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勇深深地审视着他,并没有多问,转头看向史闻氏问道:“老夫人,这是您的御状?请看完御状签字画押” 太监手捧着状词走到闻氏跟前,一旁临时搭配好的官员准备给她读一遍上面的内容,谁知道老太太一把拿过御状,干脆利落地在上面签字画押,还不忘嘟囔了一句:“我的孩子教会了我——写自己的名字” 即使她的行径很利落,史宗泉还是从她眼里看到了落寞的情绪,男人抿了抿嘴唇,余光挪开,不敢再看风烛残年的老母亲。 他抬头看了一眼双目紧闭的少年,匆忙低头,死死地闭上眼睛,情绪千转百回。 刘勇拿到了御状,“啪” 一下敲响了惊堂木,响声惊动四座,百官浑身一阵。 他又问道:“史大人,这是你的陈词,如果没有问题,请签字画押” “还请大人慎重考虑” 他描补了一句。 毕竟第一供词一旦弄虚作假,嫌犯将会被凌迟三百刀处死。如果不作假,嫌犯只会按照律法量刑。 开国皇帝是个开启盛世的人物,从他开始设立了登闻鼓,刚开始海内外大小屁事儿都要敲一下登闻鼓,官员烦不胜烦,严重影响朝廷秩序,后来经过几代先帝努力完善,凡鼓者,必受一百廷杖(时龄古稀之年的老者除外)。自此敲登闻鼓者慎之又慎,少之又少。 当今为了节省时间,更实行“第一制度”(第一制度指的是被告或者原告在三司会审第一次审案时,第一时间主动交代犯罪事实,根据案情,酌情考虑减刑的),犯者,若主动坦之其罪行,在量刑的基础上减刑,这样的目的主要是避免浪费三司精力和时间之弊端,对提高查办效率大有裨益。故而主审都会特意提醒嫌犯把握好第一供词。 史宗泉眸色往右瞟了一眼,快步起身了,拿起毫笔就要署上自己的名讳。 “咳咳!” 一阵轻咳清晰入耳。 他一眼望去,就看到少年低垂的头颅慢慢抬起来,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 “赵大人醒了!” “噫?真是奇迹” “还真是!” 三司官员们顿时目光投向赵怀民,议论纷纷。 赵怀民揉了揉胳膊,挑了挑眉,抻了抻腰身,逡巡一圈,疑问道:“这是何意?” 他看向身旁的刘勇问了一下。 刘勇正冒冷汗,对上上司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抹了抹额头的汗珠,悻悻然道:“回大人,您正在中极殿主持三司会审:审理史宗泉大人毒杀其父一案,原告:史大人之母史闻氏,被告:史宗尚大人,人证:红儿,物证疑似多年前已经没了” 赵怀民微微骇首,面色平静无波,直觉得身后有一道炙热的视线似乎要看穿自己,他豁然回头,瞬间就看到皇帝正在龙椅上打盹儿。 赵怀民理了理袍子,徐徐跪下,向皇帝行礼朝拜道:“微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须臾,皇帝才抬头,睡眼迷蒙,惊讶道:“咦?下方跪地者爱卿可是赵爱卿?” 这话虽然是对着众人所说,但皇帝是看了一下李太监总管,显然是在询问李德海。 李德海笑眯眯道:“禀陛下,正是赵怀民大人,他刚刚突然醒过来了” 皇帝摸着龙椅,若有所思,良久放开口吩咐道:“来啊,请太医看看” 李德海:“奴才遵命” 侧殿本就有太医院太医侯着以备不时之需,是以当值太医很快就来到大殿上给赵怀民看病。 太医正把脉,还不忘问一下赵怀民的身体感受。 “赵大人头晕否?” 赵怀民:“不晕” “赵大人身体其他地方可有不适?” 赵怀民:“有点饿” 太医:“……”阿这!!这也太实诚了。 太医正准备来补汤药方。正好听到一阵朗笑:“哈哈哈” “爱卿饿了?这不可行!” “来啊,停案三刻,众臣可到偏殿饮点饭食” 众官员心里一脸懵逼,从赵怀民醒来那一刻,心情忽高忽低,不稳定,这会儿听到御赐汤食的恩令,愈发不淡定了,不过理智还在线,都高呼:“微臣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怀民抻了抻腰身,正准备吃点饭,却被人叫住了。 “赵大人且慢!” 赵怀民回头看着那人,面露疑惑。 史宗泉信步闲庭走来,轻笑一声:“家母身子不便利,可否与本官一道给家母带点吃食?” 赵怀民从他的眼神看到了其他情绪,直觉告诉他,史大人此刻找他并不是什么好事。 出了中极殿,史宗泉就拐带着赵怀民上恭厕。 关门,放水,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眼看着赵怀民提起裤子,史宗泉急了,他侧目而视,目光定定地看向少年,问道:“赵大人觉得老夫这案子会如何结案?” 赵怀民不明所以,觉得他话里有话,淡淡道:“史大人认为呢?该怎么结案?” 许是厕所太黑,史宗泉看不透少年的神色。 史宗泉:“本官认为此案可善了” 善了?他的意思是:史宗泉可以全身而退? 既然问心无愧为何还要专门对自己说这番话?史宗泉到底哪里来得勇气可以左右案子的结果? 少年似乎有点生气,气恼道:“史大人这是威胁本官?” 史宗泉理了理赵怀民的衣衫,笑道:“本官不敢!” “不知赵大人可还记得:当年卫明辉杀曹鹏一案?” 赵怀民:“嗯?”“史大人你什么意思?” 少年怒目而视,死死地盯着史宗泉如野狼伺机而动,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 对于赵怀民的反应他很满意,史宗泉嘴角上扬,压低了声音:“没什么意思” “就是想问问赵大人,作为刑部尚书,本官有一事想问问你:根据《天临律法》,杀人者亲朋好友包庇其罪行,又该当何罪?” 赵怀民这才确定了:他这是真的太威胁自己。 少年忽而笑了:“史大人应该明白,本官能做到如今的位置上,难道那位能不知道本官身上有哪些地方藏污纳垢?” 他的确包庇了曹杰,但是并不后悔,也不害怕,当律法给不了正义时,他不介意给正义当脚踏石。 史宗泉又低语了一句:“我知道赵大人明察秋毫。可是你那堂弟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陛下病重,你的靠山也快倒了,赵怀民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堂弟如曹鹏一样怨死?” 史宗泉赤uouo的威胁人,语气凶狠,眼神阴翳。 赵怀民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由远及近的脚步微不可察地慢慢靠近,他眼神里杀机毕现,幽幽道:“史大人怕什么?难道是害怕你!毒!杀!亲!父的事情暴露?” 史宗泉:“呵!” 赵怀民:“亦或者说:既然你是清白的,为何连令尊都不信任于你,你们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母子?” 史宗泉呼吸一滞,冷汗涔涔,他深吸一口气,压着气弟弟道:“母亲她患有癔症,我不怪她” 硬邦邦的说辞显然没有说服力,赵正准备乘胜追击,打压他的心理防线,谁知道,史宗泉毅然决然转身离开。 少年依靠在隔板前,朗声笑道:“大人怕了?” “也对!但凡只要有良心的人杀了自己的亲人,一定会自责,良心难安,您这么深明大义之人,肯定也会这样吧” 史宗泉无动于衷,脚步依旧平静。 “要我说:你的父亲可能是个好父亲,不是个好丈夫,这是毋庸置疑的,要是我的父亲也动辄打杀自己的母亲,我也会跟他拼命,因为那样的父亲不配为丈夫,可是他是个合格的父亲,很纠结对吧?” 这话一出,史宗泉的身形一顿,他的手刚放到门闩上,男人回望着少年,惨笑道: “是啊,他若是个合格的丈夫,我也不会亲手杀了他” “不过我不后悔!他不死,迟早会生事端!” “吱呀!”门豁然大开。 随着门慢慢从外边拉开,贺,荃两个人,还有几个内监在一旁跟着,正在门外侯着。 看到他们的身形,史宗泉又回头扫一言赵怀民仰天大笑出门去。 徒留一句话:“真希望赵大人日后也是这样淡定冷静” 他眼睛里带着欣赏之意,只一瞬便消散了。 回大殿的路上,史宗泉扶着生母一步一步往中极殿走。 母子俩有说有笑,一点也不像大殿上那样嚣张跋扈。 不过这与赵怀民无关,倒是把荃奋给吓到了。 他呶呶嘴示意赵怀民看看母子俩,戏谑道:“常言道:一家人不说两家人,不过这家人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赵怀民但笑不语。 也许:一个杀人犯多活了三十多年,若是他的亲族都包庇了他的罪行,那如今释然的态度不就是最好的心态? 史宗泉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会犯傻让自己的生母掏出来告御状,除非他做足了准备。 他能找到自己威胁之,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赵怀民歪头看向贺锦州,荃奋道谢:“谢谢两位大人,要不是你们,这案子怕是理不清了” 荃奋见他这么客气,拍着赵怀民的肩膀笑眯眯道:“哪里哪里,我们也是上个厕所,无意间听见了你们的谈话,说实话,这有点非君子所为!” 偷听别人聊天简直是小人行径,要不是看在赵怀民的份上,他们才不来。 时间回到一刻钟以前,赵怀民还没有出中极殿前,就吩咐两个太监:传话给荃奋贺贺锦州,他找两人有事,务必在一刻钟之内详谈。 于是就出现了:史宗泉自爆杀人之事,门外几人都听见了这一惊天动地的消息。 是以,赵怀民回中极殿审案时间,复问道:“史大人,第一供词可以再看一看?” 史宗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五体投地,悲呛道:“我认罪” “三十多年前本官确实毒杀吾父,盖因他不是个好丈夫,动辄打骂母亲,我怕他吃早惹出事端故而杀之” 史宗泉一语惊起众人群起激愤。 翰林院韩大人率先发起攻击:“哼!史大人瞒得我们好苦啊” 御史台杜大人急红了眼,诘问道:“敢问大人,那些年审过的案子中可曾包庇过他人?” 堂堂御史大夫居然是杀人犯,简直是轰然挑衅天临朝的威信! 要是不严厉惩处史宗泉,他不服! 他相信百官也会不服气! 他相信百姓也会不服气! 于是,杜坚问出了心里的愤懑与不满。 史宗泉逡巡一番,昔日那些同僚有痛心疾首者,有愤恨者,看好戏者亦有之,他对上那一双双质疑的神色,掷地有声道:“老夫无愧于心,无愧于百姓” 除了杀害亲父,他没有堕落到公然知法犯法的地步。 杜坚拂袖而去,似是为自己与这种人为伍感到耻辱,他愤然起身直奔一旁的柱子撞去,又哭又笑道:“陛下!臣愧矣!” 一声惊呼随着撞击声同时响起,事发突然,众人听到这悲呛,大家面色骇然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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