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进进来时，就看到了自家老爷收回了从窗户外目光。 他福着身子，手里端着食盒，徐徐走到自家老爷跟前。 随着食盒打开，热乎乎的饭菜香气瞬间弥漫在整个屋子里。 卫旭靠在床上，抬眼就看到那一碗黑乎乎的药汁，他扯了扯唇角，欲言又止，最后深深叹息道:“半条命都踏进阎王殿了，喝这些个药水有什么用” 卫进闻言，身形一顿，闷闷道:“老爷的咳疾好多了，总归是有点用” 他就这么捧着盘子，好像忠诚的乌龟岿然不动。 卫旭知晓他的拧巴性子，拧不过人家，只好认命般接过药碗一口闷掉药汁。 感受到嘴里的苦涩，男人凝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他望着窗外的茫茫白雪，神游天外。 这时，一个声音打断了卫旭的思虑，“再过几日盛京那边的消息就会传过来……” 卫进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啪叽”一声。 刺耳的声音清晰可闻，他稍稍抬眸发现:那药碗正“躺在”自己眼前，天青色的花纹碎了一地。 卫进身形一僵，看向那人嘴皮子哆嗦着:“老奴逾矩了，望老爷赎罪” “你这老货！明知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偏偏……” 卫旭拍着床边啪+啪响，“咳咳”他情绪一激动，涨红了脸，呼吸跟不上，面色发紫。 卫进忽而上前，用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小心陪着笑，安抚着他:“仅仅凭那么一封信，您就这么认命了？” 那封信是索命信，他总觉得此事定有蹊跷，故而才派人往京城走一遭确认一下其真实性。 “呃、呼”卫旭慢慢缓过神，看向他，缓缓道:“都是命！老夫不认命，可是一旦他查起来，我们都跑不掉” 到时候不管是卫家几代人，还是卫旭都逃不过一死。 何况那么隐秘的谋划都被他溃破，那位只是提出以一人性命换几代人性命，对卫家来说，这是莫大的交易，对卫旭来说:也是莫大的解脱，反正他已经病入膏肓，要死要死都要死，与其病死，不如以一人之命化解多年的恩恩怨怨，已然不错，故而卫旭不得不认命，不能不认命。 “是梅花开了？” 他语气怅然若失，目光定定地望着窗外，秃然问道。 卫进顺着他的目光只看到了白茫茫一片雪色，并没有看到其他。 只是自家老爷那认真的神色不像是玩笑话，他不由得端详着窗外，很快卫进眼里有光，他看到了梅花，可是那花还是花骨朵正被厚厚的雪压在枝头上，露出红艳艳的花骨朵一角。 看到这，他眸色灰暗几分，抿了抿唇角，涩然道:“回老爷，梅花开了” “开得正茂盛，可需要老奴采一些放到屋里” 卫旭摇摇头，神色恍惚，呢喃着:“不了” “采一些放溪丫头屋里吧” 他的儿子接连不断离开人世，眼下不知怎的，看到那红扑扑的梅花脑子里遽然涌现出女儿们的笑脸。 卫进听了这话若有所思，嗫喏着嘴角，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小姐来信了” 卫旭眉头挑了挑，问道:“怎么说？” 这段时间家里改安排的后事都安排得差不多，该安排的人也安排妥当，就对已经进宫的溪丫头不放心，此前他加急去信:希望溪丫头能找到自己的归宿，要是能在自己走之前看到她成亲多好。 难道这么快有好消息？ 对上主子的星星眼，卫进面色踌躇不决，良久才回道:“她还没有找到良人，希望老爷多给她一点时间” “咳咳”卫旭眼前一黑，整个人有点支撑不住，习惯性歪倒在床上。 卫进手忙脚乱地冲过去，紧赶慢赶总算是扶住了主子。 将人扶到床上，卫旭就睁开眼睛，他睁着眼睛，遗憾道:“是了，宫中与外头不同，哪有那么容易就可以脱身” 他希望孩子成亲，就是为了拉她出后宫泥沼，没成想一入宫门深似海，再见怕是难上难。 “扣扣” 霎时，有人扣响了房门。 卫进得到主子的眼风，第一时间问道:“何事？” “回老爷:门外来了个小子，说是御察史贺锦州，又要事相商！” 门外传来看门老大爷的沧桑说话声。 瞬间吸引了主仆俩的注意力。 卫进看向主子，卫旭神色淡淡，兴趣全无，一点也没有要搭理的意思。 他略略沉凝，追问了一句:“同行可有其他人？” 看门大爷:“只他一个人，并未看见其他人” “对了，此人袖子里隆起来，好像藏着掖着什么东西” 老爷子又描补了一句。 东西？贺锦州？……卫进搜索了一圈，确实没有听过这个名讳，不过脑子里依稀记得:府郡御察史前儿个来密信:确实会有新人来报道，那人好像就姓贺，难道是攀关系？ 他也猜不准，还是看向自家老爷，希望老爷能给个准话。 卫旭:“就说我身子不好，不易见客” 人之将死，一切都是浮云，他懒得去应付官场那些人，眼里更是厌恶至极。 声音不大不小，门外刚好能听见。 门房老爷子:“老奴这就去问话” 一时间，屋里恢复了平静。 贺锦州在门口跺步子，将卫府门前的积雪踩得不成样子。 他冷得连连打了几个“哈啾”“哈啾”，紧了紧袖子里的汤婆子，冷风一阵一阵的，雪花也是一阵一阵的，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少年不得不缩着脑袋如鹧鸪般在卫家门口侯着。 直到漆红色檀木门吱呀开了。 贺锦州应激性反应，跑到门口但见此门只开了一条缝，“老爷说了:他身体不好，今日不易见客” 看门大爷扔下这话，“啪”一下将门狠狠地关上。 贺锦州气得鼻翼煽动，咬牙切齿道:“开门！” “快开门！本官乃京都御察使者贺锦州，有要事找卫大人商酌” 门被拍得啪啪响，里头却一片寂静。 贺锦州的手被冻得通红，急红了眼，余光中一辆马车从卫府缓缓出来，他瞬间灵光一现。 “吁” 马车刚出卫府侧门，正准备驶离，被徒然出现的人影拦住了去路，马夫不得不拽停了马车。 “小子！你找死滚一边去” “抱歉！在下有事想问，还请车里的老爷给个便利” 车夫一脸横肉，冷嘲道:“我们要是不给这个便利，你又如何？” “曲靖不可无礼！”这时车里有人发话了。 “噗噗”车帘子被掀开，被风吹得烈烈响。 车里的人露出了真面目，地圆天阔长，脸上带着笑，此刻正和蔼地望着自己。 “你找卫大人？？” 男人上下打量着眼前人，顷刻之间便得出了结论。 好眼力！贺锦州被他犀利的洞察力吓到一时呐呐，片刻他才搭话:“近日接连下暴雪，城里城外大批百姓受灾严重” 他来此处就是为了赈灾，希望卫旭给出合理的赈灾、善后工作。 听到这话，来人眼睛微微一眯着，面色沉重，半响才吐出这么一句话:“不瞒你说。老夫也是为了此事前来，可惜卫大人身体不舒服，并没有接见老夫！” 贺锦州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之意，忙问道:“敢问阁下是？” 此人气息凌然，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气场，贺锦州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多嘴问一句，指不定有所获，毕竟拥有私家马车的人也不多。 听到这里，曲靖垂了垂眸子忙敛了异色，抬眼睥睨着一眼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下意识地看向自家老爷等候吩咐。 “老夫曲韫，乐阳府知州” 他端得坦荡荡。 贺锦州原本焦灼的心瞬间安静下来，他直接拿出自己的官牌，亮明身份:“我乃盛京御察使贺锦州，见过曲大人” 车夫呆滞一瞬，而曲知州却动了动嘴唇:“贺大人这边请” 他挪动着身子，将主位留给了贺锦州。 贺锦州登上马车后，马车缓缓启动。 曲韫正色道:“老夫见过贺大人，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贺锦州:“知州大人客气了” “不知知州大人如何应对这几日的雪灾？” 少年直截了当地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曲韫从暗夹里取出点心盒子，将里头的点心一一摆出来，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后，才回道:“老夫已经和城里的世家大族等富户商酌一番:今日他们各个府上抽一半人力搭建临时住所” “商贾大户从今天开始，每家每户轮流搭棚子施粥放馒头，保证流离失所的灾民不饿肚子” 这些措施只能解决暂时性问题，不能从根本上解决灾民的生存问题。 贺锦州知道能想到这些，那曲知州呢？ 贺锦州脑子里突然想起来那对凄惨的母女，皱眉问道:“对于伤患，曲大人准备如何安排？” 曲韫毫不犹豫道:“伤患由城中郎中看顾着，贺大人不必担心” 就是因为如此漫不经心的态度让贺锦州有点担忧，上位者态度如此模糊，下面那些人精能做出“只管死人收尸，不管活人死活”的行径也是有迹可循。 “不知曲大人可知有多少郎中在城里贫民窟行医？” 少年摸着有些发凉的汤婆子，心里越来越惆怅，也不知这曲韫对灾民有几分上心？他低头拢了拢袍子，散漫问道。 曲韫:“今岁冬日凄寒，城中大量人生病，不少郎中被缠磨着，无法脱身，去掉这些郎中，能去贫民窟的郎中怕是十不存一” 谈起这些事情，男人脸上浮现出踌躇之色，他瞬间红了眼眶。 贺锦州:“……也是” 少年余光深深睥睨了他一眼，眸色渐渐深邃起来，开始扫视着车里的摆饰。 气氛静默下来，贺锦州目光时而看向车外，心思显然不在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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