大人这么快改口了!” 男人笑眯眯的样子看着像是真心请教的和善人,而从他嘴里吐出来的话句句含针尖带刺,十分尖锐。 “也对!史大人那么刚毅,怎么见了赵大人一面就认罪了,怪哉!怪哉!!” “谁知道他们在厕所里打着什么买卖,买卖不在仁义在嘛!咱们史大人怕是不会这么轻易认输,我猜他们一定是达成某种一致利益” “非也,非也,非也!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出去见面,能有什么交易可言!” “不过!我怎么听说当年乐阳府曲水镇曹老爷子一案是史大人压下去的,主要就是为了保住还是白身的赵大人!” “咳!还有谁比当今圣上这个后台更给力?” 余者亦议论纷纷,显然对他们的谈话很感兴趣。 史宗泉见大家对那件事很感兴趣,他露出玩味的笑容,视线似有似无地看向赵怀民。 赵怀民,本官看你敢不敢坦言!!就算是说了,本官倒要看看,同样是故意杀人罪,而包庇杀人凶手的你又能苟活到何时?且看当今陛下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又如何让你全身而退!! 对于史宗泉的算盘,赵怀民从他那双充满不甘的眼神看出一二,少年毫不犹豫地掀开衣袍,跪在地上,向皇帝表明自己的立场:“禀陛下,微臣刚刚与史大人去恭厕讨论以下几个事情:当年乐阳府曲水县曹老爷子一案,本官发现了凶手,投诉无门,遇到多重阻碍,故而杀害曹老爷子的凶手卫明辉一直无法捉拿归案导致曹老爷子孙子曹杰谋杀了凶手卫明辉为其爷爷报仇雪恨,微臣求于陈公公,又保下曹杰一命” “二则:史大人自暴杀了其亲父” “以上内容有翰林院贺锦州贺大人,御察史荃大人亲眼所见,亲耳听到,还有几个内监也听到这些内容” 赵怀民坦荡荡将自己曾经的事情公之于众,于是乎:在场所有人都吓得合不拢嘴,傻傻地望着少年,目露凶光。 贺锦州:“微臣作证:赵大人所言非虚” 荃奋:“微臣作证,赵大人所言属实” 几个内监也被人带上来。 太监总管:“你们几人刚刚可跟在荃大人和贺大人身后,亲耳听见史大人和赵大人谈话内容?” 几个太监齐齐应答道:“禀大人,奴才确实听到了两位大人在恭厕里的谈话内容” 李德海:“都说说吧!他们聊了什么?” 太监们你看我,我看你,惴惴不安地将自己所见所闻陈述了一遍。 李德海得到结果便回道皇帝身边复命:“禀陛下,几个内监陈述的内容与赵大人所言并无二致”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皇帝骤然站起来,喊道:“来啊!将史宗泉收押天牢,安居处置” “将赵怀民停止查办!” 殿里的官员们从皇帝的语气中感受到汹涌怒气,他们忙不迭机地跪在地上表忠心:“微臣遵旨!” “微臣恭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荃奋眼看着赵怀民被人带走,急得跳脚。 官员们三三两两搭伴离开了,徒留荃奋和贺锦州两人在原地着急。 荃奋走到贺锦州身边低低道:“怎么办?” “赵大人好不容易醒来了,人又进去了” 贺锦州凝视着赵怀民的背影,叹息道:“赵大人敢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咱们还是赶紧通知赵夫人吧” “这次只能看赵大人的造化了” 包庇杀人犯的罪名可不是小罪过,换句话说:赵怀民这是在刀刃上玩火,迟早要出事,想必赵大人有心里准备。 荃奋明白贺锦州的意思:这一次贺锦州不会出手帮他,全靠赵怀民自己,听懂了这一点,荃奋失望地望着他,苦涩道:“我明白了!” 他推开贺锦州,拂袖而去。 贺锦州伸出手想拉住他,随后嗤笑一声:“我同他解释什么!反正他也翻不起大浪!” 他苦笑着离开了仿佛能吃人的大殿,脚下生风。 同年五月,立皇六子为太子,太子监国,时隔一旬,帝猝薨,皇六子继位,国号:宗正。 七月流火,蝉鸣不休,赵怀民伫立在牢房里唯一的窗口处,感受到森森冷气,不由得忘了时间。 大理寺卿左灯进来时,就看到这一幕:窗外露微光,如溶溶暖阳笼罩在少年身上,衬得他似随时飞升的谪仙。 他眼睛微眯,嗤笑一声:“赵大人好心情” 少年没回头,只道是:“不比左大人的好心情” 他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被幽闭半年,少年愈发脆弱。 “咳咳” 每当他咳嗽时,浑身上下都在抖,左灯以为他会颓丧,没想到人倒是愈发脆弱,眼里透着一股破碎感,还有一股清流。 左灯不喜欢他这幅样子,尤其是那双眼睛此时好像看向自己,可是那情绪中感受不到他把你放在眼里。 左灯:“月前,曹杰被枭首示众,尸体挂于集市七天!” 他挑了挑眉,看着赵怀民,轻蔑道:“赵大人觉得自己的归宿是什么?” 尽管知道曹杰会死,可是有一天听到他的死讯时,他还是会难过,赵怀民眸色暗淡几分。 他右手摸到床边,靠着床坐下来,淡淡道:“左不过一个死字” 左灯难得见他眼里有点落寞,“死有很多方式?有的人老死,有的人被砍死,有的人溺水身亡,赵大人觉得自己会怎么死?” 赵怀民缓缓抬眸看向他,冷声道:“当然是希望然老死” 左灯定定地看向他,问道:“如果活着,赵大人会怎么过下辈子?” 赵怀民深深地看他了一眼,含笑道:“若是有那个机会,自然是携娇妻同游,四海为家,草屋三间,一日三餐,足矣!” 左灯不死心,讥讽道:“赵大人害怕了?只要你开开口,本官相信总有人会出手留你一命” 赵怀民大抵猜到了他今日的目的,忽而笑道:“既然做错了事就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人不能一错再错,不是嘛?左大人!” 他言尽于此。 左灯知道他心已决,募地笑了:“你果然聪慧过人!” “先帝留下遗诏,罢黜你官职,幽闭天牢三年!” “不过陛下继位,大赦天下,而你也在特赦范围内” 赵怀民结过他的话头,淡淡道:“先帝留我,前提是:看我自己选择是生还是死,所以你才会那么问我是吧” “当今陛下特赦于我,前提是:不得有非分之想,包括再入仕途” “啪!啪!”左灯拍掌叫好:“不愧是聪明人!难怪先帝对你青睐有加,临死还不忘留你一命!” 赵怀民:“草民多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依然决然接过了圣旨,淡定地接受了上位者的安排。 左灯将圣旨捧着送到少年手里,经过这半年的“陪伴”,他终于有点佩服这个人,生死看淡,荣华富贵看轻,一切于他好似浮云。 赵怀民结过特赦圣旨后,高高悬起的心总算是堪堪放下了。 左灯让出路,伸出手:“赵大人请!” 示意赵怀民可以出狱了。 赵怀民双手抱拳,道谢:“多谢左大人,后会有期” 少年第一次认真端视着左灯,只一瞬,他便抬脚离开了牢房。 “啧!”左灯就这么定定地望着少年离开的背影,有时候不禁感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坐牢拘役!” 踏出牢房那一刻,灼热的光随着热浪翻滚而来,赵怀民一眼望去:宫外蔚蓝色的天空中有疏疏流云在涌动,云卷云舒,而袅袅青烟直飞明净的天色,偶尔有鸟雀掠过天际,近看去,大街小巷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烧饼叫卖的,有杂戏班子表演,还有达官贵人骑着高头大马向宫门口驶来。 “怀民!”“这里!” “我们在这里!” 须臾,赵怀民看见了家人,勾了勾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他徐徐走过去,一把拉住了妻子的手,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赵怀民摩挲着她的手,细细端详娇妻的脸颊,呢喃道:“瘦了” “是夫君的不好,以后不会了” 许画棠泪眼朦胧,痴痴地仰望着丈夫,眼里盛满星光,凝噎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许春风见两人你哝我哝,默默地抹眼泪,江氏第一次见他这么煽情,不免感慨。 余光中,他看到了一个陌生而熟悉的人,赵怀民凭着感觉侧目而视,看到了许久不见的老熟人——堂弟赵恣。 他嘴角自然噙着一抹笑,柔声道:“来了?” 赵恣穿过人群,奔向自家堂哥,见到赵怀民时毫不犹豫地拥抱一下。 赵怀民哂笑一声:“去家里?” 街头巷尾人来人往不适合叙旧。 赵恣点点头同意了。 圆子和四喜正在府门口等着他们,赵怀民一到家门口,圆子他们就将火盆横置在门口,喊道:“家门到,过火盆,一切往事随风随火消!” “过了过了!” 一家人有说有笑地进屋了。 行至后院,许春风请客人赵恣到客房一叙,赵怀民则回屋换一身新衣服。 翠珠正在房门口侯着,老远看见自家姑爷风采依旧不减,笑盈盈地走上前迎接:“主房到,脱旧衣,换新衣,主人日子甜蜜蜜” 赵怀民从怀里摸出五个铜板放到翠珠手里,含笑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小小意思希望翠珠喜欢!” 翠珠:“姑爷,您太客气了” 一提起银子,她笑得嘴巴都快合不上了。 许画棠扶着他进门,帮赵怀民脱下旧衣服,又帮忙套上新衣服,娇嗔道:“翠珠这丫头为了攒嫁妆也是费劲力气” “自从你进去后,赵大人常常来府里小坐,听说御史台弹劾他的奏折都快半山高了” “贺大人和荃大人时而过来看看,帮衬我们,日子也不算是难过” “曹家妹子来过这里,带了半个月,孩子们都挺好” 她将家里大大小小的人和事都说给眼前人听。 “你了?”“你还好吗?” 门关上那一刻,赵怀民第一时间就想问她。 一听到这话,许画棠情不能自抑,眼泪唰一下,顺着面颊流淌,她扑进少年的怀里,贪婪地感受着属于他的体温,一想到无数个日日夜夜醒来时,床榻凉半,她心里抽痛着,哽咽哭着:“我很好” “吃的好,睡得好” “就是有点想你” 赵怀民感受到她的无助,她的彷徨,心悸不已,满脸歉意:“对不起!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了” 谁知道许画棠破涕为笑:“知道你能!” “连进去的时间都算计好了,何必还担心我们” 她语气颇为埋怨。 赵怀民紧紧抱着她,下巴摩挲着乌黑的发顶,闷闷道:“我错了” “以后再也不敢了” 哄孩子般口吻令许画棠有点羞耻,她一把捂住丈夫的嘴:“衣服也换好了,快去前面吧” “别让堂弟等久了” 赵怀民将人拢在怀里,久久不曾动弹。 许画棠心里也有点不舍,推了许久无法动弹便随心所欲了。 半响,翠珠再门外喊了一嗓子:“姑爷!姑爷!大老爷着我来问问可以去吃饭了没?” 许画棠忙不跌机地应了一声:“哎~,来了来了” “去去去!都这个时辰了,你也不嫌腻歪!” 赵怀民头也不抬,眉眼带笑,勾唇道:“不急不急,慢慢来” 许画棠掐了他一下出出气,兀自推开门,便袅袅出门了。 赵怀民也不好赖在屋里,理了理仪容,忙追上娇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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